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著腳踝的劇烈疼痛,我扶著宮牆蹭到了永和宮,額頭滲出涔涔的汗水,粉紅色的宮裝上染著片片污跡。看著自己滿身的狼狽,我卻覺得心底的火一拱一拱的,找不到出口宣洩,眼裡閃過片片昏暗。
「高公公,我……」才踏進宮門口,便看到高全兒正一臉嚴肅的站在院裡,指揮著幾個宮女做事。他聽到我的聲音,迅速的轉頭,待看清我的狀況後,快步趕至我的面前,摻著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這是怎麼回事?」眼前的身影不斷的搖晃,我想要扶正他,卻發現伸出的雙手顫抖著,胸口處悶悶的疼痛,導致我的呼吸極度的不順暢。
「公公,我,我……」眼皮沉沉的下墜,我感覺眼前閃過一個深藍色的模糊影子,便在一片熟悉的黑暗中昏睡過去。
「小路子,快……」尖細的聲音劃過耳畔,我卻隱隱的失去了知覺,跌落在一片迷茫的白霧中,混沌著,迷惘著。
「水……」嗓子乾澀而疼痛,我嚥了嚥唾液,尖銳的刺疼在喉嚨漫延,席捲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連皮膚的毛孔都叫囂著痛苦。
滴滴清涼的瓊液滴至唇畔,慢慢的劃過口腔,溫潤了乾涸的喉嚨,暫時緩解了陣陣的疲乏,喚醒了我的意識。
瞬間,白茫茫的光亮刺入眼中,我下意識的閉上眼睛。幾分鐘後,我才伸手擋著陽光,再次緩緩的睜開眼睛。
「呀,你醒了!」熟悉的聲音,一個粉紅色的身影在身旁不斷的晃著,手裡端著什麼。
「紅梅……」這個嘶啞低沉的聲音竟是我的?
「凌月,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手還疼麼,腳呢?」她憂心的看著我,在我背後放入了一個靠枕。
我慢慢的搖頭,頭腦中一片迷濛,有點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只能茫然的看著她的嘴巴一張一合。
聽紅梅說,我竟昏迷了一日。右手上的扎傷並沒有大礙,敷些藥便會痊癒,但是因為是二次受傷,況且兩次受傷的時間相近,手掌上會留下淡淡的傷痕。我的右腳腳踝扭傷,所以需要休息一段時間。至於昏迷不醒,則是因為疲勞所致。本身完顏凌月的身體自幼虛弱,又一直在南方小心將養著,京城的冬天寒涼,初入宮中,自有不適之處,所以才會因疲勞而昏厥。
聽到這些解釋,我只是微微牽動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凌月,娘娘昨天看到你回來的樣子也是嚇了一跳,後來十四阿哥身旁的小李子過來,和娘娘單獨談了會兒話,娘娘便囑咐太醫為你好好醫治。」紅梅觀察著我的臉色,將棉被掖緊,坐到了床邊,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娘娘說你這些天不用去跟前兒伺候了,桌上有幾本經書,這個月你就抄些經書,順便將養身體。」
「十三阿哥呢?」胸口生痛,我喘著氣,強打著精神看著紅梅。
「聽說昨兒個下了早課,皇上便吩咐十三爺隨四爺出宮了,這是何福今兒個送來的。」紅梅說罷,掏出一根翠綠的蕭放到我手中。
我看著那抹翠綠,眼皮淡淡的劃下,終是抵擋不過黑暗的召喚,陷入了夢鄉。
時間週而復始的度過,白晝黑夜交替的變換,這經書一抄,竟然就是一個月。期間,除了每天早晚向德妃請安,我一步也不離開住所,除了抄寫經書,閒暇時刻看看書,或是畫些畫兒,便也打發了一天的時間。
一夜醒來,放眼望去,皚皚白雪覆蓋了整個紫禁城,紅牆白頂,像是一個平和而安靜地世界,有的,只是美麗,只是謐靜。
我閒散的走在宮道上,朝著梅林走去,路上靜悄悄的,鮮少有人走過。今早到德妃身邊伺候時,她聽說梅花開了,便要我折幾枝回去插到瓶中。
冰涼的冷風打在臉上,呼出的空氣瞬間化為陣陣白霧,撲在臉上。即使我穿了厚厚的冬裝,仍是不自主的打著顫,縮著雙手哈著氣,雙腳時不時的跺地。
進入梅林,白茫茫的一片映入眼底,這裡並沒有被清掃過,由於是清晨,整潔的雪地上沒有任何的腳印,踩在雪地上,聽著咯吱咯吱的聲音,我燦爛的笑了,繞著梅樹跑著,細細留意著腳下的聲音。
陽光灑在雪地上,星星閃閃的折射出萬道光芒,跑累了,我便斜斜的倚靠在一棵梅樹幹上,透過朵朵被白雪覆蓋的梅花間隙,仰望著透藍的天空。
