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黑暗中,角落的洞隙裡透出薄弱的亮光,似是殘燭一般,在狂風中搖擺,掙扎著,影影綽綽。
刺鼻的惡臭在憋悶得潮室中漫布,嗆得我連連咳嗽,彷彿要咳出心肺一般。虛弱的手臂撐著地面,一陣干惡。可是,幾日來水米不進,又能吐出什麼?
微硬的乾草摩擦著掌心,夾雜的幾根細柴刺痛了皮肉。我撥開擋在眼前零亂頭髮,猛地靠在牆壁上大笑不止。
哈哈哈……
這便是我愛新覺羅·胤禟的下場嗎?
四哥,你夠狠!
可是,我不甘心,死,也不會甘心!
「胤禟,倘若有一日,你已到了生命的盡頭,對今生的種種,可會後悔?」
恍惚中,輕柔的話音朦朧的響起,憂傷的眼眸中漫著淺淺的水霧,「即使你可能做了誤及終生的決定,即使你為此付出了慘痛甚至是生命的代價,不再榮華,不再富貴麼?」
昔日的話語,今日想來,才覺得,她竟看透了一切。
「對,只要是我選擇的,我便決不後悔!」那時的我,如是的說。
時至今日,坎坷至此,我的確沒有後悔,只是,不甘心而已。
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連最後一面,也無法看到?那清麗婉約的容顏,卻只能在夢中遙想……
顫抖的摸索出袖中的瓷瓶,陣陣冰涼透過瓶壁,傳入皮膚。
我深深地吸氣,淡笑著、遲疑著、顫抖著,拔開了瓶塞。瞬時,清淡的凜冽香氛,慢慢的,淌入了口中。苦澀的毒酒,混著一絲清鹹,緩緩滑下。
朦朧中,我遙望著無盡的黑暗,眼中卻頓時閃過了很多很多,那滿載的幸福,那心甘情願的守候,化為動人的甜、錐心的痛、無盡的苦、無望的悔……
[之一]
回眸一笑百媚生!
我以為,這只是詩詞中的盛讚,然而,她抬眸的剎那,卻似驚雷閃過天際,我只覺得皇宮中的女人頓時變為庸脂俗粉,毫無顏色可言。
「謝謝!」輕柔悅耳的聲音。
低垂的面孔倏然抬起,一張精緻柔美的面孔,水霧般迷人的眼中驚嚇未除,卻又瞬時迸發出驚訝於欣賞,那麼的直接,那麼的純粹,只是一瞬間,卻印入了我的心底。
不是絕美的容顏,可是顧盼流離間,卻有一股婉約的嬌俏,不似一般女子害羞扭捏的閃躲,沒有絲毫的獻媚於阿諛,有的,只是純然的驚歎!
世間怎麼會有這般的女子,沒有絲毫的顧忌,這麼直白的盯著男人瞧。雖然,那只是閃神的剎那。
然而,只是這一眼,我卻可以斷定,她,絕不像外表那般柔弱!
許多年後我才真正的明白,原來這一刻,便曾經是永恆!
我應該生氣地,因為她這樣無禮的看我,因為她刻意拉開了我們的距離,因為她頓時疏離的話語。可是,凝視她低垂的眼眸,那濃密的睫毛,投注下淡淡的陰影,我卻迫切的希望,從此,她的眼底,有的,只是我的身影,一如她剛才那般!
是的,我希望!
然而,卻只是希望而已!
當天去給額娘請安的時候,我狀似漫不經心的提到了她,讓額娘留意著。可是,誰成想,皇阿瑪一聲口諭,卻將她指到了永和宮。
雖然心底有幾分不願,可是卻也並未放在心上。
宮中的女子何止千人,哪一個不是千嬌百媚,各有千秋,興許,我也只是一時的興趣,熱度過了,便也會忘記。更何況,德妃娘娘最疼愛十四弟,倘若我有意於她,也只是一句話的事情。至於四哥和十三弟,我更是放心。依四哥冷漠的性子,又怎會留意到一個小小的宮女?而十三弟,自從敏妃過世後,便常常不見影蹤。
多年以後,每當午夜夢迴間,我常常自嘲的問著自己倘若當初,我不是這麼自信滿滿,是不是,我們之間,便不會這般?
在她離去的剎那,心,便不會不可抑制的痛?!
或許,這便是冥冥之中的決定!我對她,永遠差了那麼一步。
然而這小小的一步,便是一世!
