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 帝國的碰撞 第十一章 萬里來使
    整整三天,從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張煥都是在各種朝覲中度過,而各國的使臣也是陸陸續續抵達長安,大年初三,一個意外的國度卻從西面而來,拔汗那國王的特使秘密抵達長安,求見大唐天子陛下。

    這確實是個十分意外的消息,拔汗那國目前還在大食的控制之下,境內有大食駐軍近萬人,其中大食的權貴薩曼家族在拔汗那國還擁有十萬頃的草場,而且昭武諸國都有王子押在巴格達為人質,在這種情況下,拔汗那國還不遠萬里來大唐朝覲,其意義非同尋常,引起了張煥的高度重視,當天下午,張煥便將會見龜茲國王的計劃向後推遲了一天,特地接見拔汗那國王的特使。

    拔汗那也就是今天的吉爾吉斯斯坦費爾干納地區,漢時屬大宛國,早在初唐時期便一直是大唐的忠實屬國,年年派人來大唐朝覲,向當時的大唐皇帝奉上具有象徵意義的土地和權杖,早在開圓三年,大唐安西都護張孝嵩便率軍在拔汗那與白衣大食的大將屈波底作戰,連下數城,擊退白衣大食軍。

    在著名的怛羅斯之戰中拔汗那國王親率二萬勇士與唐軍並肩作戰,戰役失敗後,大食佔領了拔汗那並殺死了國王,立新國王,命其向大食納稅稱臣,但在其後數十年的時間裡,拔汗那人始終不服大食人的統治,不斷地進行反抗。

    大唐恢復碎葉軍鎮後,引起了拔汗那國的強烈關注。大治三年初。拔汗那國王契力便遣使前往碎葉,但不幸在半路被薩曼家族地士兵攔截,聯繫計劃失敗,而這一次地出使計劃早在六個月前拔汗那國王便開始準備了,他派特使裝扮成商人赴回紇貿易,並從回紇南下大唐,這才成功地進入大唐。

    他是秘密前來,為防止消息洩露,張煥也沒有在紫宸偏殿接見他,而是在自己御書房的會客室裡接見了這個不遠萬里而來的使者。參見會見之人除了相國韓和崔寓外。還有張煥的長子李琪以及其師傅李泌,瞭解到大年初一爬樹事件的原委後,張煥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兒子教育上的疏忽,兒子這幾年是變得有些膽小懦弱了,這關係到自己大業的繼承問題,張煥當即任命翰林學士李泌為長子的師傅,專門負責他的教育。並從今天起,他還特地將兒子也帶在身邊接見各國使臣。

    拔汗那國王的特使叫住契索亞,是拔汗那國王契力地叔叔,今年五十餘歲,敦實矮胖。眼睛異常活潑,似乎比嘴還會說話,他被侍衛引進御書房,立刻向張煥跪下行大禮參拜:「臣拔汗那契索亞叩見大唐皇帝陛下,祝大唐皇帝陛下威加四方、與日月齊暉。」

    張煥輕輕一擺手笑道:「特使免禮,賜座!」

    「謝皇帝陛下。」

    契索亞坐下,他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張煥,「這是我國國王給陛下地一封親筆信,請陛下過目。」

    張煥接過信,他並不著急看。把信放在御案上隨即又問契索亞道:「現在拔汗那國的國內情況如何。能否給朕先介紹

    「臣遵旨。」契索亞長略略沉思片刻,便徐徐說道:「拔汗那國自從被大食佔領後。稅賦一年比一年沉重,最早時只交什一稅,但從十年前起,大食將拔汗那最肥沃的土地賞給了薩曼家族,凡在真珠河沿岸放牧的拔汗那人在向大食交什一稅的同時,還要向薩曼家族交土地使用稅,為所養羊的三成,另外拔汗那人還必須負擔大食軍的軍費、總督治理費,這樣算下來,每年收成地十之六七都要被大食人剝走,不僅如此,前些年大食人還逼迫我們改變信仰,為此拔汗那人掀起無數次反抗,皆被殘酷鎮壓,從去年新哈里發上台後,採取了另一種手段,凡皈依大食教的拔汗那人可將什一稅減半,而不肯皈依的人則將稅賦增加一倍,變成什二稅。」

