她什麼都沒聽到。
「……在下已經以此模樣遊蕩約莫七天了,對於失事昏迷之前的記憶,雖有些模糊,但能確定的是,我應該並非死亡。」
她什麼都沒看到。
「至於為什麼會成了這副德行,我也有些疑惑。不過,現下最要緊的,是我不知該怎麼……回到自己的身體。」
她什麼什麼都沒聽到沒看到啦……
「好不容易找到了總算能看見我的人……小師姑娘,妳怎麼了?」
幽魂講到一半終於停住,因為該是最佳聽眾的那個人,正趴在客店的桌子上掩目捂耳,從頭到尾都在裝死。
說話聲終止,四周安靜了點,張小師正疑惑他跟著她數日,從上個村念到這個鎮,現在居然這麼快就放棄,一陣小鳥叫響起。
她很快地抬頭,就見他坐在自個兒的正對面,「鬼手」打算靠近小乖的窩——
「你幹什麼?!」緊急地將竹筒拍下,捍衛地攬在懷裡,就怕遲了半步,被他傳染到什麼不潔陰氣,害得小乖生病。
「這鳥兒倒挺有靈性。」安然地擱著手,他微笑,笑得好不誠懇。「小師姑娘,我說的話,妳應該都明白了吧?」逼視著她,教她再也藏不了躲不得。
「啥?」張小師馬上裝傻,眼珠子亂轉,「我……這……」討厭啦!哭喪個臉,她多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
她是個神棍,什麼撈啥子法力都沒有,就連畫符都需一筆筆對著書冊,除了太上老君,其他神明她是不識得也完全叫不出名諱,更不曾有天眼開的情況!
可為什麼現在會給她碰到一個「跟屁鬼」啊?
連續四日,她以為睡個覺起來,太平盛世同樣美麗,結果他的死屍尊容老在重複的早晨出現在她視線之內,差點沒讓她發瘋。
頭先她真的很怕,掏出所有能用的趨邪物,不管那是她平常用來招搖撞騙的吃飯傢伙,擺掛上身,貼滿門床,可他依舊是跟在她旁邊飄飄晃晃,沒有煙消雲散或者轉世投胎啊!
而後發現他雖然沒有想要吃她害她或附在她身上,卻像戲曲裡的那些冤死魂一樣,一直要她幫忙幫忙,幫他脫離現在這種無能為力又不能隨心所欲的詭譎狀態,讓他可以恢復成原本的樣子——
她本打定主意不予理會,他卻忒有耐心毅力,整天反覆整天講,一遍又一遍,不夠再兩遍三遍四遍五遍六遍,逼她強迫接受他的存在,弄得她耳朵快爛快糊,弄得她無法對他視而不見,弄得她從滿心恐懼逐漸變成滿腔惱火!
是她老裝神弄鬼地欺人,所以活該報應找上門嗎?
「小師姑娘?」
「你不要叫我啦……」額頭頂著桌面,她淒愴低語,不想承認這個厭煩的現實。
他要人救,那誰來救她?嗚……
乾脆開誠佈公,老老實實,大家把話攤開來講,說不定他還會好心的放過她。
「……告訴你……我不會法術,也沒有法力……真的一點點都沒,能看得到你,大概是老天爺一時無聊,開了個難笑的玩笑,我自己都嚇死了,根本搞不清楚,所以……」所以她不是不愛做善事當善人,只是很可悲的力不從心……加上小小的害怕。「拜託這位鬼兄弟,行行好……」別再逗留陽間纏著她,快快歸位,她會給他燒很多很多紙錢,讓他在下頭富甲四方,好好享受。
「我已經說了我不是鬼,我姓沃,單名英。」他慢慢開口,瞅著她要死不活的模樣。「妳不會法術,那妳那些符紙木劍是用來做啥的?」陪她磨了幾天,最先的客套不再,也省略斯文。
「那些都是用來騙人的……我專門以此為生……」她哀愁招認,苦命畫押,求堂上青天大老爺饒了她——才說完就頓住,整個人猛地坐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之前還拿來要脅她的。
「我只是懂得察言觀色。」那日看她鬼鬼祟祟,本是好奇,就跟在後頭瞧瞧,沒料竟陰錯陽差,給他碰上了能看得見自己的人。
畢竟這遭遇用言語一時難以說清,跟她對話的時候,察覺她表情有些不對勁,便順水推舟了,當時並無想得這麼詳細,原來這就是事實。知她是個小騙子,他沒什麼失望,眼底卻蒙上一層灰冷,在心底思量。
「你你……」她指著他,一臉上當,好不甘心。
「沃英。大部分人叫我英爺,妳要叫沃公子我也不反對。」他抬眸,再次提醒,實在不喜歡她這般你啊鬼啊地亂叫。望著她微愕的大圓臉,他驀地勾唇一笑,文質彬彬又隱隱附加狡獪,「從對方的態度或者神情來抽絲剝繭,窺探或者引誘其心想,是在下的專長。」呵呵。輕點首,表示致意,明為謙虛,實則驕傲。
這個傢伙,真惹人厭!
