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煥登基之後,金城郡便正式恢復原名蘭州,這裡一直便是張煥的隴右節度府所在,所有的政務機關和大量的兵器工坊都集中在此,專門研究火藥的隴右火器司便位於城東南的一所校場內,裡面有一座高兩層的木結構小樓。
但此時隴右火器司已經全部搬到了長安,隴右火器司只剩下一座空樓,以及校場內火藥試驗的許多設施,連衛兵也沒有了,整個火藥試驗場都處於一種廢棄狀態,住在附近的許多孩童總是喜歡跑到這裡來玩,看一看這處昔日戒備森嚴,不准任何外人進入神秘場所。
這幾天,廢棄的火藥試驗場總是出現幾個奇怪的突厥人,據他們給周圍人說,他們是西域商人,想買下這片空地做倉庫用,要買地自然要先考察,所以這些突厥人對火藥試驗場勘查得異常仔細,哪裡可修倉稟、哪裡可作馬道等等。
自然,這些突厥人就是神秘消失的回紇國師蘇爾曼等人,在行蹤暴露後整個大唐到處都是抓捕圖蘭的圖影,雖然圖影上的女子畫得過於好看了一點,和現實中的圖蘭完全不同,但出於謹慎,蘇爾曼還是讓圖蘭和大部分人都暫時回國避風頭,他本人則消失在巴山蜀水之中。
一直沉寂了近一個多月,隨著城門上的抓捕圖文漸漸發黃、脫落,抓捕回紇探子的風聲過去了,但蘇爾曼依然保持著足夠的耐心,一直到兩個多月,他才開始考慮第二個任務,竊取大唐雷的配方,大唐雷是大食人的叫法,由於大食在希臘火上遭到過重創,因此在面對敵人的神秘武器時,總有一種畏懼之心,而且隨著安西之戰中一些逃回的大食士兵誇張地渲染了大唐雷的恐怖。這就是使的大食哈里發更加畏懼,便在大食與回紇的和談條款中,第一個條件就是要求回紇無論如何要得到大唐雷的配方。
蘇爾曼是在兩個時辰前抵達蘭州,在此之前,他已經命手下在洛陽、江淮一帶布了疑陣,成功地將大唐國安司地注意力吸引過去。現在他必須在三天內搞到大唐雷的配方。
「師尊請到這裡來。」
蘇爾曼的大徒弟阿特魯老遠便向師父招手,這些天一直就是他率人在這個廢棄的火藥試驗場勘察,他要向師傅炫耀一番他的勘察成果。
蘇爾曼一直便穿著一襲黑袍,面上也罩有黑紗,使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他也極少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大部分時間都是躲在馬車裡,聽見徒弟叫他,他慢慢地走了過去。這是一座按比例縮小地木製小屋,躬身可以鑽進,蘇爾曼鑽進了小屋。只見小屋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爆炸試驗後留下的痕跡。
「師尊,我找了幾天,只有這座小屋裡還有大唐雷的痕跡。」阿特魯一邊說,一邊注視著師傅,他的眼睛裡流露出了一絲渴盼被褒獎的期望。
阿特魯是葛邏祿王的長子,和圖蘭略有不同,他是從小被送到大食為人質,但不知怎麼回事。十年前,他竟到了蘇爾曼的手中,和一群西域小國的王子和公主一起成為了蘇爾曼的徒弟,但很快,除了他以外,其餘王子公主都被重新送回了巴格達。
他地年齡最長。因此做了大徒弟。從小他就覺得師尊是個極為神秘地人。他行蹤不定。一年也難得見到他一次。師尊也從沒有教過他什麼。甚至師尊會不會武藝他都不知道。師尊地事他都一無所知。儘管如此。阿特魯還是異常懼怕這個年輕地黑衣老人。他竟能把各國在巴格達地人質全部要到手中。他同時又是摩尼教地最高圓老之一。現在又搖身成為了回紇國地國師。
阿特魯懂事較早。他隱隱有一種感覺。自己這個師尊地真實身份絕不是那麼簡單。
蘇爾曼進屋摘下了黑紗。露出了他蒼白而沒有血色地臉龐。他不露聲色地仔細查看這個屋子裡地一切。木壁上到處都鑲有碎瓷片。顯然是瓷瓶爆炸後留下。他見屋頂有一處黑跡。便搬來旁邊一張小桌。站在上面伸手去擦拭黑跡。旁邊地阿特魯忽然悄悄鬆了口氣。師尊似乎不會武藝。
蘇爾曼擦了一把黑跡。手中有一些黑色地粉末。他捻搓了一下。又放在鼻子前聞了聞。這是木炭粉。也就是說大唐雷地配方里有木炭地成份。