    說到這裡,契索亞長歎了一聲,語氣中充滿了悲涼和對從前的嚮往,「在我們為大唐屬國之時,大唐從不向我們征一文錢的稅賦,也不會強迫我們改變自己地信仰,我們拔汗那人都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著大唐回歸真珠河,我們國王盼望大唐軍隊就像嬰兒盼父母,懇求陛下早日發兵,救我們於水火之中。」

    張煥點了點頭,他這才慢慢打開拔汗那國王的親筆信,信是用突厥語所寫,鴻臚寺的官員已經將它翻譯成漢語,意思是拔汗那願意重新臣服於大唐,並願意幫助唐軍趕走大食人的軍隊。

    張煥沉吟一下,又問道:「你們國王手中還有軍隊嗎?」

    「大食人為了不讓國王養軍,已經剝奪了國王的徵稅權,但我們國王還有三千軍隊,都是自願為國王效力的拔汗那勇士。」

    突來的利好消息彷彿一陣清風,吹開了一直瀰漫在張煥眼前的迷霧,他的戰略佈局在這一瞬間豁然變得清晰起來,以碎葉為中心向四方擴展,先滅葛邏祿以解懸頭之石,並在北庭、九原、西受降城三處陳兵,再命黠戛斯配合大唐的部署以扼制住回紇人可能地妄動,隨即攻下吐火羅解後顧之憂,再向東發展,爭取拔汗那等昭武九國地回歸,這樣一來,大唐與大食分庭抗禮之勢形成,西域戰略的第二個重大目標也就算完成了。

    想到這,張煥當即對契索亞誠懇地說道:「你回去請轉告你們國王,大唐會張開臂膀擁抱拔汗那地回歸。」

    契索亞退了下去,張煥則一直站在窗前沉思不語,這時。韓上前稟報道:「陛下。可否容臣一言。」

    「韓相國請說。」張煥在沉思中被驚醒,連忙又坐回了位子。

    「陛下可是想滅葛邏祿,可擔心吐火羅的大食軍北上?」韓微微一笑道。

    張煥見他一副胸有成竹地樣子,便笑了笑道:「有什麼好地想法就趕緊說出來,不要再給朕猜啞謎了。」

    「臣不敢,臣今天早上在鴻臚寺聽到一個消息,吐蕃使臣在三天前已經抵達鳳翔,臣估計今天或者明天他們就能抵達長安。」

    「你的意思是張煥忽然明白了韓的意思,與吐蕃結盟,讓吐蕃出兵牽制住大食吐火羅軍的北上。這確實是一個大膽的想法。事實上吐蕃這已經是第三次派使臣來朝覲大唐了,大治二年,吐蕃使臣前來表達願與大唐和解的意願,大治三年五月,吐蕃再次遣使來長安請求與大唐會盟,張煥隨即派鴻臚寺卿黎干為吐蕃使出使吐蕃與其會盟,大治三年九月。兩國在邏些舉行了會盟儀式,吐蕃在會盟書上正式承認天寶十四年之前的劃界為兩國疆域,並答應送還大唐被擄走的邊民,唐軍則放回西域幾次戰役中被俘虜的吐蕃士兵,送還了病逝在安西的前贊普赤松德贊地遺骸。隨即兩國在九曲地區地宛秀城、拱濟城、百谷城設立邊市,放開了兩國之間的正常貿易。

    吐蕃與大唐和解並非偶然,這是此強彼衰的必然結果,吐蕃在進行了十幾年的擴張後,終被連年不斷的戰爭拖垮,大唐在西域、大食在吐火羅均給吐蕃軍予重創,再加上其內部兩大勢力的混戰,終於導致吐蕃的全面衰敗,再無力和大唐抗衡。

