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戶,直直的射入屋內,書桌上的筆硯、圓桌上的茶具皆被鍍上一層金色的光環,朦朧而透明,彷彿在伸手的剎那,一切將會化為虛幻。
我立在書桌旁,看著滿室的金黃,有些迷茫,甚至一度的以為只是一場迷離的夢境,夢醒了,我便仍是那個手持咖啡杯,凝望宮牆的現代女子。
雙目微瞇,我取過一張白紙鋪於桌上,用鎮紙壓好。慢慢的研磨,任思緒翻滾,想著想著,倏然一笑。
人若真能轉世世間若真有輪迴
那麼我的愛我們前世曾經是什麼
你若曾是江南採蓮的女子
我必是你皓腕下錯過的那朵
你若曾是逃學的頑童
我必是從你袋中掉下的那顆嶄新的彈珠
在路旁的草叢中
目送你毫不知情地遠去
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
我必是殿前的那一柱香
焚燒著陪伴過你一段靜默的時光
因此今生相逢總覺得有些前緣未盡
卻又很恍忽無法仔細地去分辨
無法一一地向你說出
——前緣
這首詩是曾經上網發現的,覺得意境不錯,便記了下來。現在看來,卻異常親切,我的來到,是否也是因為一段未盡的塵緣呢?
「嘖嘖嘖,沒想到這麼久了,你的字還是不長進,真真是字如其人啊!」熟悉的調侃聲自身旁傳來,我轉頭,怒目相視。
「又不是我花錢請你看的,不願意看就閉上眼睛。」我不理會他,在詩後劃上長長的破折號,寫上『前緣』二字。
「你寫的?」
他走近,靠在桌邊,與我緊鄰,雙目看著桌上的紙,神情沉思。
「當然,你又不是沒看到,何必多此一問?」放下筆,我笑著看他。明知道他問的什麼意思,就是不做正面回答。
「我的意思是,這是你作的?」他抬頭看我,好看的眉眼上挑,而後笑著搖了搖頭,「我看著不像。既不像詩,也不是詞?」
「為什麼?」我不服氣,抓著他的胳膊,凶巴巴的問。
「沒有為什麼,就如你所說,感覺。」他欺近,面孔貼著我的,輕輕地吐出最後兩個字,惹來我的怒視。
「對呀,不是我寫的,但是我很喜歡,所以便記了下來。」忽然想起了什麼,忙把他拽到一旁,狠狠的看他,「今天怎麼想起找我了,恩?您十三爺不是忙得緊麼?」
「呵呵,再忙也不能忘了盈盈啊!是四哥不讓我過來。」他看了看我,不好意思地說。
「他說什麼你都聽啊!」我有些不悅,戳著他的肩膀,他被我唬的一愣一愣的,我看著他的表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算了,四爺說得也對,這裡耳目太多,還是小心些好。」
「我就說嘛,還是我的盈盈好。」他搖著我胳膊,討好的說。
「得得得,別來這套。哦,你來這裡沒關係麼?」我有些緊張,忙向窗外看了看,屋外靜悄悄的。
「沒有,就是有他們敢說什麼。」他高聲說道,被我摀住了嘴。
「那麼大聲做什麼,別人是不敢把你怎樣,可是我——」
他急忙拉下我的手,賠笑說道「知道了,知道了。」
我哼的一聲別過頭,走回桌旁,重新鋪好一張紙,那張前緣卻被他橫空搶走。
「給我,給我。要是讓別人看到,我怕嚇到他們。」十三一連嬉笑,不怕死的惹我。
哼,這麼熱的天,我才懶得和他一般見識。
「喏,你寫,也讓我看看傳說中神乎其神,無所不能的十三爺的真跡,以供小女子日後臨摹。」硬塞給他毛筆,我走到一旁,偏頭看著。
他提筆而立,想了想,又看了看我,趁我不備,一把將我拉到懷裡。「爺還是教你寫吧!從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學生,教了幾個月竟然毫無長進,唉!」他連聲歎氣,不時的搖頭,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樣子。
「喂喂喂,你那是什麼表情啊!我哪兒有那麼糟糕,我覺得我的字很好啊,最起碼比起以前好了太多了。」我低喃。
「別怕,有我這位名師孜孜不倦的教誨,雖說你略顯駑鈍,但是我保證,不出十年,你定能趕上我一半的水平。」
我氣極,手肘一拐,狠狠的撞向他。
「謀殺啊你!」他揉著肚子,委屈的看向我,我涼涼的看著他,等待他的繼續表演。
他自感無趣,賴皮的纏著我,「好了,好了,我們寫字。」
隨即擺出剛才那張紙,端詳了半天,蹙眉凝視我,說了一句令我撞牆的話。
「我知道你懶,但從不知道你偷懶都偷到這份兒上了,寫字也缺筆少劃的,看看這字,什麼跟什麼啊!」
「你懂什麼!哼,落後。」我不屑和他解釋,反正解釋也白解釋。
他握著我執筆的手,聽著我的『翻譯』,剛要落筆。
「等等,」我趕忙出聲,「我想寫狂草。」提出自己的意見後,就看到十三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
「就你,還狂草?柳體還沒抓住神韻呢像哄小孩子一樣,拍了拍我的腦袋,便帶著不情不願的我開始寫字。
「人若真能轉世世間若真有輪迴,」我念完,跟著他的手勁,落筆而下。以前也看過他的字,每次都是心悅誠服,我想我是練不到這種境界的,畢竟對此的興趣並不是很大。
他將下巴靠在我的肩上,溫熱的呼吸拂在臉上。我側頭,看著他俊逸的側面,怔怔的發呆,突然他眼神一轉,嚴厲而無奈的看著我,我吐舌,莞爾一笑。
或許,我享受的只是寫字時他帶給我的過程,而結果,並不重要。
……
……
……
「破折號,前緣。」
一篇繁體版的現代詩出來,唯有畫破折號的時候,我使了勁。
「什麼破折號?」他放下筆,揉了揉脖子,不解的看著我。
我快速的轉了轉眼球,衝他傻傻一笑。
他眸色一深,坐在椅子上,複雜的看著那首詩。
我不解的看著他,研究他的表情,卻發現他總會不時的揉著脖子?
