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落葉,無聲的飄下,懸浮著,落在視線之外。
沉默的躺在院中的躺椅裡,手中的書本不知何時早已被我放於腹上,我只是悠閒的望著天邊,唇角始終噙著淡淡的笑意。
這裡是江家的別院,每隔十天,附近幾個小鎮的賬簿便會陸續送來,交給我審閱,以及處理一些重要的事務。
江家真的是一戶仁善的人家,記得我打理好一切來到芙蓉鎮時,江父江母一定要我住到府裡,尤其在知道我有了身孕時,不但沒有追問我獨身的原因,反而給了我更多的照顧和關懷,讓我感激不盡。可是,我還是喜歡獨處,所以便謝絕了他們的好意。
江文、江武的生意其實很簡單,他們以前常年奔波於各省市之間,採購各地的貨源,無論是食物還是其它的特產,然後供給到別的省份。直到這兩年,不想再奔波,所以才打算在家邊經營酒樓。可是,由於相關的經驗不足,起初難免有些困難。但是,經過一段的磨煉後,附近的酒樓以及一些布莊的生意都漸漸的紅火起來,也逐漸的被大家所認可。
而我,除了可以應付簡單的工作外,也真正得到了寧靜的生活。在這座簡單的庭院裡,除了我的貼身丫鬟香草外,還有幾個做粗活的人。這些人都是江府調過來的,所以很可靠。
「小姐,門外有個人說一定要見您。」香草迅速的自外院跑來,手中還端著一盒蜜餞。
「有人找我?」
我在這裡除了江家人,誰也不認識,會有誰來找我?
除非——
「那個人什麼樣子,他怎樣說的?」我猛地坐直了身體,瞬間,肚子傳來一陣悶疼,不得不小心的撫著已經凸起的小腹,掌心下卻彷彿感到了動靜。
胎動?
臉上緊張的表情頓時換上了驚喜,不敢置信的瞧著自己的肚子,指尖甚至有些微微的顫抖。
這樣的體驗,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所以常常心驚與喜悅交雜著。
「小姐,小姐?」香草小心的湊到我面前,凝視我的臉色,「您還好吧,要不要我叫大夫去?」
「哦,我沒事。」溫柔的朝她笑笑。
或許我有些過度的小心謹慎,所以,每次身體略有不適的時候,就會著急的去請大夫,而香草他們也已經適應了我的神經質。
「那個人大概二十多歲的樣子,只是告訴門房,說要找這裡的小姐。」
「讓他進來吧。」我歎息,起身朝著廳裡走去。
是福是禍,見到以後,便會清楚!
「你是……」端坐於大廳之內,我看著信步走來的人,微微蹙起了眉頭。
我不認識他!而且,也從來沒有見過!
來人一身黑衣,漠然的巡視著屋內的一切,聽到我說話,他只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隨即瞧著我身旁的香草,眼眸深沉。
順著他的目光,我看著一臉懼意的香草,唇角微動,「香草,你先下去吧。」
「可是小姐,這……」她抬眼,不放心的瞧著我。
「去吧。」微微一笑,直到她的身影漸漸走出了視線之外,我才挑眉,側頭睨著他。
「奴才給十四福晉請安,十四福晉吉祥。」剛才仍是一副冷漠自處的他,突然膝蓋一彎,規矩的向我行禮。
握杯的手微僵,我瞧著他,說不出話。
已經有多久沒人叫我這個稱謂了?久得我彷彿忘記了這重身份!
「你起來吧,這裡沒有十四福晉。而且,你此行的目的,請直接說出來,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的。」嘲諷的輕笑,對上他乍起的漠然目光,引發一陣沉默。
「福晉,奴才是奉皇上的旨意,特來此地的。」他公事公辦的說,語氣中沒有絲毫的起伏。
「特來此地?或許你應該說,你一直都在這裡才對。只不過,是才回京請旨回來而已!」我臆測著,隨口而說,待發現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時,才綻放了唇角的笑顏。
那麼,他應該是躲在暗處的人之一咯!
瞧著他恭謹的態度與冷漠的神情,我卻突然來了興致,不知道其他幾位是怎樣的樣子。或許,我應該找個機會,把他們找出來,大家一起聚聚。畢竟在這個地方,我們也算半個老鄉吧?