張小師瞇起眼,總覺他雖然在笑,但卻暗藏著一種孤隔難相處之感。忽略那讓人會作惡夢的外貌,他的舉止和言行都帶點玩世不恭和不正經,偶爾卻又摻雜些許雍容儒雅……除了名字,他對於自己的身份完全沒提及說明,就算他被人喚作「爺」,還是有可能在養豬賣菜或者種田挖蕃薯的哦?
神秘又詭異,跟他現在的處境不協調。
她不自覺壓低聲:「你生前是官差?」不然那專長也太過奇怪。
沃英睇著她,半晌,搖了搖頭,如夫子教導到了棵朽木般灰心歎氣。
「張小師姑娘,」他連名帶姓,喚得人頭皮發麻。「我想,我應該說得很明白了,我並非死亡,所以『生前』這詞用得不對。」若還是記不得,他可以每日提醒百遍,牢固地刻印在她小小的腦子裡。
幹嘛對文字這麼拘泥?「那可不一定,有些往生者會不曉得自己已經升天了,所以才會在人間流連。」她從小跟在師父身旁,多多少少聽過這種異事。
聞言,他本來就很糟的面色沉冷下來,連那種極難看的笑容都不給了。
「……妳這是在咒我死?」微抬下頷,他冷淡垂眸。
「才不是咒你,是你有可能早就……」她一頓,突然感覺自已不應該再說下去。
就算她再怎麼想跟他撇清關係,用這樣的言語攻擊畢竟太差勁了。如果立場顛倒過來,她也不會想聽人家把最後一絲絲希望給戳破的。
他……他是不是在生氣?好像從剛剛開始就怪怪的……偷眼瞧著他微變的神色,她握握垂在肩上的辮子,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鼓著腮幫子盯住地板,只好擠出幾句安慰,吶吶地道:「呃……這個……其實……其實呢,死了以後,可以投胎變成新的人,也會有新的人生,並不是全部都不好的。」忘記自已不要和來歷未明的魂魄說話的堅持,她張大跟自己臉廓一樣圓的眼瞳,傾身向前,努力地說道:「對對,像是,如果你這輩子很窮,那麼走過奈河橋,可能會成為富家少爺;若是你行走江湖慘遭不測,那麼下一回就過著平凡卻幸福的生活……欸,我說得可能不太好,但是我覺得,死掉並不完全是一件壞事啦。」這樣想,離開的人和被留下的人,心裡都會好過。
根本是小孩子過於天真的謬論。沃英瞅著她。
不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嗎?會這麼慷慨地對他開解,一定有蹊蹺。太過穿透的目光,讓她終於發現出自己話太多了,趕緊低下頭迴避。
心裡有底,他卻沒深問,只懶懶地啟唇:「……如果變成豬呢?」
變……變成豬?
「……啊?」她看著他,張嘴癡呆。
「如果下一世變成豬或牛那種畜牲,那怎麼辦?」誰來負責,閻羅王還是她?
「這……我想……應該不會吧……」她好小聲地道:「如果你不是做太多壞事的話……不會變成畜牲吧……」想一想又覺得理直氣壯了,她拉高音量:「豬有什麼不好?你為什麼看不起它?能夠讓人填飽肚子,也算是造福啊!」多麼偉大。
冷笑,「是喔,落下肚就成了一坨屎。」好有福。
「耶?」這人……不不,這鬼講話怎麼這麼髒啊?她雙手拍上桌,用力瞪著他,「總之,死掉不是壞事,變成豬也不是壞事啦!」前後實在聽不出有任何關連。
「……沒頭沒腦,沒干沒系,簡直一派胡言。」不肩低哼。
什麼嘛!他生前一定是學堂裡的夫子。
什麼沒頭沒腦、一派胡言……那以後講話是不是都要下結評,給名次,勤加練習?
「你真沒禮貌,現在是你有求於我!」那麼高姿態,跟數天前簡直判若兩人,是吃定她沒法對他怎樣,還是壓根兒是個「雙面鬼」?