[之二]
細膩的肌膚,吹彈可破,那滑膩的觸感讓我捨不得放開。然而,瞧著她下顎處無法掩飾的瘀紅,怒火卻鋪天蓋地般的湧上心頭。
我狠狠的看向一旁那個冷靜自若的人,握緊的拳頭不自覺地顫著。那是我的四哥,我從未放在心上的人,第一次,讓我嘗到了憤怒。
我怎麼會傻得以為他不會留意到她?
塞外之行,她吐得昏天暗地,一些宮女太監都在暗地裡嘲笑著她。
清風拂過,馬車的窗簾微微揚起,縱馬奔過的瞬間,蒼白嬴弱的面孔頓時閃入眼中。雖然只是一瞬,然而她毫無血色的雙唇,黯淡的眼圈,虛弱的樣子,卻久久無法忘記。
一陣若有似無的刺痛劃過心頭,我頓時怔愣在原地。
「九哥,看什麼呢你?」十四弟回頭喊道,我忙收斂了神色,望著閉合的窗簾,暗自下定了決心。
完顏凌月,塞外之後,我定會懇求德妃娘娘!
行車之際,我命丁順去暗中照看著她,聽說她要了很多的床褥,又將車轱轆做了點改動。聽著丁順詳盡的匯報,心情說不出的愉悅、輕鬆。以後的幾日,她的暈車症倒真是好了很多,也讓我頗為放心。
私下裡,我幾次和十四弟提起她,可是十四弟卻總是故意岔開話題,實在躲不過時,也是口氣僵硬的嚷上幾句,眼眸中閃著矛盾的慍怒。
我不解,可也不好再說,只是想著過些日子便好。
博君一笑為藍顏!
呵,我只聽說過衝冠一怒為紅顏,可這博君一笑為藍顏,卻聞所未聞。不過,這樣的詩句,卻不像四哥所作,倒像是女孩子家的口氣。
瞥了眼四哥書桌上的字條,我不禁嗤笑,然而腦中卻不期然閃過十三弟和她在一起的時候。
十三弟臉上毫不掩飾的縱容,那種無奈卻又心甘的甜蜜,以及,她眼中匆匆閃過的促狹的光亮。
狠狠的搖頭,用力的壓下心底的躁動,我不願再想。
馬場上,人聲喧鬧,眾人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遠處縱馬奔跑的身影,或許,更多的視線,也是同我一般,緊緊地追隨者那一抹嬌紅,在太陽的盡頭,耀眼而眩目。
這樣的馬術,怎麼可能上不去馬?又怎麼可能跌下馬?
自嘲的輕笑,眼神卻隨著她,流轉。
被風吹起的長髮,漂浮於半空中,白皙的面孔,鍍著一層淡淡的金暈。她眼中的晶亮,那滿載的自信,卻似一塊巨大的磁石,緊緊地將我吸引,無法移開視線。
瞥眸的瞬間,十三弟笑得驕傲,好似擁有了所有一般。四哥輕揚唇角,對這樣的結果好似早有預料。
我嗤聲,才向和一旁的十四弟說上幾句,卻發現他此時目色深沉,緊蹙的眉峰一瞬不瞬的凝視著某一點。
咯登一下,心底莫名慌亂,我小心的瞥視著神態各異的幾人,卻覺得哪裡被我忽略了。
精湛的馬術,冷靜自若的神情,不卑不亢的態度,犀利的話語甚至讓八哥一時陷入了困窘。
原來,八哥竟然派人調查她。我小心的瞥了眼十弟和十四弟的方向,原來他們也知道?!
來不及細想其他,因為,我在皇阿瑪的眼中看到了激賞。心底突然惴惴的,怕她的出眾被太多的人看到,因為,她只是我的,是我發現的寶貝!
「恭喜十三弟,恭喜凌月姑娘,贏得比賽。凌月姑娘騎術精湛,日後九爺我可要領教一二。」
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憤怒,待皇阿瑪離去後,我忍不住出聲打斷她的凝視。
她怎麼可以那樣看他!
憤怒瞬間席捲了理智,衝動的話脫口而出。然而,望著她指縫間溢出的鮮紅,心卻悶悶的痛了起來。
看著她疏離的態度,滿腔的嫉妒無處可發,望著他們相攙的身影越走越遠,我彷彿感覺,心底的溫暖正慢慢的遠離。
博君一笑,原來如此!
只是,我卻不是她的君!
從來不是!
[之三]
瞧準她離開了筵席,我忙抽空借口脫身,順著丁順指引的方向,快步趕去。
自小到大,哪個女子見了我不是一副羞郝忸怩的姿態,唯有她,總是刻意的疏遠我,好似躲避著什麼一般。
爺難道就這麼不招人待見嗎?!
天下的女人那麼多,只有我不想要的,哪兒有我得不到的?又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我又何必跟她計較!