唇角微彎,為自己此時無聊的想法。
「福晉,皇上知道您有了身孕,很是震驚,所以特派奴才傳來口諭皇家的子嗣,絕不可能流落在外!」
「你的意思是……」輕啜著蜜水,絲絲的清甜劃入喉底,我拉長了話音,自杯沿抬眸看去。
「皇上希望您收回那日的話,安心的回到京城待產。」
「收回?你難道不知道,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請你,回去轉告皇上,我很感謝他饒過我,但是,我的初衷卻永遠都不會變。不管他想看到怎樣的結果,不管他的忍耐有多久,我,絕不會變!」
『砰』的一聲,茶杯落於桌上,我沉沉的看著他,目光柔和而堅定。
「福晉——」
「我說過,這裡沒有福晉,也沒有完顏凌月,有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民女而已!抱歉,不送。」揚起的手臂,指著門外,我輕笑著,打斷了他的話。
他頓時抿緊了嘴巴,眼裡閃著我不懂的神色,緊繃的身體,像是上了弦的箭,只是無言的看著我,僵持著。終於,他重重的呼吸,快速的轉身離去。
回去?要怎樣回去,要如何面對,要如何自處?
臨近新年,小小的芙蓉鎮裡,到處洋溢著過節的氣氛,家家戶戶的門口都貼著門神,歡快的小孩子,整天笑得合不攏嘴。
這個時候的京城,也早已喧囂起來了吧?
他們呢,在做什麼?
凝神坐在書桌前,我拖著腮,腦子不斷的漫遊著,右手握著的炭筆,在純白色的紙張上落下了點點黑色的痕跡。
前些日子,鎮上好似來了一群陌生的面孔,不似周邊鎮縣人經商的樣子,倒好像是找尋什麼人一樣。我曾讓香草出去問過,街上的人也只是說彷彿在找一個女人,而且行蹤很隱秘,好似怕被人發現一般。
至於那個女人的容貌和姓名,香草卻沒有打探回來。起初,聽到這個消息,我有些緊張,好幾個晚上睡不安穩。可是隨後,我便學會對這件事情一笑置之。如果康熙不想他們找到我,那麼,自會有人在暗中打亂了一切。更何況,我來到芙蓉鎮後,從未離開過別院。所以,除了江家的少數幾人外,沒有人認識我。
後來,那批人在尋找了近大半個月後,陸續的離開了。
這裡,再次歸於寧靜。
不知為什麼,心裡卻有些微微的失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泛著淡淡的苦澀。
我在想什麼,還是,我在期待什麼?
很多時候,我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過去,可是,直到那個黑衣人的出現,我才驀然發現,原來,我並沒有忘。只是,選擇了刻意的塵封。在無人發覺的時候,在寧靜幽冥的深夜,腦中仍是會偶爾浮現著片片場景,快樂而憂傷。
是啊,怎麼可能忘記呢?我們之間永遠都會有著某種牽連,即使某一天他忘記了,我都不可能忘記。
隔著厚厚的冬裝,我摸著小腹,抿緊了唇口。
扔下畫筆,我靠在椅背上,深深的吸氣,視線不禁瞟向牆壁上掛著的素描。那裡,畫著御風,畫著默語,畫著沐錦,也畫著過去的我——那個偏執於設計圖的忙碌女子。
笑容,夾雜著淡淡的思念,在揚起的唇角間綻放……
今天是臘月二十八,我圍著厚厚的圍巾,第一次離開別院,慢慢的在街邊閒晃著。路邊忙碌的行人時而皺眉疑惑的看著我,而我,只是淡然的小心走過。
之所以圍著圍巾,一是可以御寒,二是避免別人看清我的面孔。而今天的逛街,我只是無趣的想要證明什麼而已,所以,我並沒有帶著香草出來。
拐過喧囂的街道,耳邊頓時清靜了很多,無意的瞥了眼身後的胡同,唇邊噙著淺淺的笑意。
腳下慢慢的動著,我小心的支著後腰,微微的喘息。已經近六個月的身孕,即使我穿了厚重的棉衣,依然能夠看出凸起的小腹,況且,這個時候的身子,走多了便覺得異常的疲乏。
單腳踩在橋上,小腿卻瞬時抽疼起來,我皺眉輕呼,想要彎身查看,卻一個不穩坐到了地上。
「絲——」
我重重的喘氣,小心的看著自己的肚子,直到確定它並沒有傳來什麼異樣後,才猛然鬆了口氣。隨即便咬緊了牙關,自腳踝處輕輕的揉捏著,額上漸漸冒出了微微的汗跡。
我忽然覺得今天出來不是一個明智的決策,身體真的好累!