「我有求於妳?」他抱胸,冷冷嗤笑,「如果妳是個貨真價實的術士,或許能講這種話,現在只能說咱們在談交易罷了。」
幹嘛啊?幹嘛忽然諷刺人?把她難得可貴的誠實以對當成卑劣算計的斂財手段嗎?
她也氣了,「談交易?好哇!我就跟你談!你要是拿不出三十兩……不不,五十兩,不不,還是八十兩黃金,對!是黃金喔!你要是拿不出八十兩黃金,休想我會幫你!」她就不信這死人臉能有多大能耐,拿得出這一般富裕人家所有的家當。
沃英眸一閃,態度高傲得可以。
「兩百兩黃金。」他長指撫著自己的唇,悠悠開口:「我給妳兩百兩,如果妳做得好,那麼只會多不會少,妳得全程負責幫助我,直到我回到我的身體。」而且不得有怨言。
她立刻瞠目,半晌,好困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地問道:「兩、兩、兩百兩?」黃金?那是她十輩子也賺不到的錢啊!「你……你、你真好意思啊?居然大言不慚唬弄人!」直覺他一定是在耍她。兩百兩黃金,哪裡是說拿就拿的?!他以為他是吃穿不愁的王公貴族啊?
「唬弄?」他微笑,直直地盯著她看,輕聲道:「妳可以試試看,我究竟是不是在唬你。」
她瞪著他,一瞬間,竟覺得他看來——
非常陰險。
她本來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走進官府。
張小師站在不遠處,抬首望著前方那紅色的大匾額,有種此道非己道的排斥感,直想扭頭就走。
「去啊,還杵在這兒做啥?」沃英在她後面催著。
「你、要是你騙人那怎辦?」她握緊手中的紙箋,嚥了口口水,圓圓的臉好哀淒,畢竟慘的人會是她耶。
「是妳自個兒不信的,我找機會證明,妳又不要了?」真麻煩。
「我……」
「妳什麼?還是妳要直接上路了?那也行。」反正不管試不試,他都纏定她了。
「上……上路?」什麼路?黃泉路?那她鐵定會好好送他一程。
「是,上路。」他側點頭,慵懶提醒:「上路去找回到我身體的方法。」再不快點,他怕遲了。
她一呆!「我又沒答應要幫你!」做啥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不幫?」他挑眉,和善地笑道:「如果妳能甩得掉我,又不怕被我煩,儘管別幫。」平凡的話語裡暗藏殺機。
「你!」罵都罵不出來了。
「我怎樣?妳覺得惱嗎?妳可以打我幾拳消消氣啊。」他撇著嘴笑,那表情……實在欠揍!
張小師氣死了!如果可以,她當然想好好痛毆他一頓!
她不是沒嘗試過,一開始的時候,被他嚇得要命,什麼鍋碗瓢盆桌椅齊飛,所有能用的都用上,就是為了要趕他走,可是卻只是一次次地穿透他、飛過他,越過他落地,無法造成效果就罷了,還反過來讓自已再一次體認到眼前的東西真真是個觸摸不到、也沒有實體的幽怨鬼魂!
搞得她就要精神崩潰,超脫凡俗。
雖然現在對他的恐懼一古腦兒地轉換成憤怒,但她真的……真的……
真——的好討厭這個傢伙的態度!
可惡!他到底有什麼通天本領,居然這麼盛氣凌人?
「你、你別老是那麼得意行不行!」肝火上頭,她賭氣一吼,結果意外引起衙門前官差的注意、一人朝她走來。她暗叫:「糟!」太衝動了!
正想見機拔腿跑,又聽沃英涼颼颼地道:「怎麼,沒膽子?那咱們上路了。」不要拖拖拉拉。
真氣人!比起什麼黃金,她更希望能擺脫掉他!老死不相往來!
