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舞清風(清宮) 第四卷 兩難境地
    午休過後,陽光暖暖的照在地面上,芳草的氣息清淺撲鼻,我朝著德妃的營帳緩緩走去。

    剛到塞外時,京裡就來了消息,說是四貝勒府裡的弘暉甍了。接到消息後,德妃的身體頓時就虛弱了很多,心情始終緩不過來。這些天可能又受了涼,鎮日的咳嗽。

    這個消息,我還是近來知道的,胤禎怕我傷心,一直沒有說,要不是那天明宣無意間提起,我想我可能直到回京後才會發現。

    弘暉,那個曾經拉著我吵鬧著玩耍,那個生病時堅定的大叫「我要像阿瑪一般」的孩子,便如此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應該怪生命的無常,還是……

    無奈的歎息,滿口的苦澀,卻不知道能夠說些什麼。

    通報過後,我調整情緒,慢慢的掀簾入內。

    「凌月給額娘請安。」走進帳中,我看著德妃身旁的紅梅,微蹙了眉頭,連忙福身請安。

    「嗯,起來吧。明宣啊,快給福晉看座。」德妃掩嘴輕咳著,指了指另一邊的位置。

    我腳步微動,衝著紅梅略一點頭,到德妃的身旁坐下,「額娘,今兒個身子如何了?還是咳得厲害麼?」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眉眼間多了一分憂色,側躺在塌上。

    「吃了你昨兒個送來的藥,感覺好多了,只是感覺這喉嚨裡還是有些不舒服。」她輕歎,接過明宣遞來的熱茶,輕啜著。

    「明宣,晚膳讓廚子做些清淡、爽口的食物,另外,將額娘平日裡飲的茶葉換為金銀花,那樣也許會好些。」我側頭,囑咐著明宣,繼而望著德妃說道「額娘,您看呢?」

    「嗯,就依凌月說的吧。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德妃唇角微動,朝著明宣略一點頭。

    「額娘,您也要多休息,這塞外的氣候變化大,早晚更要多注意些。您這身體一病,胤禎每天都惦念著呢,讓我常來看看您。」氣氛有些尷尬,我只得隨意的找著說話的借口,以免自己沉默的悶坐在這裡。

    「額娘,您看凌月多細心,怪不得十四弟心心唸唸牽掛著呢!」一旁的紅梅不自然的笑著,有些牽強。

    「嗯,額娘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她淡笑著,眼神溫暖,輕輕的拍了拍我的手。

    凝視她纖細白皙的手指,我抿唇,微微一笑。抬眼的瞬間,卻對上了紅梅深沉打量的目光,那裡,早已不復永和宮內的柔和、清澈。

    「額娘,看十四弟這些日子,笑得都合不攏嘴,莫不是有什麼喜事?」她眼中快速的閃過什麼,漸漸浮起一抹欣愉。

    「他啊,哪天不都是一個樣嘛!不過要說喜事,還真是有,那天來信時你不是也在麼?正好今兒個凌月在,我也和她說說。」德妃臉上的笑容頓時亮了起來,多了一絲紅潤,側過身柔和的看著我。

    「前些個日子,我已經派人送了補品過去了,等回京後,你也多幫襯著些,府裡的事情別讓胤禎費心。」

    我凝思,望著德妃唇邊驟然舒緩的笑意,漸漸蹙起了眉頭。心底忽然覺得重重的,彷彿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額娘,府裡有什麼事?」良久,我才吶吶的開口,指尖不自覺的握緊了茶杯。

    「十四弟還沒和你說麼?」紅梅唇角的笑意更加深刻,看著我不解的面容,眼底卻浮現出一抹解恨般的得意。

    「說什麼?」心底惴惴的,吵著讓我趕快離開,可是理智卻讓我堅定的看著德妃,一字一頓的問了出來。

    「這孩子,怎麼沒跟你提呢!還不是你府裡的墨綺,前些日子來信說有了身子,給塞外的胤禎報個喜信。」

    『彭』的一聲,彷彿炸彈在腦中引燃,所有的思緒頓時化為烏有,腦海裡彷彿漿糊一般,混沌不清,根本無法思考。心口突突的,莫名的煩躁。

    那晚,小李子送來的加急信件,他看信時面色的不自然,身體的僵硬……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了,而我,卻是最後一個人!每當我甜蜜的享受他給與的幸福時,是不是,別人都在背後嘲笑我的愚蠢?她們是不是都想看到,獨寵的我如何面對這種狼狽的情景?