這時。他見屋角還有一片黑色地痕跡。和他現在所見略有不同。他又爬下桌子。彎腰擦了一點牆角地黑跡。黑跡也有一點粉末。他又放在鼻子前聞了聞。這下子他似乎聞到了一種熟悉地味道。他皺眉再仔細地一聞。確實是火油地味道。是地。他敢肯定。他實在太熟悉這種物質。
「難道大唐雷也和希臘火一樣。都是運用了火油地威力嗎?」
忽然,蘇爾曼後退了一步,他緊緊地盯著屋角,低聲喝道:「是誰,出來!」
阿特魯也嚇得向後一跳,猛的拔出腰間地長劍,只見屋角的一塊木板慢慢被掀開,露出一個圓溜溜的黑腦袋,緊接著從狗洞大的窟窿裡鑽進來兩個男孩,一個七八歲、而另一個五六歲的樣子,他們看著蘇爾曼笑了起來,「嚇你們一跳吧!」小一點的男孩拍掌笑了起來。
「殺了他們!」阿特魯捏緊了劍柄,眼中露出了殺機,兩個小孩子從他眼皮下鑽進來,他竟沒有發現,實在丟臉之極。
「不要衝動。」蘇爾曼瞪了他一眼,他忽然蹲下來笑咪咪地問兩個孩子道:「你們都是住在附近嗎?」
阿特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他從來就不知道師尊竟也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
兩個孩子對望一眼,一齊點了點頭,蘇爾曼摸出十幾枚銅錢放在桌上,依然笑咪咪道:「回答我一個問題,給你們一文錢,你們可願意。」
十幾枚銅錢被蘇爾曼磨得黃澄珵亮,分外地誘人,兩個小男孩皆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我問你們第一個問題,你們的父親或者叔叔或者鄰居以前有沒有在這裡面幹活地?」
「有!」小男孩第一個舉手。「我舅舅以前就是在這裡面幹活,一天可以掙兩貫錢。」
「說得好,你舅舅很有本事。」蘇爾曼變成了一個和藹可親地大叔,他取過一枚銅錢塞給了小男孩,「那你舅舅是在這裡面做什麼?」
「他是專門搬運東西。」小男孩有些沮喪。
「搬東西也不錯!」蘇爾曼又拿一枚銅錢塞給他,回頭問大一點的男孩道:「你呢?你想不想賺點錢。」
「二郎。我們走吧!」大一點地男孩感覺到了這個古怪大叔笑容的古怪,他連忙拉了一下同伴,兩人一溜煙地跑了,蘇爾曼盯著他倆的背影,陰森森地笑了。
「你晚上將那個搬東西地舅舅給我帶來,順便把這兩個小崽子給我宰了。」
夜,皎潔的月色覆蓋在蘭州城之上,在城北的一座宅子裡,阿特魯急匆匆地走到一間沒有點燈的屋前。恭敬地道:「師尊,我們已經拷問過他了。」
「進來吧!」
阿特魯閃身進了屋,屋子裡很黑。只有靠窗的一邊有一片月光,蘇爾曼躺在月光之下,咪著眼望著銀白色的月,黑色地長袍、雪白的臉龐,彷彿他是一種吸取月光精華的生物。
「他說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阿特魯躬身道:「他有幾輛馬車,被官府徵用,負責搬運物資,他說所有的東西裝箱存在隴右政務府中,大部分已經起運到長安。還有一部份箱子則還存在隴右政務府的倉庫中,。」
「大唐雷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也不知,防衛異常嚴密,他們只經常聽見巨大的響聲和黑煙冒起,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還有什麼?難道要我問一句,你才說一句嗎?」蘇爾曼慢慢轉過頭,他的目光異常冰冷。
阿特魯心中一顫,他連忙道:「所有的工匠都被帶到了長安,隴右政務府也正在重新整理物品。這兩天就準備全部搬運到長安。」
說到這,阿特魯又急補充道:「這個人也將是搬運者之
房間裡很安靜,蘇爾曼陷入沉思之中,當年他盜取希臘火地秘密時,帶去的五百人最後只剩下兩人逃回,他是跳進了大海才得以脫身,他深知這種機密對於一個大國意味著什麼,大唐雷的秘密一旦進京,他就再不可能有任何機會。
「我們現在就去!」蘇爾曼毫不遲疑地做出了決定。