她停住動作,閉了閉眼,倏地轉過身,咬牙低聲撂話:「好!如果證明你在唬人,那咱們今後就各走各的陽關道!」只講了一半,小奸地留後路。
沃英卻沒那麼容易讓她稱心如意,補充道:「相反,若我沒有,那妳則要一路護送我北上回京。」餘光瞥視已經逼近的官差。
張小師聞言卻是怔住。
「你……」回京?這……
還來不及問清楚,那官差就談話,不悅地斥喝:「妳一個人在這裡嘟嘟囔囔地想做什麼?」左右審視著,分明只瞧到一個人,剛剛又好像在跟誰講話。
「啥?」她下意識地拉直了背脊,眼珠微轉,「我……」
觀的沃英不客氣地嘲笑:「妳不是說自個兒是個騙徒嗎?怎地碰到官就似老鼠見著了貓?」半點伎倆也使不出。
「你!你閉嘴!」她氣炸。不是因為被說中,而是受不了他老愛在言語上諷刺。
「啊?」那官差卻頓住,隨即生氣不得了地道:「妳叫我閉嘴?妳這小姑娘膽子斗大啊,竟敢如此挑釁!」
「欸,這位大哥,不是這樣的。」真的沒人看得見死人臉……張小師眉目泛苦,瞪著明明就立在身旁壞笑的傢伙,好想痛哭,本來還存有那麼一丁兒點的僥倖盡數被推翻毀滅。
確定了這件事,只讓她感覺更差。
「我看妳古古怪怪,是不是想要做什麼壞事?啊!?」官兵見她眼神飄移不定,壓根兒沒把自已放在眼裡,便加重語氣恫嚇。
「啊?」這麼大聲做啥?她又沒聾。「不是的,這位大哥,我只是想……只是想見知縣大人一面而已。」
「什麼!?」那官差依舊是態度欠佳,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打量了番,帶點輕視:「妳想見咱們大人?大人是隨隨便便可以見的嗎?」真是草莽賤民!他抖著肩,歪嘴哼笑。
「那、那不然我……」要預約時辰?還是要擊鼓申冤?
只見那官兵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晃了晃。
「嘎?」她瞅著那看來似患了癲病症的顫抖五爪。這是要做啥?他的手有病啊?忽然覺得他好可憐,張小師輕輕拍了他一掌,慈悲為懷。
「幹什麼!?」官差立刻收回手,往自己身上抹了抹,「妳這臉大如餅的女人,到底懂不僅規矩啊?」他是索財,跟他擊掌做什麼?長得漂亮點他還可以覺得撈到好處,這種不起眼的貨色就免了!
臉……臉大如餅?她捧住自已的圓臉,是大沒錯,但有像餅嗎?是什麼餅?沃英見狀,終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要我說的話,像肉包。」餡兒塞得滿滿的那種。
張小師放下手,氣得雙頰通紅。
「你別太過分了!」從昨兒個開始就像拿著根針似,有事沒事刺她一下。
「是事實就別怕人請。」幸好他平常不怎麼吃包子。
「妳敢說我過分?」官差瞪眼插花。
「不不!我、我不是在說官大哥……」她緊急補救,力挽狂瀾。
「他剛是在伸手跟妳要銀子,妳連這都不懂,到底是怎麼在道上混的?」沃英仍是悠哉發表感言。
「什麼!?」她難以置信,又不甘被他貶低,「我從不跟官府打交道,誰知道他們現在這麼腐敗!」連小小守門官差都能壓搾百姓錢財?
竟敢當面指責?!官差憤怒接腔:「妳這賤民!竟敢語帶不敬,口出狂言!?」來人哪!
「我不是在跟妳說話!」煩死了!不要同時對她說話,她搞不清楚了啦!
「妳敢對我這麼大聲!」有沒有弄明白身份?他是官,她是民!
「真有趣,不要停啊,繼續互相喊叫。」呵呵!
糾扯不清,滿團混亂。忍無可忍、無法再忍,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爆出怒吼——
「統、統、給、我、閉、上、嘴——」轟隆轟隆,氣壯山河。在官差呆愕的嘴臉下,她豁出去般地道:「我要找知縣大人,立刻、馬上、現在!」
官差耳朵嗡嗡作響,「妳、妳妳……」
「你什麼你?你只要告訴他英爺來訪,他就知道了!」她吼出沃英擬好的說詞,一字不漏。話落,聲停,徐徐微風吹過。
她看見沃英笑得好奸詐,順著他涼涼的目光,她發現自己的手指毫不客氣地直直指著官差的鼻子。
糟……糟糕了!