腦中不斷的想著,平息心底的酸澀。然而,我卻氣悶的發現,自己的目光,總會不經意的隨著她轉,她低眸、她蹙眉、她訝然、她不耐……
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覺得自己窩囊,大清朝堂堂的九皇子,在她眼裡怎麼就這麼不值一文?
她哼著不知名的曲子,嘴裡唸唸有詞,卻隨意的躺在地上,愜意得很。我頓時覺得心底一片柔軟,只是看著這樣的她,卻滿足不已。
腳步輕緩,我慢慢的靠近。
然而——
「……奴婢不知是您,冒犯了九爺,這就退下。」
什麼叫不知是我?難道見了我就只能退下嗎?
唇角的笑容頓時斂去,怒火湧上,再也顧不得其他,一把將她扯入懷中。
淡淡的磬香,混著特有的味道,手下的身體是那般柔軟,一瞬間,我幾乎想要將她揉入身體裡。
她劇烈的掙扎著,急切地想要擺脫我。
她就那麼不能容忍我嗎?我到底哪裡不如十三弟?
我死死的按著她,牢牢的,不讓她掙脫。
「我一直以為自己發覺到一個寶貝的,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還在疑惑,為何你與十三弟之間如此默契,親暱,原來你們早就認識,而我卻像一個傻子,哈哈……」漫溢的酸澀,在血液裡流淌,我自嘲的說著,卻覺得口裡無比苦澀。
掙扎了許久,她終於開口說道「至於九阿哥您,奴婢從來沒有逾矩的想法。」
從來沒有!
心底猛然一抽,說不出的黯然。
她可以不顧形象的出醜,只為博得十三弟舒心一笑;對我,卻連想都不願。難道,在她的眼中,我就只是一個夥同十四弟欺負她的人?!
恍惚間,她用力的推開我,轉身快步離開。
氣急之下,我卻仍是不願她離開。聽著她生疏有禮的對話,才平息的怒火漸漸升起。她難道就一定要這樣對我說話嗎!
若是平常,我豈容別人這般放肆,可是面對她,即使是氣得自己發狂的她,我仍是無計可施。
為什麼一定是她嗎?
「你很特別。」就那樣,在不經意間,以最不經意的方式,狠狠的抓住了我的心,讓我第一次嘗到了挫敗,感到了狼狽。
決不是她說的,越是得不到,便越想得到。
從小,我便清楚地指導自己想要什麼,要做什麼。女人,我見過太多,也太輕易的得到。可是,卻從未有一人,讓我嘗到了此般的滋味惦記著、興奮著、卻也痛苦著。
凌月,你到底想要什麼?
只要是你想的,我一定會送至你的跟前!
瞧著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彷徨與迷惑,我心底暗暗發誓!
一個誓言,便是一世的情結!
瞧著她豁出去了的樣子,聽著她口中未曾聽聞的話語,心底溢滿了無盡的甜蜜。我多麼希望,時間可以在這一刻靜止。就這樣,只是我們兩個人——她憧憬的說著,我安靜的聽著。
多麼希望……
[之四]
奇思怪想的故事,香酥美味的叫化雞,美妙絕倫的洋人畫,精美細緻的木雕娃娃,歷歷傳神的蘇繡……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的奇思妙想,又多大的本事,彷彿總是可以在瞬間給人無限的驚喜。
生活仍像往常那般繼續著,可是卻又有哪裡不一樣了。
塞外回來後,我和八哥私下裡談了幾次,也清楚了她的一些身世,雖然覺得奇怪,可也不願多想。
這樣的她,更好!