    不過讓吐蕃人來牽制吐火羅地大食人,張煥還是有一點擔心吐蕃人會因此復甦。再次成為大唐之敵。他扭頭向李泌看去,希望他能解開自己的疑惑。

    李泌明白張煥的想法。他上前一步對張煥施禮道:「陛下,臣贊成韓相國的想法,以吐蕃來牽制吐火羅的大食軍,但臣還要補充一點建議。」

    「翰林直說就是了。」

    李泌微微一笑道:「臣以為吐蕃人現在其實已沒有實力再爭奪吐火羅,所以讓吐蕃出兵只能是一種造勢,屯兵而不打,但吐蕃人勢微,它們還是不能完全阻止大食人分兵救援葛邏祿人地可能,不過這樣一來恰恰是臣所期望,就讓吐火羅大食軍去救援葛邏祿,陛下再從疏勒出兵

    「妙啊!」不等李泌說完,韓竟失聲叫了起來,他一躬身向張煥施禮道:「陛下,李翰林的虛兵之計果然是絕妙之極,這就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臣以為可行。」

    張煥也捋鬚笑了,姜果然是老的辣,李泌的策略極好,不過這場好戲得演得再逼真一點才行。

    當天下午,吐蕃使臣便抵達了長安,朝覲大唐天子,張煥遂命崔寓為吐蕃使,出使邏些協商吐蕃出兵牽制吐火羅大食軍的事宜。

    新年期間的長安人滿為患,正月初六將要舉行大治五年的科舉,故全國各地的十五萬士子都匯聚長安,還有各國的使臣和他們的大量隨從、還有前來述職地各地官員、來長安做生意地各國商人,竟使得長安各條大街人流如織,尤其是東市,更是人氣爆滿。

    長安東市和西市不同,西市主要是販賣各種糧食、布匹、茶葉等大宗物資,在新年前的生意最火爆,但過了年後,西市地生意迅速消退下來,開始輪到東市的興旺,東市主要販賣各種珠寶翠玉、瓷器絲綢以及各國名貴特產等等較為奢侈的物品,從新年一直到十五之前,來東市的人都會絡繹不絕,普通百姓攢了一年的錢,就是在此刻來東市買一些值錢的東西,而達官貴人的人情往來以及家庭消費也是集中在這個時候,除此之外,還有各國的商人、使臣們也都是要來東市買貨,故大年初三這一天,東市裡人山人海,擠滿了前來逛街買物的男女老少。

    長安東市的福寶記內,一個夥計正在向兩個年輕人推銷幾樣珠翠。「兩位請看。這串珍珠項鏈顆顆滾圓飽滿,這是從日本國的海中所產,是珍珠中地極品,這位姑娘地皮膚雪白,掛在她脖子上更能顯示她的俏麗,公子怎麼樣,替佳人買下吧!」

    兩個年輕人一個是崔曜,而另一個自然就是黠戛斯公主古黛了,崔曜今天是特地帶她來東市買一些購買首飾,來長安大半個月了。崔曜和古黛越來越熟悉。尤其從她主動求教漢語起,兩人之間便開始有了一種不可言傳的情縈。

    此時古黛的模樣已經和剛開始時大不相同了,她洗去了所有的油彩,五官精巧絕倫、皮膚如冰晶般的雪白,她的眼珠湛藍,彷彿深潭一般,她著有一頭金黃的秀髮。身材嬌小而豐滿,她比崔曜小一歲,過了新年她就十五歲了,按照黠戛斯的風俗,她今年就應該嫁人了。她的父王會為她舉行一次比武大會,為她召來最勇猛地黠戛斯勇士為婿,但古黛卻深受其兄地影響,對大唐文化充滿了仰慕之情,而崔曜的淵博的學問和優雅的氣質深深地吸引著這位異國少女,她為之迷醉,並將她的第一縷情絲悄悄地栓在了崔曜的身上。

    崔曜也是一樣,他今年十六歲了,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古黛是第一個闖進他內心地女子。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晚上。古黛向他求救時,躲在她身後宛如小羊般的顫抖。從那一刻起,他就有了一種要保護這個嬌弱少女的意識,而古黛洗去彩妝後的美麗和清醇更讓他怦然心動。