隴右政務府。也就是張煥一群幕僚。胡庸、杜梅、裴明遠等人主管隴右及各處實控地政務地地方,原來叫做隴右政務院。隨著張煥登基後,胡庸等人都紛紛進京為官,這座數年前剛剛修建的署衙便冷清下來,而隴右節度府已遷往河湟的鄯州,這座佔地規模宏大的建築群就失去了它權力的光環,張煥在不久前已經做出批示,這裡很快就會改成國子監隴右分院。
目前,政務府正處於交接時期,府內十分凌亂,數年間積累下來的各種文書堆積如山,每天有幾十名吏員負責甄別各種資料,有用的分類裝箱,沒用的則一一焚燬,這項工作已經進行近兩個月,漸漸要到尾聲了。
蘭州城與長安不同,這裡沒有規劃整齊的各坊,更沒有坊牆,居民區和商業區混在一起,顯得有些雜亂,在夜深人靜時,偶然還能見到一些喜歡夜遊地人。
蘭州已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已經由一個地方政權的政治、經濟中心恢復成了一個普通的邊疆州,城內的各大軍營顯得空空蕩蕩,絕大部分軍隊都進駐關中,蘭州的駐軍也不多了,現在僅剩兩千人,主要還是駐防在沿黃河一線,城內幾乎沒有了駐軍,日常的治安就由五泉縣的衙役負責,但唯獨政務府內還有一支五百人的駐軍。他們地任務是押送最後一批資料返回長安。
天空已經開始出現烏雲,月亮在烏雲間時隱時現,大地上也隨之時亮時暗,顯得有些詭異,這時已是兩更了,是人們睡得正香甜之時。五個黑影卻悄悄出現在隴右政務府地樹林之中,阿特魯伏在一棵樹上,仔細地察看這裡的駐防情況,在他身後不遠處,蘇爾曼一身黑色長袍罩住全身,高大的身材,彷彿一個妖異的黑暗術士,他黑紗遮面,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看什麼。
倉庫的入口處離他們約五十步。三隊二十人的唐軍士兵在不停地交替巡邏,也不知有沒有藏著暗哨。
「阿特魯,去吧!」不容反抗地聲音從蘇爾曼的黑紗後發出。冰冷而沒有一點生機。
阿特魯就覺得自己是一個被操縱地木偶,不能有一點屬於自己地想法,他甚至不認識大唐的文字,讓他怎麼去找想要地東西,但他不敢多說一句話,一躍跳下樹,一揮手,率領著三名同伴向百步外的倉庫入口飛掠而去。
樹林裡就只剩下蘇爾曼一人,他冷冷地注視著大徒弟的消失。忽然,他像一隻變異的妖孽,竟平空翻了一個觔斗,如射出地勁箭,修長的身子直射而去。
阿特魯等人已經從一扇氣窗裡翻進了倉庫,幾人呆立在當場,皆有些不知所措,倉庫高大寬廣,裡面黑黝黝的。沒有燈光,但隨著目力地漸漸適應,他們看到了令他們瞠目結舌的一幕。
只見無數大箱子堆得如幾座小山一樣,至少也有數千口之多,而且有很多箱子都是深埋在裡面,外面看不見,要在這數千口一般模樣的箱子中找到他們想要的大唐雷配方,甚至只是一行文字,無異於大海撈針。更要命的是他們幾人根本就不懂大唐文字。幾個人面面相視,皆不知該從何著手。
「你們過來!把這裡搬開。」
蘇爾曼鬼魅一樣的黑袍忽然出現在他們頭頂。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幾個人呆了一下,立刻奔過去,只見他們的國師指著一處箱子道:「就是這裡,搬開它們。」
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將箱子搬開,裡面裝的是書籍或者文書一類,十分沉重,每個箱子上都貼著一張白色地紙條,他們只認識一個火字,可眼前的箱子上面都沒有。
「這邊也搬開。」
不知幾時,師尊竟已到了百步外的另一處箱山上,可是他明明就在自己的上方,阿特魯就彷彿見了鬼魅一樣,心中驚駭不已。
「還有這邊也搬開!」
「這邊也是。」
整整一個時辰,他們四人都在搬移箱子,近四更時分時,他們已經筋疲力盡了,這時,蘇爾曼已經消失了,他從一個個縫隙中鑽下去尋找他需要的箱子,最後,他也有些累了,靠在箱子上閉目養神,來這裡尋找大唐雷的配方他只抱了一念希望,畢竟這裡比長安的守衛要鬆得多,他只希望官方在轉移文件的過程中出現一點疏漏,將他需要的配方留在隻言片語中,但幾乎找了一夜,他還是沒有找到想要地火器司的箱子。
蘇爾曼暗暗歎了口氣,十年前,他是用五萬兩黃金才買通了看守侍衛,進入放置希臘火配方的密室,卻觸動機關險些喪命,難道這一次他也一樣要走老路嗎?