    握杯的手不住的顫抖,杯蓋發出的碰撞聲,擊打著心底。心頭硬生生的疼著,蠕動的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只是茫然的盯著溢出的茶水。

    自從圓房那晚以後,他每天都和我在一起的,所以,孩子應該是早些有的。對於他的過往,我應該理解的,因為那時的我,並沒有要求他的忠貞。可是,為什麼現在,我的心卻該死的在意,該死的難過!

    誰能不在乎,怎麼能不在乎?

    孩子,一個他與別的女人的小孩?

    「凌月?」德妃的聲音如警鐘般敲進腦中,我瞬時清醒,神色木然的看著她。

    「唉,這孩子!額娘知道你心裡不舒服,不過,依胤禎這麼疼你,你也不用著急的!」德妃寬慰的看著我說道,暖暖的笑容卻似寒風般凜冽。

    「額娘,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我迅速的起身,佯裝鎮靜的看著她們。

    「凌月,你是嫡福晉,有些事情自然要放寬心。你們現在是新婚不久,所以我也任著你們過,不過,要是長久下去,額娘卻不得不說你了。身為人妻,無妒無嫉,胤禎糊塗你可不能跟著糊塗啊!」

    我猛地抬頭,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看,顫抖的雙唇說不出話來,垂在兩側的手卻緊緊的攥起,直到用盡了力氣,酸麻了筋骨。

    「額娘,我不懂。」一番掙扎後,我終於說出了心底徘徊許久的話,「也不會那樣做的!」親手將自己的老公推到別人的懷裡,我,一輩子也做不到!

    「你——凌月啊,你怎麼能這麼想呢?多子才會多福,想想弘暉,就這麼去了,你四哥府裡本來就……」說起弘暉,她有些哽咽,旋即又收斂了神色,一臉認真的看著我,「胤禎成婚也有一年多了,現在府裡只有弘春一個子嗣。雖說墨綺也有了身孕,可是我聽說胤禎現在根本不去她們的屋裡,這樣下去可不成!你身為嫡福晉,卻霸著獨寵,像什麼樣子!」

    我凝視著她,心底原本的浮躁歸於平靜,麻木的心頭漸漸失去了知覺,絲絲悲哀卻止不住的冒出來,滲入了骨血,暈染了雙眸。

    大家都是女人,做到無妒無嫉,自己心裡應該比誰都清楚!倘若真的沒有嫉妒,紅梅眼底若隱若現的得意是為了什麼,繁伊不停的挑釁又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看不慣別人的恩愛嗎?

    我無畏的輕笑,嘲諷掛滿了唇角,「額娘,這話我就不明白了,如果我霸著獨寵,那麼,墨綺的身孕又是從哪裡來的?」

    「啪——」

    茶杯頓時飛出,落於地面,化為片片碎片。

    「你給我跪下!」德妃怒斥的聲音,夾著間歇的咳嗽傳入耳中,帳內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就連一旁的紅梅也驚得不敢亂動,呆滯著看著我們。

    唇角微扯,歎息著雙膝著地,可是眼眸中卻閃著不服與堅定!垂眸看去,茶水的痕跡印濕了地毯,淺綠色的茶葉舒展的貼在白色的布面上,像是一幅精緻的貼畫般美麗,只不過,透著隱約的憂傷。

    「額娘,無論是娶妻還是生子,只要胤禎願意,他盡可以去做,我絕對不會加以阻止。可是,倘若要我親手將他推到別人身邊,原諒我,永遠做不到!」話落,心頭竟覺得鬆了很多,不再憋悶。