我去找十四弟,讓他懇求德妃娘娘,可是這次十四弟卻一改常態,明確地拒絕了我。
「九哥,凌月現在是額娘眼前兒的紅人,連皇阿瑪竇親自賞賜的人,豈是說要便能要了去的!依我看,還是等過些日子吧!」十四弟蹙眉沉思了片刻,謹慎的說道,一點兒也不像平日裡大大咧咧的樣子。
「十四弟啊,這幾日怎麼不見你去找那個若含啊?」
我正想繼續詢問,一旁的老十卻開始捉弄起十四弟。
「十哥,你休要胡說,別平白毀了人家的名聲。」
『噗』——
老十一口茶便噴了出來,一臉的驚訝。
我頓時一怔,眉頭深深蹙起。
「十四弟,你別嚇十哥我啊!這若含的名聲,要毀也是你毀的啊,是誰口口聲聲的說——」
「十哥,我還有事,先走了!」十四弟神色倏然一變,瞟了我一眼,便快步離開了。
「嘿,這十四弟今兒個是怎麼回事啊?」
「老十,你少說兩句!」首位上一直沉默的八哥開了口,神色一片清明,然而那揚起的唇角,卻飽含深意。
我斂眸,瞧著杯中浮動的茶葉,心下暗沉。
轉眼之間已是寒冬,聽丁順說,前些日子十五、十六兩個人整天纏著凌月,她倒是能躲便躲,窩在永和宮裡不出來。
「老九啊,你這些日子忙什麼呢,整天都瞧不見你的影兒。」額娘端坐在軟塌上,胛著茶水淡笑著。
「兒子還能做些什麼啊,還不是宮外面的事情。」我歪在靠椅裡,懶洋洋的回道。
「聽說你前幾個月開了一家酒樓?叫什麼『盈月樓』?」
抬眸,我暖暖一笑,心底一軟,「額娘消息好是靈通啊!」
「你啊,淨琢磨這些個事情了,怎麼就……唉!」額娘指著我,長歎一聲,連連搖頭。
額娘的意思我懂,可是那個位置,有太多的人都虎視耽耽的盯著,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與其苦苦相爭,倒不如做我的逍遙皇商,全力八哥便好。
說起這盈月樓,那還是我剛從塞外回來的時候,盤下的店面。
盈是你的名,月也是你的名,可是卻不知,你是否明白?心底恍惚,不禁失笑起來。
「娘娘,永和宮的德妃娘娘派人過來了。」
聞言,我精神頓時一震,忙向門外看去——果然是她!
我歪在一旁,細細的打量著她,瞧著她應對自如的回答著額娘的話,可是眼中的笑意卻越來越牽強。
呵呵,她果真像我想的那般,連偽裝都這麼不甘啊!
她以為躲起來我便真的找不到了嗎?
這紫禁城裡,我要是想找個人,豈是她說躲便躲得了的?可是,我卻喜歡陪著她玩兒這種遊戲。
只要是她想的,我都可以辦到。
叫她『小月子』,為的不是別的,卻只是想要看她不甘願卻又無處發洩的神情,那般的生動,那般的莫可奈何。
原來,她也有無奈的時候!
原來,不只我拿她沒轍。
想到這裡,心底不禁樂開了花。
「我要是叫你禟禟你能開心麼?」她突然搶聲道。
我一怔,頓時嗆到了,連連咳嗽。
「你叫爺什麼?」
「禟禟、禟禟,小九九、小禟子……」她嘟囔著,眼珠卻滴溜溜的轉起,瞧準了空子想要逃跑,卻被我擋了下,絆倒了石塊,跌坐在地上。
看著她一系列的動作,我大笑不已。
「你怕我?」我收斂笑意,蹲在她身旁沉聲問道,心底卻惴惴的,生怕她的回答是肯定的。
「我為什麼要怕你?」她反問,雙目輕佻,倏然一笑。
那一刻,我聽到了心底的雀躍,不禁放鬆了神情,有一搭沒一搭的逗著她。
或許,她沒有發現,和我說話時,她總是有意無意的歪著頭,笑得燦爛輕鬆,不然,便是托著下巴,兀自陷入了沉思。
臨走,我們擊掌為名。
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我低頭凝視著自己的右手掌心,感覺溫暖正一點點的侵入身體。
齡月,其實,無論你稱呼我禟禟還是什麼,只要是你喚的,我都會雀躍萬分,只要是你給的,我都會心甘如飴。
你說,如果我有了女兒,一定要喚她『糖糖』!
你說,因為你喜歡。
而我卻希望,那會是我們的女兒……
倘若那樣,該有多好!
我想,自己是著了魔,這一輩子,再也無法洗去你的記憶。
[之五]
凜冽的寒風刮過,吹亂了衣襟,淡淡的梅花香氣,隨風飄來。
一道衣影自眼前閃過,我不禁揚起了唇角,朝著她消失的方向慢慢走去。
「凌月,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陌生的聲音響起,我的腳下猛然一頓,停在了假山後,遙望著遠處正在采梅的兩人。
她身邊的宮女,好像叫紅梅?!以前德妃跟前兒的紅人。
不過,她的問題我也十分好奇,很想知道凌月怎樣回答。
「喜歡啊?」凌月微微皺眉,好似這個問題很棘手一樣,然而手下卻沒有閒著,不停的夠著梅枝,「為他歡喜為他憂吧!」她輕描淡寫的說。
好一個為她歡喜為她憂!
