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格里斯河的對岸是富人的樂園,綠樹和花草佈滿了沿河岸邊,一座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分佈在綠樹和花叢之中,這裡是巴格達貴族的聚居地,環境優雅、安靜而舒適,黃昏時分,一輛精雅小巧的馬車快速穿過一排排綠樹,直接駛進了一棟被綠色植物包裹的宮殿中,馬車停下,阿巴賽在兩名侍女的扶持下從車裡走了出來,憂心忡忡地問宮殿的守衛道:「哲耳法爾在嗎?」
「老爺在,請公主隨我來。」這座宮殿是哲耳法爾的夏宮,可以遠遠看見波光粼粼的底格里斯河,清風送爽、十分涼快,哲耳法爾在夏天時一般都會呆在這裡,他今天心情不錯,聽到公主到來的消息,老遠便笑著迎了出來,「親愛的阿巴賽,我的月亮,你怎麼今天想到來我這裡?」
「哲耳法爾,我心裡很害怕。」阿巴賽的情緒異常低落,沒有受到哲耳法爾的熱情感染,哲耳法爾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但他依然溫柔地對阿巴賽道:「到了我這裡,你還有什麼害怕嗎?」
「早知道我就不去上什麼唐詩課了。」阿巴賽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便將上午嘔吐被崔曜看到一事簡單地說了一遍。
「你是說被那個崔曜看見了。」哲耳法爾猛地盯住了阿巴賽,一雙親切而多情的眼睛陡然間變得陰鶩起來,他一天的好心情被破壞了,他很清楚地知道阿巴賽懷孕之事被洩露出去的後果,不僅僅是哈里發震怒,連他父親也饒不了他。這將是他們家族的一個巨大醜聞,他玷污了阿巴賽公主的清白。
「哲耳法爾,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心中更加難受。」阿巴賽美麗地眼睛裡蓄滿了委屈的淚水。「我要你想辦法娶了我,我不想我們的另一個孩子永遠生活在麥加。」
哲耳法爾眼中的陰鶩霎時消失了,又換成了溫柔地笑意,他將阿巴賽摟進懷裡,在她額頭上親了親道:「你放心。我早就答應過你,就一定會娶你。但需要時間,慢慢地說服哈里發改變主意,還有我父親,但你現在的反應越來越明顯。小腹也快隆起了,遲早要被哈里發發現,我們還是按上次的辦法,你以朝聖為理由去麥加住上一年,順便再看看我們的小薩爾博,你覺得怎麼樣?」
「可是阿巴賽心亂如麻,這已是她的第二個孩子了。幾時才有個盡頭。她不想去麥加,可是她又真地很懷念自己已經三歲的兒子。最後她抬頭望著哲耳法爾堅定地目光,只得屈服地點了點頭。「好吧!我明天就去給王兄說。」
她主動吻了一下哲耳法爾的嘴唇,柔聲道:「那我先走了,記住,一定要常來麥加看我。」
「我一定會來。」哲耳法爾摟著她的腰,將她送上了馬車,一直目送馬車消失在濃密的林蔭道中,他地笑容漸漸地消失了,陰沉著臉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今天上午得到的消息,那個大唐人在離開帝國圖書館後,隨即便去了王宮,在那裡他和拉希德談論了很長時間,天知道他們談了什麼,這個姓崔的唐人究竟有沒有把阿巴賽懷孕的事情說給拉希德?