    「你——」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到!」高全兒的聲音猛然傳入,打斷了德妃盛怒的話音。

    「他來的正好,我倒要看看他怎麼說!真真氣死我了!」

    「額娘,您別氣壞了身子,相信凌月也只是一時的衝動而已。」紅梅恍然,連忙湊到德妃身旁,小心的順著她的背。

    我抬眸,唇角漾起冷冽的笑絲。

    「額娘,我——月兒?」腳步聲走近,胤禎歡愉的聲音頓時轉為驚訝,「月兒,你怎麼跪在這兒?快起來,地上怎麼會有碎瓷片?明宣——」

    「叫什麼叫,你怎麼不問問我怎麼了?」德妃捂著心口,痛心的看著胤禎。

    「額娘,您先別氣,這是怎麼回事?」溫淡的嗓音,拂去了德妃乍起的氣憤,她順著胤祥的手坐於位上,指著我的手不住的顫抖。

    「她簡直要氣死我了!我當初怎麼會覺得她……」

    「額娘……」胤禎扶著我,卻被我反手搪開,望著我沉靜的眸子,他慌張的喊著德妃,聲音中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慌張。

    「為什麼不告訴我,墨綺有了身孕?」我冷冷的看著他,低聲說道,臉上一片平靜。

    「月兒,我……」他驚顫的後退,手背上泛起了凸起的青筋。

    「你給我回去,反思好了再來見我,胤禎你留下!」許久,德妃才順過氣,看著我狠狠的說。

    唇角慢慢的掀起,心底豁然,「額娘,我只是說出了你們不敢說的話而已,何錯之有?」

    「你——」德妃氣憤的起身,胸膛不住的劇烈起伏。

    「月兒,你閉嘴!」胤禎著急的看著我,隨即擔憂去攙扶德妃。

    「你真真是氣死我了,我怎麼會……會……」她死死的抓著胤禎的手腕,凌厲的眼神怒視著我,忽然,眼皮一番,昏了過去。

    「額娘——」

    「快請太醫!」

    帳內頓時陷入一片兵荒馬亂之中,眾多的宮女在身邊快速的穿梭。我抬眸,看著眼前的一切,慢慢的起身。

    或許,有些事情,真的是強求!

    如果,在一個地方摔倒一次稱為運氣不濟的話,那麼,同一個地方,跌倒了兩次,要稱為什麼?

    膝蓋傳來隱隱的疼痛,低眸看去,點點猩紅印在膝蓋的裙擺上,嫩黃色的衣裙仿若盛開了朵朵絢麗的梅花,歎息著、哭泣著,怒放著。

    我深深的吸氣,抑制著疼痛的漫延,踉蹌著腳步轉身,然而走到了門口,卻仍是忍不住的回眸。

    緊蹙的眉頭,抿緊的唇口,一臉擔憂的看著角落軟塌上的德妃。倏然,他猛地抬頭,焦急的看著面色平淡的我,想要上前,卻被德妃的手阻止了步伐,只能痛心的看著我,眼帶乞求。

    我淺笑,瞬間彷彿看到了未來,胤禎,我們真的有未來嗎?

    掀簾的瞬間,陽光頓時射入,晃痛了眼眸。

    無論人生有多無奈,多慘淡,陽光始終都會這般光亮奪目,不是嗎?