他脖子怎麼了?
久久,他才出聲,眼睛仍是盯著那幅字,聲音沙啞「轉世?輪迴?盈盈,你相信嗎?」
「我相信,或許沒有轉世,也或許沒有輪迴,但是,冥冥之中一定有一股力量在牽引著一切。滾滾歷史長河,在不同時空週而復始的上演著,我們不應該因為我們看不到他們,摸不到他們,而否認他們。存在的就是存在的,誰也無法改變!」
以前的我不相信,但是我奇特的生命旅程,卻由不得我不相信。
「那……額娘她……是不是並沒有離開我?」他眼神悠遠,扭過身體看著窗外。
「嗯!敏妃娘娘也許已經去了另一個地方,那裡的生活民主而開放,人們的言論不會受到束縛,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我站在他的身後,雙手放在他的頸上,輕輕的按摩。
「額娘會幸福的!」十三堅定地點了點頭,回首對我溫和一笑,那笑容,勝過那夏日的陽光。
現在已是六月中旬,快到敏妃的忌日了,所以,胤祥溫暖的眼眸中才會洩露出淡淡的哀思。在這繁華的深宮之中,有誰會記得一個已故的女子?
「十三,你脖子是不是不舒服?」我突然想起什麼,驀然問道。
「嗯,昨兒個睡覺落枕了。」他淡淡地說,仍是看著外面,深藍色的天空,漂浮的白雲,深紅色的宮牆,被禁錮的我們。
「我說呢,剛才就發現你一直揉脖子。有沒有讓太醫看看?」輕輕的在他頸上按著,我低頭附在他耳邊問。
「沒,本來就是被遺忘的人,呵……」十三自嘲的說,落寞的聲音撞入心底,我一顫。
「十三,我不准你這樣說!如果你是被遺忘的,那麼,我又為何出現?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你的存在而存在,又有多少人念著你、想著你?我認識的胤祥是一個堅強的人,乘風破浪會有時,終有一日,事實會證明你存在的價值!」捏著他的肩膀,感受他顫抖的壓抑。
時間在指尖流逝……
「謝謝你,盈盈。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單的,兒時的我,不能常常看到額娘,還要受他們的欺負。那時,只有四哥肯伸出手,處處幫著我,想著我。去年,額娘走了,我多麼希望皇阿瑪可以在她身邊陪著她,可是——我,我……」他深深地歎了口氣,「那天,我偷跑出宮,卻認識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快樂。盈盈,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他倔強的仰頭,哽咽得聲音,低聲的抽泣。
我躊躇著,不知如何回答。
我清晰地記得胤祥的歷史,在他的生命裡,沒有一個完顏氏的女人,而我,又該怎樣做此番決定。
「十三,曾經有人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來今世的擦肩而過。你知道,為什麼你的脖子會疼麼?」不得已,我只得岔開話題,卻清楚的感覺到,他聽到我的話時頓時僵住的身體。
時間彷彿凝固了。
寧謐的午後,停止的時間彷彿扼制了我的喉嚨,即使我張大口的呼吸,心口卻仍然感到陣陣窒息。我遲疑著,不敢打破這種詭異的安靜。
「為什麼?」他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地方飄來,飄渺虛無。
「五百次回眸,才能換來擦肩而過。像我們這麼好的關係,上輩子沒做別的,竟回頭了。但是鑒於我身體靈活,所以沒有留下後遺症,可是你就不同了,嬌生慣養的,身體自然弱些,脖子也就更脆弱了。」我笑著,聲音有些顫抖,卻佯裝著愉悅。
「如果是真的,那我這一世,仍然會堅定的回眸,即使扭斷了脖子。」他回首,目光脆弱而堅定,帶著深深的遲疑與探尋,「因為我知道,在我回頭的瞬間,有一個人,會始終站在那裡,與我凝望。下一世,我仍希望可以遇到她!」
淚水潸然落下,看著他眼中的光芒漸漸黯然,看著他的脆弱感染了空氣,看著他虛軟的步伐支撐不穩身體,看著陽光下滴落的晶瑩,猶如水晶般剔透。
胤祥,對不起,這一刻,我退卻了。
我根本沒有準備,去接受一份感情,付出一段真情。一個連自己都無法掌握的人,真的有資格去承擔感情麼?我們可以像朋友一般親密,如情侶一般甜蜜,但唯獨承諾,是我付不起的!
你的生命中會有兆佳,會有富察,會有瓜爾佳,會有數不盡的女人,卻獨獨沒有我完顏凌月!
倘若某一日,我將離開你的生命,留下的你又將如何?徒然留有回憶還是忘記我?哪一種我都不想看到,所以我懦弱的選擇了逃避!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