望著那抹身影,我幽然歎氣。
「那愛呢?你愛不愛十三阿哥?」紅梅突然面色潮紅,說完便低垂了面孔,眼眸裡快速的閃過什麼。可惜凌月背對著她,沒有發覺。
然而,我卻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兒。
右手緊緊地摳著假山,我死死的盯著她的方向。寒風拂過,寒戰連連。
「紅梅,你今天很奇怪耶!」
「凌月,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快回答我啊!」
「這個啊……」她擺弄著手中的梅花,輕輕的湊到鼻前聞著,「對我來說,喜歡是一種感覺,而愛,卻是責任!」幽幽的話語,滿載的壓抑。
「不過,有人說,愛一個人,只是想讓他幸福!」她笑著說,然而那笑裡,卻載著深深的憂。
我不懂,她這般的年紀,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這樣的見解,清晰而理智。
愛一個人,只是想讓她幸福嗎?
黯然轉身,我默默地走在長長的宮道上,第一次發覺,這條路,是這般的長!
幸福?如果她的幸福,要犧牲自己的幸福呢?那還是幸福嗎?
回到府裡,卻聽管家說十四弟已經等了我一個時辰了,心底不禁疑惑起來。
「九哥,我喜歡凌月。」
沒有一絲修飾,見我進門,十四弟『霍』的站直了身子,沉聲說道。那氣勢,那堅決地眼神,沒有一絲閃躲,不像前些日子的避而不見。
「你喜歡她關我什麼事?」我輕笑,緩步走至桌前,慢慢的倒著茶水,背對著他。
「九哥,你明白的!」他頓時揚高了聲音。
杯邊的手一顫,我連忙收回,垂眸一看,才驚覺,不知何時,茶水早已漫溢。
我明白什麼?
轉身,我一瞬不瞬的瞧著他,卻不言語。
「九哥,做弟弟的今天來只是想要告訴你一聲,凌月,我不會放手的,無論對方是誰!」離去的背影,果斷而堅決。
原來,一直纏在身後,只知玩鬧得十四弟,也已經長大了!
自那以後,我一連幾日呆在府中,謝絕見客。
然而,沉心細想了幾日,卻仍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便不再思慮,繼續過我的逍遙日子。
聽管家說,額娘送來了幾名侍女到我的府中,我並未放在心上。除了她,再多的女人,也只是點綴而已。
對她們,我向來是懶得理睬,只是偶爾去她們屋裡轉轉,賞賜些玩意兒。
「爺,您為什麼總是喚妾身完顏啊?人家明明有閨名的。」一日,身旁的女子看我心情不錯,撒嬌的問道。
我瞥眼,眼神流轉在她細緻的容顏上,腦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張芙蓉笑顏,唇角慢慢高揚,「哪兒有那麼多為什麼!」
她的閨名是什麼,又與我何干?
[之六]
如果說認識了凌月,便與驚喜相伴,我想這句話,一點也沒有錯。
我永遠猜不到,她下一個表情是什麼,而她的腦子裡,又有多少新奇的點子。
自南方回來,已是皇阿瑪巡幸塞外的時候,當我得知凌月並未跟隨的時候,心底雀躍萬分,欣喜不已。忙趕到宮中,不成想,卻看到了怡然自得的她。
連月的思念,在乍見的剎那,卻頓然消失,只是貪婪的凝視著她,捨不得漏過一分一毫。
雖然遠在江南,可是她的消息,卻分毫不差的傳到我的身邊,她出宮到四哥府上照顧弘暉,以及,她在皇宮裡的流言!
望著她眼中時而閃過的凝重,我故作輕鬆的轉移了話題,投其所好。
果然,她一臉的饞相,吵著要我帶她出宮。
瞧著她不情願的拉扯著身上的太監服飾,我笑得開懷。馬車上不斷的逗弄著她,只為博得她展顏一笑。
盈月樓內,對這一道道蘇、浙名菜,她卻侃侃而談,吃得酣暢淋漓。絲毫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文雅勁兒,我卻只覺親切。
「因為——我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聽著她堅定地語氣,我緩緩一笑。
一個盈月樓算什麼,只要她想要,即使是我全部的財產,我也甘願奉上。不過,我倒是好奇,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經商?
看著手中的一本本計劃書,我頓時無語,原來她並非玩笑。只是,看著那熟悉的字體,心卻頓時一顫,一絲酸澀蔓延。
唉,終究是差了一步!
「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緊緊的握著這兩把折扇,我癡癡的凝望著她的側面。
如果,我注定無法得到你,起碼,我擁有你親筆書寫的扇面!如果,我注定要看著你遠去,起碼,我擁有可以相思的物件,睹物思人!不管他日你在何方,起碼,我可以留在原地,等待你偶爾的回眸,起碼,有個地方,可以成為你的『家』。
你總是說我捉弄你,可是你知道嗎,輕佻的戲虐只是偽裝,因為我怕沉默的剎那,洩露我滿腔抑制不住的柔情。
十三弟、十四弟被賜婚?