    「主子,您這是……」才回到營帳,春、夏一見到我便大叫了起來,連忙攙扶著我坐到塌上。

    「我這就去請太醫。」

    「春,回來,藥箱裡有藥!」大聲制止了走到門口的春,我躺在塌上微微的歎氣。

    望著她們憂慮的面孔,唇邊卻溢滿淡淡的笑絲,拿起一旁的剪刀,在她們的驚呼聲中,迅速的將膝蓋下的裙擺剪去。

    「看什麼看,難道要我自己動手?」

    坐靠在床側,看著春、夏小心的清理我的雙膝。

    「主子,要是疼您決來吧!」夏哭喪著聲音,握著藥水的手不住的顫抖。

    「說出來就能不疼嗎?不能!那麼,說出來又有什麼意義?」輕啐的笑著,我兀自閉眼休息。

    「主子,還是找太醫來看看吧,要不然——」

    「月兒!」頓時闖入的聲音截斷了春的話,頓時,一陣清涼忽的倒在膝蓋上,引來了灼燒般的火燎。

    「絲——」雙腿不住的收縮。

    「主子,對不起,奴婢不小心——」

    「這是怎麼回事!」

    「沒事了,你們下去吧!」我看著驚懼的兩人,擺手讓她們出去。

    望著放下的帳簾,我兀自用棉布小心的擦拭傷口,剛才夏一下子把藥水全都灑在了膝蓋上,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這是……瓷片,你怎麼跪在了……」他驚顫著站在一旁,想要接過我手中的棉布,卻被我閃過。

    幸好傷口不大,只是一些小的劃痕,沒有很深,不過,因為現在是夏天,天氣較熱,包裹傷口可能會導致其他的問題,所以,我也不敢輕易的包紮。

    「月兒,讓我看看,好嗎?都怪我不好,竟然沒有發現,都怪我,我竟然讓你在我眼皮底下受傷了——」

    「額娘醒了嗎?」不想聽到他焦心憂慮的聲音,我連忙出聲打斷他。

    「嗯。太醫剛給看過,說是氣急攻心,所以才會……月兒,我知道額娘一直對你有些埋怨,但是,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上,別和額娘計較了!」他小心的看著我,身體慢慢蹭到塌上,指尖輕碰著我,「要是額娘給你氣受了,你大可以回來找我出氣的。可是,她畢竟是我額娘,月兒,我……」

    伏在背上的身體不住的顫著,他埋首在我的背上,手臂緊緊的摟著我,像是要把我扣入身體一般。

    我歎息,拿布的手狠狠的壓在了傷口之上,一陣刺疼頓時傳入心口,微微的顫著。

    「胤禎,對不起,即使我再不開心,我也不該對額娘發脾氣。」掰開緊扣在腹部的手掌,我緩緩褪入薄被中,背對著他閉上了眼睛。

    可是,我真的……

    「月兒,你生氣了?」溫熱的手臂小心的環著我,「月兒,你要是生氣,大可以罵我、打我,但是不要不理我!」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低聲呢喃著。

    我無奈的轉身,擰緊了眉頭,「胤禎,你不要這樣子,你這樣讓我很無力!你是十四阿哥,你——」

    「我不是!在他們眼中,我是皇十四子,可是,在你面前,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我只是一個很愛你的人而已。」真切的眸子,頓時擊垮了心底好不容易建起的心防,只得無力的看著他,久久的沉默。

    「胤禎,以前的我,即使累,但是,仍然存有期待;可是今天過後,我真的不確定了,我要的,你真的能給嗎?即使你肯,別人又會允許嗎?」今天是德妃的阻止,也許不久以後,便會有康熙!

    我只是想要兩個人的相守,真的有那麼難嗎?

    「月兒,墨綺的事情,我沒有對你說,是我的錯!我只是怕,我們好不容易建起來的感情會被她破壞,我沒想到會發生今天的事情!但是以後,我可以保證,他們再也不會找你,你不要怕,我會去求皇阿瑪,求額娘,他們不會再為難你的,不會的!」胤禎小心的攬著我,堅定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的眸子。

    「胤禎,我——」

    「爺,皇上召您呢,讓您趕快過去!」小李子突兀的聲音頓時打斷了我未出口的話語,我不確定的看著他歎息,唇角抿成了一條僵直的直線。

    我累了,真的累了,腦中從剛才就是一團亂糟,根本無法思考。現在,我只想,安靜地休息,給自己時間思索。

    「月兒,你先休息,我這就去找皇阿瑪,你放心。」他撫著我的面頰,眼神溫柔。

    我看著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心底卻異常地明瞭,今天這件事情,只是一個開始,康熙絕對不會輕易饒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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