完蛋!這次死定了……彷彿被潑了盆徹骨冰水,她僨張的火焰剎那驟消,額際遍佈冷汗,偷偷彎起該死的指頭,僵硬地收回不聽話的手臂,還把高抬的下巴慢慢、慢慢地,垂下來貼在胸口。
瞪著隨身不離的竹筒,她扁著嘴。嗚……小乖,怎麼辦?糗掉了。
她怎能這麼凶?她怎麼能對會貪錢的官差放聲斥喝?都是這可惡的殭屍臉在旁邊胡亂攪和,害得她現在可能就要被抓去關——
小心翼翼地抬眼,想找個好機會逃跑,卻見官兵臉惶恐。
「英……英爺?」他重複問道。
「是、是啊。」幹啥見鬼了?她這會兒恭恭敬敬地答道:「英爺讓我來找知縣大人……」她被官差突然變得極其怪異的表情弄得說不下去。
「妳……咳咳,請姑娘跟我來。」官差有禮起來,謹慎地觀察四周,嚴肅低語後轉身而行。
她根本不知該怎麼反應,沃英則先一步跟在後頭。
「是不是覺得迭起、急轉直下啊?」雙手負後,他微側首,朝她笑得好討打。「妳可別忘了咱們的約定。」敢反悔的話,哼哼。
「還不一定!」她皺眉,沒法對他怎樣,只好生氣地作了個鬼臉,在他頓住的瞬間,大步地跑上前,頭也不回地越過他。
「嗯……下次記得問問她多少歲數……」竟然向他吐舌頭?她真是史無前例第一人了。
睇著她就要遠去的背影,他緩緩跟上。
她確定了一件事。
這「英爺」,若不是知縣大人的救命恩人或再生父母,就是駭人聽聞又讓人驚心膽寒的牛鬼蛇神!
她被帶進官府內室,知縣神神秘秘地出現在她背後,險些沒讓她破嗓尖叫。
驚魂未定,在緊繃又窒息的氣氛下,她把之前沃英傳述寫好的一紙書信遞給知縣,不料那知縣活似死了全家,臉色丕變,對著她彎身搓手,笑容黏膩出油,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恭維,然後招來屬下,不知竊竊私語在搞些什麼鬼。
一切都怪異得緊,真真讓她受不了,想詢問沃英,他卻只是坐在一旁懶著不動,根本不理會她使的眼色。
下屬再進來的時候,拖了只鑲著金邊的大箱子,知縣笑著說請她笑納,她一看,才發現裡面裝了滿滿滿滿的白銀,其閃亮亮的程度直要逼人頭昏眼花,滿室蓬華生輝。
她從沒看過這麼多的銀子!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她卻很難高興得起來。一個小小知縣,竟能如此富有,那銀,那閃,怎麼看都是從人民身上剝下來的猙獰血肉,一念在腦子裡蠢蠢欲動讓她無法舒服,不能好好思考,加上知縣緊緊貼著的噁心笑容更為恐怖!趕緊推拒掉,她怕再多瞧一眼,自己僅存的那一顆小小小小良心會就此消失不見,再也找不到了!
她找理由找藉口要離開,知縣卻唯恐怠慢,準備設宴款待,那極盡諂媚的模樣,讓她背脊浮上惡寒。
吃得下去才有鬼!拉拉扯扯將近半個時辰,她才順利從知縣府逃出,知縣還一路護送到門口,討好拜別。
沃英,英爺,那個死人臉!究竟是什麼人?
那封信,是他口述,她書寫。裡面寫的,是問候人家好,望對方陞官發財,除了一些買鹽買米的事情,並沒有什麼特別啊。
他管到人家知縣廚房裡面的事情去,這樣就能讓那知縣如此遵從,雙手奉上白花花的大把銀兩?
「你是誰?」從府邸出來後,她正經問道。
「沃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我是說你的身份!」別跟她拐彎,「如果照你所說,你真沒往生,只是魂魄出了竅,一般人,哪會無緣無故地遇到這種事?」一定有什麼別的原因摻雜。
「那我可真倒楣。」他哀歎。不過是一覺醒來,就落到了遠離京城千里之遙的荊州,天生命苦。
「你到底要不要說實話?」她真痛恨他的吊兒郎當、打哈哈。
「妳如果不幫我,講了實話又有何用?」輕鬆駁回。
她瞠目,用力瞪住他,心中好不服氣!
「怎麼?已經證明我並非胡妳,不是瞎扯,妳也該守約吧?」
冷靜、冷靜!千萬……不要衝動。
「還是說,妳愛騙人又愛要無賴,不講信用?」
不要上當!不要中他的計!
「罷了,我早就知道,像妳這樣的人哪……」不苟同地嘖嘖作聲。
「我幫!」忿忿地打斷他的冷言冷語,張小師拳頭握得好緊,「上京就上京!咱們現在就啟程!」一刻也別拖延!抗身,邁向朝北之路。
可惡可惡可惡!她絕對會把他完完整整地塞回他的身體裡面,等他還魂,等他有實體,她一定使盡全力揮出她的手,然後——
揍扁他的臉!
完美。沃英抿唇,在她甩頭之際得逞低笑。
像她這樣的人哪……
就叫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