或許,我應該找個其他的時機試探。可是,想到自己已經走了這麼久,如果這時放棄,又很不甘心。
我緊蹙著眉頭,巡視著周圍。
臨近中午,竟然沒有一個過路的行人,四週一片安靜,偶爾飄來幾聲吆喝,伴著橋下流水發出的細細流動聲。
想要起身,努力了幾次,卻根本起不來。我恨恨的盯著某處,心底不斷的詛咒著,忽然,腦中迅速的閃過什麼,在一個起身不成時,乾脆痛呼一聲,靠在橋柱上,閉緊了眼睛。
時間靜靜的走過,身邊卻沒有一點聲響,我不禁開始懷疑,暗處到底有沒有人。難道只是我的第六感作祟?
不會吧?
底下的石頭好涼,我快撐不住了。這群沒有責任心的人,難道只是來監視我,看到我有困難,就不知道幫忙一下嗎?
終於——
「福晉?」腳步聲快速的傳來,有人在耳邊小聲的喚著。
我閉緊了眼眸,沉靜的等待著,一如昏厥了一般,卻覺得他的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似的。
「福晉,福晉?」他依稀嘟囔著什麼,口氣不善。
忽然,身子倏然一輕,離開了冷冰冰的地面。
「我一直在想,在什麼情況下,你們才會出現?」我猛地睜眼,扣緊了他的肩膀,歪著頭瞧著頓時驚呆的他——那個與我有一面之緣,特來傳康熙口諭的人!
「您——」漆黑的目光裡,頓時充滿了懊悔,本來就嚴肅的面孔又深沉了幾分。
「我怎樣?」我輕快的笑著,「我只是不希望被人當作白老鼠一樣的觀察,一點也不喜歡。所以,恰好我今天心情不錯,便想把你們請出來,大家認識一下!所謂,兵不厭詐,可惜……現在,可以放我下來了吧?」
暗紅頓時在他偏黑的面孔中浮現,他閉緊著嘴巴,小心的將我放下,僵直的身子轉身便要離去,卻被我死死的抓住了手腕。
「喂,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請出來,你這樣就想走?」如果一定要和這些人相處的話,我情願他們在明處,而不是讓他們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被動的等待。
「福晉,奴才也是奉命而行,請您不要為難我。」他彆扭的甩著我的手,無奈我用力過緊,他掙脫不開,還要小心看顧著我的身體。緊繃的臉上,寫滿了無盡的懊悔。
「為難?怎麼會?你們是奉旨而來,不管是保護我,還是監視我,終歸要時刻跟著我。而我,早就想見見你們了。」我輕笑著,腳下緩緩的挪動。
「有什麼話,福晉直說便是。」
「你的姓名,身份?還有,你們有幾個人在這裡?」我快速的開口問道,對他的回答,根本不抱有希望。
「奴才楚風,御前侍衛。現在留在這裡的,只有我和韓澈!其他的,恕奴才無可奉告!」深沉的臉色,泛著淡淡的紅,他侷促的扭過頭,不再直視我。
他這番話,說了和沒說也沒有太大的區別!連品級都不對我說,只是籠統的概括。不過可以肯定的便是,我在乾清宮當值的時候,絕對沒有看過他。所以,他不是康熙身邊的貼身侍衛。
我沉思的瞧著他,不悅的撇嘴,「你這樣的脾氣,怎麼能做御前侍衛?」
「我不懂您的話?」他蹙眉,凝神思考著。
「做人不該圓滑一點嗎?再瞧瞧你,時不時的拜臉色,怪不得你升不到御前一品呢,還被打發到這裡看著我!」我頗為惋惜的看著他,煞有其事的說。
繃緊的面孔,一瞬不瞬的盯著我,深沉的眸子裡,竄著幾抹未明的火焰。望著他,我連連搖頭,如此分明的性格,怎麼適合呆在紫禁城中?