哲耳法爾地額頭已經漸漸見汗了。這件事後果地嚴重並不僅僅是引發拉希德地震怒。關鍵是他父親。他嚴禁他們家族和哈希姆家族有任何關係。這在外人眼裡是不可想像地。這個伯爾麥克人家族從阿拔斯時代便和哈西姆家族有比血還親地關係。但事實上。從哲耳法爾與阿巴賽結成名義夫妻開始。葉哈雅便持堅決反對份態度。他不止一次警告過哲耳法爾。如果他一旦越線。他將被取消一切家族繼承權。這才是令哲耳法爾惶恐不安之事。
他抵禦不住阿巴賽地柔情。終於越過了那條線。不僅是關係。阿巴賽三年前已經為他生下一個兒子。藏匿在麥加。現在她又一懷孕。如果父親知道了真相。那後果將是什麼
哲耳法爾狂躁地背著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拉希德可能知道了。也有可能不知道。但父親一定還不知道。他現在不在巴格達。關鍵是該怎麼樣封住此事。阿巴賽去麥加深居簡出可以瞞過一時。可那些知情人地嘴該怎麼堵上了呢?想來想去。哲耳法爾地眼睛裡慢慢地閃過了一絲狠毒之色。
崔曜住在外城靠正西門一座普通地宅院裡。這裡是穆塔在巴格達地一棟宅子。平時都空關著。既沒有僕人打掃。也沒有傭人伺候。只住著崔曜一人。他每天早出晚歸。一天三頓都在圖書館解決。他回來只是睡一覺。雖然圖書館也能給他提供宿處。但他卻喜歡這裡充滿了巴格達市民情調地環境。但今天晚上他就要離開這裡了。
在這幢宅子裡住了半年。崔曜也對它生出了一絲眷念之感。夜幕初降。他從圖書館回到了自己地住宅。準備收拾一下離開巴格達回國。穆塔離開巴格達後。崔曜又請了一個男僕為自己清掃房子。可是他離宅子還有百步遠之時。他便發現了異常。只見自己住宅地房門打開。門口圍滿了大群人。個個探頭向房裡望去。議論紛紛。十幾個士兵正在維持秩序。崔曜心中一驚。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又不敢上前。只躲在人群後偷偷地觀察情況。很快。圍觀地人群急速散開。向後退去。幾名士兵從房間裡抬出了一具蓋著黑布地屍體。「啊!」崔曜差點喊了出來。他從屍體地鞋認出了死人。正是自己請地僕人。他地腦海裡亂成一團。為什麼?為什麼他會被殺。難道是進屋劫財?崔曜隨即否定了這個念頭。他地宅子裡空空蕩蕩。根本什麼東西也沒有。難道是有人要殺大唐人嗎?這個猜想和剛才地一樣荒謬。他每天進出都蒙著面。又能說一口流利地阿拉伯語。就連他地鄰居都不知道他是個大唐人。這時。崔曜地腦海裡突然跳出了一個名字。葉哈雅!
是地。他地嫌疑最為明顯。他或許知道了一點點自己與拉希德談話地內容。要殺自己滅口了。想到這。崔曜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懷中地信件。拉希德說這封信關係到大唐北方地戰略利益。也就是說和回紇人有關。又牽涉到他地性命。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拔汗那自己被俘之事重演。
崔曜立刻不露聲色地調轉駱駝,不慌不忙地向西門走去,他不能再去找拉希德了,以葉哈雅的勢力。他是無法再進王宮了。唯一之計,只有盡快離開巴格達城。離開葉哈雅的勢力範圍。
城門處沒有什麼變化,儘管崔曜身上有哈里發金牌。但他卻不敢輕易出示,那會轟動一時,反而不利於他逃生。
他身上還有一塊通行鐵牌,是拉希德的侍衛官給他,足足應付一般地蝦兵蟹將,崔曜將鐵牌向守門的士兵們一晃,士兵們立刻收矛立正,任他立刻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城門。
出了城,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樣才能回大唐,他身上分文皆無,不說吃飯,連在外露宿的毯子的也沒有,崔曜一時停步不發,思考著對策。
就在這時,身後不遠處的城門處忽然傳來了急促了馬蹄聲,一隊人馬疾速馳來,很快便靠近了他,他立刻背過身去,用蒙面黑巾遮住了臉龐。
「崔先生慢走,」不管他怎麼掩飾,那隊騎兵還是認出了他,眾騎兵停在他的身後,崔曜慢慢回頭,緊張的心終於鬆了下來,來人正是拉希德地侍衛官。
「崔先生走得很急,究竟出了什麼事?」