一直忙著京城的幾家店舖,閒下來的時候卻聽到了這道聖旨。我以為自己應該開心的,可是心頭卻陣陣的痛著,腦中不期然的浮現一張梨花帶雨的淒婉面容。
這會不會是她求籤的原因?一個不相信命運的女子,一個總是倔強的笑著的女子,又豈會篤信神佛?
想要進宮看她可是卻尋不到適當的機會,可是我卻沒想到,我們的再次相見,會是那般驚魂。
她昏倒的剎那,我的呼吸彷彿瞬間停止了,我清晰的聽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聲。整整三天,我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不想探尋她和弘皙的關係,不想知道若含為什麼會在那邊,我只期盼著,她可以睜開眼睛看看我。
只要她能醒來,便好!
愛她,只是想讓她幸福!這一刻,我終於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
凌月,如果守在他身邊這麼痛苦,以致你用性命相搏,那,便放手吧!
如果一趟江南之行,能讓你忘記這擾人的痛苦,回到那個燦若春風的女子,那麼,我願意成全你!
十三弟的大婚宴,異常的熱鬧,可是新郎官卻有些心不在焉,緊繃的面孔一天都未舒散過。
兄弟幾人神色各異,酒桌上,也是杯杯入口,滴滴飲盡。因為心裡始終掛念著她,所以趁著人聲喧囂,我不露聲色的離開了乾西五所。
找到她的時候,她早已喝得昏昏然,口中說著我聽不懂的話,然而她淒然地眼神,悲傷的面孔,卻狠狠的揪住我的心。
發洩過後,她在四哥的懷中沉沉的睡著了,像是孩子一般。只是,當我看到四哥低垂的面孔輕掃她嫣紅的唇畔,卻頓時呆在原地,忘記了呼吸。
一直知道四哥對她的感情不一般,可是……
掌心一片刺痛,濕濡順著指縫,緩緩的滴落。
凌月,已經不適合呆在京城了!
私下裡找到弘皙,將我的計劃說與他聽,雖然我不知道皇阿瑪是否會同意,可是倘若不試,凌月便沒有一點的機會。如果這次不成,那麼即使是我親自去求,我也定要讓皇阿瑪首肯。
只是,我不知道,她竟真的能夠畫出萬園之園的圖紙,我找了幾位江南最有名的木匠師傅,請到了皇宮,幫襯著她。
果然,半年之後,皇阿瑪看到微縮模型,心喜不已,在弘皙的遊說下,成全了凌月的要求。
坐在馬車內,我靜靜的等待著。其實,我心裡明白得很,皇阿瑪此番做法,只是順水推舟,假借成全之名,行監查之實。
只是,監查又如何,只要她高興便好!
出了皇宮,她便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到處的亂竄。每到一處,都是極盡所能得閒逛,舉凡吃、穿、用、玩,沒有一樣空下的。
她的語出驚人,她的肆意玩鬧,只要不過度,我一概一笑了之,縱容的看著她。
「胤禟,你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不過,相像的卻不是樣貌,而是氣質,那種卓絕的高傲,如貴族般的優雅,當然,還有最完美的五官。你們都是上帝最傑出的作品。」
她看著我,眼中溢滿了星輝,柔和的目光,讓我久久無法自拔。
「他是誰,我倒想見見!」想要留住她此時的神態,我不禁開口問道。
「他啊,他是一個對我很重要,和我的生命密不可分的人。」
心底一顫!這個人是誰?不是十三弟,也不是十四弟,而是一個和我相像的人?
「不過,你們永遠不可能相見的,他離這裡好遠好遠。」淡淡的憂傷,在她苦澀的唇角蕩漾,「不過,還好有你啊,看到你,我就覺得好溫暖,好親切。」她的眼底,在陽光下,泛著光亮,映襯著湖水的倒影,我頓時醉了。
有她這句話,便夠了。
這一世的信任,於我,便已足夠!