四週一片寧靜,彷彿天地間只有我一人。我掏出懷裡的玉簫,玉簫通體光潔碧綠,像是一面鏡子,清楚的透射出我內心,我的思維。
吸口氣,對著藍天,對著潔白的梅花釋放淡淡的,發自內心的愉悅。將簫放於唇邊,眼神幽幽的瞟著頭頂的梅花枝幹,口中無意識的吹著什麼。悠揚朦朧的聲音在寒涼的空氣中淡淡的飄著,驅走了身邊的冰冷。
倏然,清脆的笛聲傳來,清幽而綿長,附和著我的簫聲。高音有如行雲流水,低音如溪底的鳴樂,飄蕩在梅林的附近,白雪在梅花瓣上舞動,飄然落入地面,消隱了。
我唇角高翹,笑意盈滿了眼眸,轉了轉身體,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梅林旁,一襲白色長袍,外套滾金邊的坎肩,暖玉在陽光下透著淡淡的光暈,足底踩著黑色的綿靴。修長的雙手中,一柄玉笛持在手中,翠綠的顏色,和我手中的交相呼應,竟似是一塊玉中雕琢的精品,連紋理都是那般相似。
看著他笑意盈盈的雙眸,漆黑中閃亮著光彩,竟勝過那陽光下的晶亮,融化了冬雪。
梅樹下,梅樹旁,凝望的視線,如出一轍的眼神,玉笛與玉簫的聲音交疊,演繹著一首清揚的樂聲,久久響徹於紫禁城內的一角……
「你……」
「你……」
靠在樹幹上,看著他一步步向我走近,我們一口同聲的說,相視一笑。
「你先說……」
「你先說……」
這回我是徹底的大笑了,手指顫巍巍的指著他,壓彎了身子。
「別笑了,一點小事也至於你笑成這樣!」十三輕柔的扶起我,拍去我身上的雪片。由於我抵著樹幹不住的發笑,一些梅花上面的碎雪片紛紛落下,竟然像櫻花飄舞一般。
久久,我攀著他的手臂,抬眼深深的看著他「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我也不明白剛剛為何忍不住的發笑,也許只是潛意識裡想要將這一個月的空虛發洩出來而已。
「你不是說自己詩文差得很,所以不要無事亂吟詩麼?」漆黑的雙眸牢牢鎖住我的臉龐,專注的注視我的一顰一笑,好似要將我深深印入心底一般。
「喂,你怎麼可以打擊我的積極性?你知不知道,能夠猛然憶起一首應景的詩,對我來說是多麼實屬不易,你……哼!」我佯裝生氣,撇過頭去不看他。
「得得得,倒是我的不是了。小生這裡給姑娘賠不是了!」他文縐縐走到我面前,施禮說道,奇怪的動作逗得我露齒一笑,轉身將剛才看好的梅枝剪下。
「身體好些了麼,怎麼這麼冷的天還出來?」他伸手,輕易地取下一支我張手夠了很久的梅花。
「已經全好了,就是這裡有點醜而已。」我轉了轉身體,伸出右手,擺在他的眼前晃,卻被他驀地抓緊,帶到跟前。
「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去問十四弟,他只是冷冷的打量著我,死也不開口,小李子和他是一條心的,主子不開頭,他也永遠只會搖頭。」
我眼珠亂轉,左瞟右瞟,但就是不看向一臉憤然的他。
「盈盈!」他氣急,板著我的臉,迫使我直視他幽深的眼底,那裡面的擔憂,心疼,清晰的傳到我的眼中,他滿心滿眼中印著的,都是我的影子,只是我,只有我而已。
我笑了,很開心,彷彿得到了全世界一般,迅雷不及掩耳的撒手,環住他的脖子,冰涼的唇畔印上同樣冰涼的他,摩擦出淡淡的溫熱,漸漸的被一股股熱浪所替代,唇齒間流連著絲絲梅花的香氣,似醉似幻。
梅枝掉落在雪面上,壓下淡淡的痕跡,素雅的梅花與晶瑩的白雪交融。
「你嫌棄麼?」離開他的唇,我輕輕的喘著氣,比劃著自己的右手。上面,隱隱的浮著幾道錯綜的疤痕。
「不會,永遠不會。我只怪,自己為何總是眼睜睜的看著你受傷,卻無能無力!」他眼底黯然,越過我,看向了天際,眸底的內疚狠狠的揪住了我的心扉。
「你是水,你是清溪裡的水,樂悠悠地流,笑盈盈地流,流到我的心田里成了酒。我的心頓時醉了……」我突然想起了這樣的話,深情地看著他,慢慢地吟出。
他輕輕一顫,凝視著我,久久,「盈盈,這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善表達,所以,我來說便好,沒差的。」我撿起地上的梅枝,牽著他的手,慢慢的往回走,「以後,情詩我來吟,情歌我來唱,一切的一切都由我來,而你,只需要笑著看著我便好。因為,在你的眼睛裡,我可以得到全世界!」我緩緩的說,看著雪地上的影子,唇角掀起優美的弧度。
胤祥,我要的很簡單,只要你快樂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