    他更喜歡是古黛的聰明,雖然她也會說一些漢語,但僅僅大半個月她就能勉強用漢語對話了,這份語言地天賦,著實讓崔曜驚歎。

    不過,儘管兩人彼此都有了暗戀對方之心,可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他們誰也不好意思先戳破,此刻,崔曜見古黛將這串珍珠項鏈掛在頸上,更顯出她玉頸的修長美麗,他便毫不猶豫地說道:「我買下了,多少錢?」

    夥計心中暗暗得意,他比出一個指頭,「公子,這串項鏈要一百貫,或者付銀幣也行。」

    崔曜心中一跳,他身上一共只帶了三十貫的飛票,差得太遠了,這可怎麼辦?崔曜的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

    「崔公子,這串項鏈我不喜歡,我們再去別家看看吧!」古黛把項鏈輕輕放在櫃檯上,拉著崔曜的袖子便向外走去。

    夥計慌了神,連忙拿著項鏈追上去,「公子,要不給你便宜點,八十貫怎麼樣?好吧!好吧!六十貫拿去,這可是底價了。」

    崔曜暗暗歎了口氣,五十貫錢他也不夠,夥計見他不肯買,只得拿著項鏈悻悻地回來,這串項鏈其實只要十貫,可是店裡客人太多,他又不敢真的喊出實價。

    崔曜和古黛離開珠寶店沒幾步,崔曜忽然叫道:「呀!我有一樣東西忘在剛才的店裡了。」

    他連忙對古黛道:「你在這裡稍等我一下,我回去拿!」

    說完,慌慌張張地向珠寶店跑去,跑進店裡,他一把抓住那夥計問道:「那項鏈呢!我買了。」

    夥計大喜,連忙將項鏈取出,放進一隻鹿皮袋裡,「公子真是好眼力,這項鏈配你的佳偶實在沒得說了,好了!公子請拿好,六十貫錢。」

    崔曜取出三十貫的飛票,又從腰間取出一塊祖父送他地美玉,交給夥計再三叮囑道:「我地錢不夠,這塊玉我就暫時押在你這裡,等一會兒我就來贖,你可別丟了。」

    夥計眼一瞥,見那塊碧玉溫潤細膩、造型高古,是一塊極品美玉,少說也值百貫以上,便趕緊收了,笑呵呵道:「公子放心,小店信譽卓著,絕對丟不了。」

    崔曜怕古黛等在外面出事,抓起鹿平袋便向外跑去,出了門見她還站在屋角,便跑上前笑道:「讓你久等了。」

    古黛瞅了一眼他手中的鹿皮袋,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崔曜從袋子裡取出項鏈一下子塞在她地手中,他撓了撓後腦勺有些難為情地笑道:「我還是去買了。」

    古黛默默地望著他,半響,她將項鏈掛在自己的脖子上,低聲道:「其實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崔曜一拉她,「走,咱們吃飯去。」

    可跑了幾步崔曜忽然又停住了腳步,他的錢全部買了項鏈,身上已經分文皆無了,這時,古黛取出一片小小的金葉子,抿嘴一笑道:「我來請你吃飯,如何?」

    兩人來到一家不大的酒樓,在二樓揀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崔曜點了幾個小菜和一壺酒,古黛望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感慨道:「大唐的人真是很多,我們那裡走幾十里都難得遇到一個人。」

    「長安是都城,人當然多,像安西、河西不也一樣人煙稀少嗎?」

    崔曜給她倒了一杯酒,笑了笑又問道:「今天出來開心嗎?」

    古黛點了點頭,「我很開心,只是早上聽大哥說你明天就要考試了,卻讓你天天教我學漢語,我很對不起。」

    「這沒什麼!」崔曜擺了擺手哈哈一笑道:「我學了這麼多年,難道這十幾天不學就會忘記嗎?」

    「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古黛低著頭輕輕摸弄著頸上的項鏈,羞澀地說道。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叫喊聲,「大家快看啊!回紇人殺吐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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