「你沒有去我地住宅嗎?」崔曜有些詫異地問道。
侍衛官搖了搖頭道:「本來要去,可到城門口卻聽說有人用我的鐵牌出門了,我想只能是你,便直接追來了,倒底出了什麼事?」
崔曜知道他是拉希德最信任地心腹,便低聲對他道:「請你轉告陛下,葉哈雅要殺我。」
「誰?」侍衛官忽然搖頭笑了,「不可能,葉哈雅現在大馬士革,他不可能知道你的事情,更不可能殺你。」
這下,崔曜有些糊塗了,難道真是為了劫財殺人嗎?侍衛官見他有些茫然,便遞了一封信給他笑道:「哈里發陛下命我來替你送行,這是帝國圖書館給你開地通行證,記住,你是去信德學習梵文,而不是回大唐。」
說罷,他一揮手,後面上來了二十幾人,皆牽著駱駝,駱駝上馱著許多物資,侍衛官指著這幾個人道:「他們都是你的僕從,一路上會盡心服侍你,本來陛下想用他的貼身衛士隊護衛你,但阿巴賽公主突然要去麥加,所以只能改送她了。」
阿巴賽公主!崔曜的腦海裡儼如電光石火一般,猛地反應過來,阿巴賽公主為什麼會突然去麥加,她一定是去躲了,那麼要殺自己滅口的人極可能就是哲耳法爾,這是一個讓他深為震驚的想法,越想越有可能,阿巴賽知道自己發現了她的秘密,便立刻去和哲耳法爾商量,自然得出兩個方案,一個是公主去麥加躲避,另一個就是殺自己滅口,只不過卻錯殺了僕人。
想到這,崔曜忽然對阿巴賽生出了一股恨意,自己替她掩蓋,她卻反害於自己,當真是憐憫不得,他忽然下定了決心,低聲對侍衛官道:「不要問我為什麼,你可稟報陛下,讓他派人監視公主,陛下或許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說罷,他一拱手,「我告辭了,將軍請保重。」「崔先生保重!」
夜幕中二十幾匹駱駝向東方走去,漸漸地消失在沉沉的黑霧之中。
十五天後,崔曜一行抵達了呼羅珊首府木鹿城(今土庫曼斯坦馬裡),這裡也是阿拔斯王朝的起點,約五十年前。呼羅珊人就是在這裡開始了對伍麥葉王朝的戰爭,最終建立了阿拔斯王朝,因此,呼羅珊人在帝國享有崇高地地位。他們只繳納天課,而不再負擔其他任何稅負,在木鹿城聚集著大量的呼羅珊貴族,因此這裡經濟繁榮,城市人口眾多。是阿姆河流域僅次於撒馬爾罕的第二大城。
崔曜並沒有入城,木鹿總督是葉哈雅的心腹。他不願惹出事端,只是在城外做了簡單地補給,便繞城而走,過了木鹿城約又行了三十里。他們便來到了茫茫的沙漠之中。
六月正是沙漠中炎熱的日子,驕陽如火籠一般烘烤著大地,刺亮的陽光從天空直射而下,儘管熱得幾乎都喘不過氣來,但他們每個人都穿著厚厚的黑袍,抵禦陽光地直射,只有耐力極強的駱駝不慌不忙地在一座座沙丘上行走。
「米蘭德大叔。這沙漠要走到什麼時候才是頭?」風沙中崔曜大聲地問道。其實他隨阿古什來巴格達時就走過這條路,只不過那時是在冬天。他對異域充滿好奇,所以不知不覺就過了沙漠。但現在是盛夏,每走一里都覺得格外艱難。
他地僕從中,領頭的是一個五十歲的粟特人,叫做米德蘭,這條路是他常走之處,他十分熟悉,見崔曜已有些不耐,便笑道:「先生不必煩躁,這條沙漠之路約有三百里才能到阿姆河,一般而言都是晝伏夜行,關鍵是要找到綠洲,我們便可以停下休息了。」
崔曜聽說還有三百里,他一下子洩了氣,又忍不住問道:「那離我們最近的綠洲還有多遠?」
「看!那不就是嗎?」米德蘭一指遠方笑道,崔曜順他手指方向望去,果然見前方綠影綽綽,他興奮得大叫一聲,催動駱駝,精神百倍地向綠洲走去。
綠洲不大也不小,佔地約十餘畝,其實是一股泉水汩汩流出,形成了一個小湖泊,湖水清澈甘甜,四周長滿了茂密地水草,眾人一聲歡呼,皆跳下駱駝向湖水撲去,崔曜也幾乎將整個頭都埋進水中,拚命地喝著甘甜的泉水,只有經過煉獄般的沙漠,才會深深體會到水的重要,他喝飽了,大字朝天地躺了下來,陽光也不再刺亮,他才發現天空竟藍得這麼純淨。
眾人都抓緊時間在湖邊酣睡,崔曜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忽然,他被一陣微微的震動聲響驚醒了,這時已是晚上,天空繁星點點,彷彿掛在藍色絨布上的珍珠衫,崔曜坐了起來,凝神靜聽,似乎是馬蹄聲,敲擊在靠近綠洲的一小片戈壁上,數量也不多,聽得出大約有二三十騎,這倒是怪了,一路看到地商人都是騎駱駝,居然還有騎馬地,他們怎麼過得去這個三百里的大沙漠?