我希望,永遠都可以給她這樣的溫暖。
哪怕不能擁有,只是遠遠的看著。
[之七]
一趟江南之行,其實,我是想她遠離京城的。可是,在紹興河畔那驚鴻一瞥,看著她學著村婦的樣子,河邊洗衣,我卻捨不得她的身影遠離自己的視線。
即使,經過上次的塞外之變,誰也不敢再向皇阿瑪開口要她。
以後的幾年,我常常在想,如果當初在紹興我沒有心軟,而是放她自由,是不是,便不會有那江南驚魂的一刻,便不會有十四弟大鬧乾清宮,皇阿瑪便不會賜婚,而她,更不會黯然的選擇飲下那杯毒酒,遠離京城。
兩年的時間,從我得到消息的那刻起,懊悔就不停的在心尖縈繞,時時刻刻的折磨著我。看著手中的折扇,想著她寫字時的神情,想著她燦然一笑時清脆的聲音。
「胤禟,你看我洗得衣服!」她發現我,忙邀賞似的舉起攤在石塊上的長衫。
陽光下,金光鍍在她白皙的面孔上,仿若透明一般。她的手上,那件我常穿的白色衣衫,卻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裂痕,似是嘲笑她一般,透著絲絲光亮。
一旁的村婦早已笑得岔了氣兒,「姑娘,我還沒見過你這樣拍打衣服的呢!」
她頓時羞郝,臉色『唰』的紅了,這是第一次,我看到她此般女兒家的神態。
蔓延的刺痛狠狠的啃噬著我,我再也顧不得其他,衝到了十四府。
倘若不是他,幾年之後,凌月便可以在江南自在的生活,盈月樓分佈全國,只要她想,她可以隨心的去經營。
那把折扇,便等同於給她一半的財產。因為我能做的,除了遠遠的看著她,便只是保有這個秘密,一個只屬於我們的秘密。
可是他呢,為什麼得到了卻不珍惜!
一拳揮下的瞬間,『啪』的一聲,酒罈應聲而落。
十四弟趴在地上,歪著頭,一聲不吭。往日總是溢滿幸福的笑眼裡,此刻卻一片氤氳。殷紅的血絲順著緊閉的雙唇,慢慢滑下。
「九哥,你打死我吧!」他開口,沒有一絲波瀾,反而像是解脫了一般。
我怔在原地,揮起的手臂,再也無法落下。
我有什麼資格怪他?當初,是我自己放手的。看著她不情願的樣子,捨不得她婚後冷清淡漠,嗜臥叫她放開心扉,是我……
胤禟,你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現在你又有什麼資格怪別人沒有珍惜?!你就應該讓漫溢的酸痛啃噬著自己,永世的折磨!
我始終不相信,她會那般輕易的死去。皇阿瑪至今沒有親自承認她的事情,只是避而不談。我想,依皇阿瑪的性格,
只是想給她一個教訓而以。
所以,我廣開盈月樓分號,她會明白的,如果她願意,一定會去聯繫。可是一年過去了,她,仍沒有絲毫的信息。
得知山東有一家布莊,在短時間內急速竄起,我的第一感覺竟然是她。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親自去查清楚。然而皇阿瑪的突然召見,委派任務,卻耽擱了我的行程。我只得派山東分號的掌櫃前去打探,回來之後,他只說,沒有見到畫像上的人。
可是我卻知道,那,一定是她!
[之八]
(其實,十四弟可以做到的,我一樣可以的,甚至更好!但是,或許我輸,就輸在太過在乎,太過瞭解……)
她回來了,卻彷彿哪裡變了,一樣明媚的笑顏,卻生動了許多。
她說,想看糖糖。
那是我和董鄂盈姍的女兒,一個很可愛,很喜歡她的女孩兒。在府中,我常常抱著她,一聲聲的喚著『糖糖』、『糖糖』。
當年她說過,她喜歡!
而我,承諾過,只要是她喜歡的,都會給她!
我沒有再立福晉,糖糖的額娘只有一個,我的妻,也只會有一個!
為了這,她甚至可以選擇毒酒一杯!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有這樣的勇氣,可是我瞭解她,絕不是因為那愚蠢的名分。這些虛名,她從不在乎的。
京城裡謠言四起,說十四福晉這個妒婦,比之八嫂,有過之而無不及。
十四弟為了這些,沒少生氣,把那些碎嘴的人,整得夠嗆。我當時聽到只是笑笑,然而沒過幾日,那些富家子弟的祖業產,便瞬然失去了大半。
「十四嬸……」
我喜歡糖糖喚她,聽著她軟綿綿的聲音這樣喚著,凌月便笑得格外的三燦爛,她總是喜歡把糖糖抱在懷裡,編織著一個個奇怪的故事。
而我,總是靠在一旁,狀似品茶,實則眷戀的刻畫著她的一顰一笑。
如果時間可以定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只是,我的這番心思,又怎麼瞞得過身邊最親近的人。
可是,她知道了,又何妨?