「我累了,送我回去吧!」終於,我放開他的手腕,歎息的開口。待看到他如釋重負的舒氣後,不免興起了玩鬧的心態,「明天一早,你和韓澈記得一起到別院來,我會派人給你們空出兩間房的。」
「福晉,您什麼意思?」他猛然轉頭,濃密的眉毛皺到了一起。
「叫我小姐,我說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難道不覺得,在明處監視我,比起暗處,方便很多嗎?」慢慢的踱步,彎彎的唇角揚得高高的。
多兩個免費的幫手,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壞處。既然甩不掉,倒不如合理的利用,來發揮他們最大的價值。
「皇上只是讓我們保護您,不是監視!」他低沉著聲音強調,對我剛才的話,臉上寫滿了不滿。
我聳肩,無所謂的看著他,「可是,他有說怎麼保護嗎?在明處還是暗處?」
瞧著他明顯疑惑的眼神,我乾脆的說道「沒有吧!既然他沒有規定,而被保護的又是我,所以,我有絕對的選擇,要你們怎麼保護我!還是,你們喜歡玩你追我趕的遊戲?」
「這……」
「這什麼這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婆婆媽媽像什麼樣子,虧你還是御前侍衛!」我不屑的低喃,說得他悶聲一怔,臉色頓時黑得像什麼一般。
鞭炮聲響徹在外,喧囂的人聲透過薄薄的窗紙,傳進安靜的室內。
「小姐,我們為什麼不到江家去呢?」案前,香草擀著餃子皮兒,噘著嘴看我。
「你不覺得這樣更有意思嗎?況且,我不喜歡太吵鬧的地方,只想安靜的過個年而已。」我慢慢的捏著餃子,滿足的說。
過去,有太多的除夕之夜,要無聊的度過,好不容易有了選擇權,我為什麼不選擇安心的度過?
「這樣啊。」香草歎氣,羨慕的看著窗外絢麗的焰火。
「喂,你們兩個不要戳在門口當門神好不好,我知道內院沒貼門神,可也用不著你們二位吧?」
玩鬧的話語一出,門邊的的兩人頓時黑了面孔,悶悶的看著我,閉緊了嘴巴,只是用眼神發洩著濃濃的不滿。
自從昨天早上他們兩人不情不願的踏進這裡,便擺著一副深沉的樣子,嚇得香草總是自動離他們三米之遠。而他們也從不多話,只是我在的地方,便會有他們寸步不離的身影,盡職的『保護』我。
或許,我的此番舉動,給他們帶來了更多的便捷呢!我自嘲的笑著。
「香草,你出去。」久久,韓澈終於忍不住,率先開口。他是兩人之中,相對愛講話的一人,性格也沒有楚風那麼嚴肅。
香草小心的看著我,端著捏好的餃子,連忙快步走出去。走到門口時還謹慎的瞥了他們一眼,看著她害怕的樣子,笑聲破口而出。
「福——小姐,您打算什麼時候回京?」在我頓時凌厲的目光下,他自覺的改了話音,支吾一陣後,低聲問了出來。
「誰說我要回京?他既然把我送到這裡,便應該想到了我的決定了,不是嗎?」我不在乎的笑說。
「可是那時,皇上並不知道您有了身孕,而且,現在京裡早就亂成一團了,十四阿哥——」
「別說了,我不想聽。」心底猛地一顫,我噌的站起身,怒視著他。手中的餃子皮兒,早已變形。
我不想聽到他,不願聽到他……更害怕聽到他!
「小姐,大夫讓您不要動怒的,您忘了嗎?時候不早了,您也早些安置吧,我們先退下了。」沉默良久的楚風突然開口,猛地拉了韓澈一把,快速的離開。
巡視著屋內的擺設,我深深的呼吸,卻止不住心底升起的陣陣心酸。
寶寶,媽媽錯了嗎?讓你離開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