「米蘭德大叔!米蘭德大叔!」崔曜連忙喊了幾聲,周圍地隨從都紛紛坐了起來,而米蘭德卻不知蹤影,就在這時,遠方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所有人地頭髮都嚇得豎了起來。
「不好!是米蘭德大叔。」崔曜跳了起來,三步兩步便衝到自己的駱駝旁邊,跨上了駝峰,大聲吆喝,「駕!駕!」
其他隨從也紛紛上了駱駝,崔曜回身望去,星光下只見身後約二百步外,數十名披甲戴盔的大食騎軍正向這邊疾速衝來,他反應極快,急對眾人吼道:「大家分頭逃,快!」
不等眾人答應,他一催駱駝,向正東方向逃去,這個該死了哲耳法爾,到現在還不肯放過自己,他一邊暗罵,一邊疾速奔逃,身後不斷有慘叫聲傳來,這是他的隨從遭難了,駱駝休息了半天,體力充沛,沿著沙丘一陣狂奔,一口氣便跑出了四五里路,崔曜偷偷向後一望,不由暗暗叫苦,只見高高的沙丘上正有三個小黑點向他這邊疾追而來,星光下份外清晰,這肯定是不肯捨棄目標的騎兵,他拚命催促駱駝加快速度,就恨不得自己扛著駱駝跑。
雖然馬匹的耐力不能和駱駝比,但在短途衝刺上,駱駝卻不是戰馬的對手,眼看三個追兵離他越來越近,只有不到兩里了,在衝下一座沙丘時,崔曜心一橫,抽出鋒利的彎刀,縱身跳下了駱駝,在沙丘上他一連打了十幾個滾,才慢慢停下來,他被摔得昏頭昏腦,勉強爬到了沙丘鋒線右側,這裡比沙路高出約一丈,是追兵的必經之路。
片刻,急促的喘息聲從沙丘下傳來,三名騎兵已經衝上了沙丘,他們停了一下,又加速向遠方的駱駝追去,就在他們經過崔曜身邊的剎那,崔曜忽然縱身撲下,一刀砍斷了最後一名騎兵的脖子,他一腳把他蹬下馬去,不料戰馬也一下子受驚了,它一聲長嘶,兩蹄前仰,崔曜一把沒抓住韁繩,竟也被甩下馬去,骨碌碌滾下了沙丘。
另兩名騎兵見同伴被殺,不由勃然大怒,跳下馬提刀向崔曜追去,崔曜的手臂也被刀劃傷了,鮮血淋漓,刀也不知丟哪裡去了,此刻,他顧不得查看傷口,跌跌撞撞便向前奔逃,他失血過多,頭已經漸漸開始發暈了,一腳深一腳淺地跑著,心中卻明白,自己今天將死在這裡了,這時,他看見前方百步外似乎有兩匹駱駝,難道是自己眼花了嗎?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後面的追兵卻越來越近,相距不到兩丈了,他們舉起雪亮的彎刀向崔曜大吼著撲來。
就在這生死攸關的霎時間,一支箭嗖!地射來,正中一名士兵的臉龐,崔曜耳邊只聽見一聲嬌喝:「拿命來!」
緊接著就是一聲長長的慘叫,他心中驀地一鬆,軟軟地倒在了地上,眼前一黑,什麼也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