凌月有孕,十四弟整天笑得像個傻子,逢人便說這胎會是一個女兒,說他會怎樣的寵愛這個女兒。
我總是淡笑著在一旁聽著,心底,卻似刀刮般。
隨著太子的被廢,八哥的威望如日中天,我們也彷彿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整天都在商量著。
十四弟怕凌月擔心,所以每次的密探從來不會到他府上,只是在我和八哥的府裡。對此,老十總是嘲笑他,而我,私下裡卻不止一次的訓斥老十。
凌月,實在不應該知曉這些,她只需安靜的等待便好。
然而,正當我們暗自慶幸的時候,皇阿瑪的一系列舉措,卻頓時將我們打入谷底。隨後的太子復立,再廢太子,八哥的勢力卻開始一蹶不振。
「辛庫者賤籍」,這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阿瑪,對昔日寵愛之人的評語,這般的不堪。倘若真是賤籍,這般的鄙視,他當初又何必呢!
哼,不過十借口而已!
良妃黯然離去,八哥身體瞬時垮了,而此時,十四弟卻展露鋒芒,直逼首位。皇阿瑪親封的撫遠大將軍王,並由固山貝子超授王爵。
「用正黃旗之囊,照依王囊式樣。」,「出征之王、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齊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貝勒、貝子、公並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齊集午門外。大將軍胤禎跪受賴印,謝恩行禮畢,隨賴印出午門,乘騎出天安門,由德勝門前往。諸王、貝勒、貝子、公等並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處。大將軍胤禎望闋叩首行禮,肅隊而行。」這是何等的榮耀!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凌月會跟隨著他遠赴青海。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不是嗎?她那樣的性格,怎麼會安心等待呢!
她說要在廣東開保泰樓,以轉移盈月樓的財產,我笑笑問其原因,其實心底早已同意。只要是她說的,原因才是最不重要的!
[之九]
(凌月,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你,可會選擇我……)
好像每一次,當我們準備迎接勝利的時候,失敗總會突然而至。
皇阿瑪在暢春園離世,四哥的登基,十四弟的遠在甘州。
失敗,就這樣突然襲來,不給我們一絲準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徹底的敲碎了我們的黃粱美夢。
十四弟回京,卻被攔在九門之外,不得進入。
依他的性子,自是一番大鬧,不給雍正留一絲面子。
雍正下旨,讓我駐守青海,我借病拖延,他卻查封了我的盈月樓以及很多商舖。看來,凌月早已料到了這一切。
封便封吧,錢財本就是身外之物,現在的我,一切都不在乎了,只是不想讓他順心而已。
尋來了噬心散,我整日把玩著,想像著,自己會不會有朝一日服下這劇毒之藥。
倚靠著窗稜,我細細的品嚐著杯中的佳釀,瞥眼間,卻看到踱步而入的窈窕身影。
多少年過去了,我們都老了,可是她的神態,卻彷彿永遠停留在那些年一般。
十四弟現在守在遵化,她卻彷彿沒事人一般,一句自有打算,便駁回了我的話。是啊,她從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依她對十四弟的心意,又怎可能坐以待斃?
我啞著茶水,享受這難得的時光,我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這樣安靜的談話了?
雍正的打壓,我並不害怕,大不了一死!可是離開京城,到廣州躲避,我卻萬萬不會同意。
凌月,我有我的尊嚴與驕傲,更何況,我曾經發過誓,只要是你想要的,便會傾力給與。如果我真的隱居了,那豈不是再也無法看到你?那樣,又和死去有什麼分別。
至少,我留在京城,而這裡,有你!
「既然你已經做好決定,我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不是嗎?」她僵硬的起身,眼眸裡漫著層層的水霧。
我戲虐的回笑。
她不語,深深的看著我,轉頭離去。陽光下,一滴晶亮自她的眼角滑落。
凌月,這淚,可是為我而流?你那悲傷的沉痛,可是因我而起?如果我真的離開了,你會不會……
「凌月……」不知為何,我突然害怕這一刻的分離,忙失聲叫道。可是當她回眸的剎那,我卻笑著搖了搖頭。
有些話,說了又如何?
腦中忽然浮現起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也是抬眸的剎那,卻注定了永恆。
看著她的身影慢慢離去,心底頓時空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這一分別,便是永遠!
咳、咳、咳……
腥澀自唇角流出,心底一陣陣的抽痛,好似什麼正啃噬著心臟一般。
眼前模糊一片,而記憶,卻始終停留在她回眸的剎那。
『叮啷』——
冰涼自掌心滑落,疼痛漸漸隱退。
「胤禟,胤禟!」
朦朧中,模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無力的睜開眼睛,依戀的看著。周圍,卻仍是漆黑一片,然而,那聲音卻一聲高過一聲,那般的真切。
驀然,一陣劇痛,我趴在地上劇烈的吐著,身體頓時抽空了一般。
閉眼的瞬間,一個身著異服的女子,倚靠著牆壁,正哭得傷心。只是那側臉,卻是那般熟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