關鍵是拜占庭的機關他懂,而大唐的機關他卻一竅不通,東方古國的神秘機巧要遠遠超過拜占庭,蘇爾曼剛要站起來,卻感覺自己的長袍被身後箱子的釘子鉤住了,他轉身小心地從釘子上取下長袍,忽然他的眼睛直了,就在他身後靠地這個箱子上,分明寫著三個字火器司,雖然光線昏黑,但他看得清清楚楚,沒錯,就是它!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蘇爾曼想起了這個東方地古諺,他不由又驚又喜。但他並沒有急著動手,而是仔細地查看周圍的箱子,貼著火器司字樣地一共只有三個箱子,他抬頭從氣窗看了一眼天色,月光皎潔,夜色深沉。過了這段最黑暗的時刻,天色就應該亮了。
蘇爾曼從懷裡取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只輕輕一劃,嚓一聲輕響,箱子的木條便被削斷了三根,他很快就從側面取下了木板,箱子裡放置的東西一覽無餘,全部都是帳本,蘇爾曼隨手抽出一本。結著微弱的月光匆匆瀏覽了幾頁,這似乎是勞務費地支付帳,某月某日用馬車三輛。支付五貫錢
他丟掉手中的帳本,又抽出一本比較陳舊的,蘇爾曼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來,這是一本採購各種物資的帳本,他一眼便看見了五月七日採購木炭三百斤,木炭,他想起了自己在小屋裡摸到的木炭粉,應該就是它了,但蘇爾曼還是很慎重。他又找出剛才那本勞務費帳本,在五月七日地一頁裡他果然找到了其中的一行,木炭三百斤研粉,支付五十貫。
木炭粉,這果然是大唐雷的成分之一,有了第一個收穫,蘇爾曼精神振奮,他再劃開了另一個箱子,這裡面都是往來書信。他沒有時間一封封地細看,只瞥一眼信皮,一直翻了兩百餘封,忽然,他被一封信吸引住了,這似乎是火器司寫給作戰軍方的信,信皮上寫著:對震天雷威力改進的幾點解釋,下面還有副本兩個字,蘇爾曼知道大唐的公文都有錄副本的規定。
震天雷。蘇爾曼喃喃自語。「原來大唐雷叫做震天雷。」
他立刻急不可耐地撕開信,匆匆地讀了起來:三月前軍方反應震天雷爆炸力不強的緣故已查明。蓋因所用火油為敦煌所產,三月後特從波斯購入波斯火油五百桶,所得火油粉質地純淨,又將原配方中的木炭粉減為兩成,鹽減為一成五,黃蠟減為半成,火油粉增加到六成,再增加干漆一兩、定粉一兩,這樣所得新震天雷威力強過舊震天雷三倍不止
讀到這,蘇爾曼激動得幾乎要吼叫起來,火油粉、木炭粉、鹽、黃蠟、干漆、定粉這就是大唐雷地全部配方。
但他還是克制住內心的激動,從採購帳本中又找到去年三月的記錄,第一行就是採購波斯火油五百桶,付錢三百貫。
就是它了,蘇爾曼顫抖著手,當即將信和帳本小心收進懷裡,這時天色已經有些微明瞭,他又看了看這些堆積如山地文書,冷笑一聲,取出火石,卡!卡!打響了兩聲,一團青色的火苗在他手中出現,他點燃了裝信的那只木箱,片刻,一縷黑煙冒了出來。
「師尊,你這是在做什麼?」阿特魯驚訝地叫了起來。
「沒什麼!」蘇爾曼毫不表情地道:「既然找不到我要的東西,就一把火燒掉痕跡,我們再去長安。」
「可是
阿特魯想說今晚還可以再來,可見師尊陰沉的臉,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國師,有人來了。」一名手下聽見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緊張地叫了起來。
「我們走。」蘇爾曼的走字剛出口,四道寒光忽然從他的手中射出,一下子沒入四人的胸脯,四人大叫一聲,臉色霎時變黑,紛紛倒地身亡。
蘇爾曼慢慢走到阿特魯地屍體旁,踢了他一腳,殘酷地冷笑道:「不要怪師傅殺你,只怪你知道得太多了。」
說罷,他一轉身,像一隻極為靈巧的猿猴攀牆而上,從氣窗裡投身而出,這時匡當!一聲,倉庫的大門被一腳踢開了。走水了!士兵們焦急的呼喊聲亂成一團
政務府上空濃煙滾滾,滿街都是跑去救火的人,一輛馬車上車簾放下,一張慘白的臉消失在車簾之後,馬車加速,無聲無息地離開了蘭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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