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輛馬車急速駛來停在了顏府門前,杜梅從馬車中走出負手站在台階前,他的隨從快步走上台階和門房說了幾句,片刻,側門開了,顏府的管家恭敬地將杜梅請進了府內。
走進顏九度的書房,杜梅將一份報告放在桌案上笑道:「正如九度兄所猜,左藏機密洩露之事果然是禍起於裴伽將奏折帶回府批閱。」
顏九度大喜,一豎大拇指讚道:「子平好厲害的屬下,這麼快便得到了情報,真不愧是內務司。」
「目標明確,自然容易成功。」杜梅將報告推給了他,「九度兄看看吧!」
顏九度請杜梅坐下,又命人上了茶,這才打開報告,事情發生在昨天晚上,裴伽擅自將一批奏折帶回府中審閱,其中就包括張延賞所上關於左藏存錢的押密奏折,在審閱的過程中他一時興起,讓侍妾替他誦讀,結果他的侍妾當晚便將朝廷正在秘密儲存金銀的機密告訴了自己的兄弟,他的兄弟在東市經營一家茶樓,很快便將消息擴散開來,迅速傳遍了全城。
看罷,顏九度將報告一合,冷冷道:「擅自將押密奏折帶回府已是違規,還讓家人私看,導致了重大機密洩露,此罪不可輕饒。」
他又將報告推給了杜梅,「這份彈劾章就由子平執筆吧!」
杜梅卻又笑著將報告推了回去,「說好了這次是我幫你,九度兄怎能言而無信?」
「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多謝子平兄相讓了。」顏九度站起身行了一禮,他隨即拾起報告斷然道:「我現在就寫彈劾章,連夜送交陛下。」
半個多月的帝王生活使張煥已經漸漸適應了其中的節奏,他每天去御書房已不再將所有的時間都耗在批閱奏折上,接見重臣、調動軍隊、人事變更、大赦天下、冊封皇后等一系列重大的事情都等著他去處理和準備。PaoShu8他每天都異常忙碌,只有晚飯時才有時間和家人呆在一起,然後繼續去麟德殿批閱奏折,而自從半個多月前和平平談過以後,他便下令監察室銷毀一切關於刺客案的檔案,不准任何人再提此事。這件案子似乎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批閱奏折他大多在晚上進行,一些無異議的奏折他批好後便命小宦官連夜送出宮去,交給當值地中書舍人,以便第二天一早便可擬旨下發
麟德殿的書房裡燈光柔和,從紗窗上可以看見張煥正低頭踱步的身影。不時他又坐下去奮筆疾書,此刻張煥已經忙碌了快半個時辰了。
書房內的桌案上還剩下高高的兩疊奏折未批,這時,兩名當值小宦官挑著奏折匣匆匆走進了書房,這是今天中書省送來的第三次奏折。
「陛下。晚上地奏折到了。」宦官安忠順將奏折目錄遞了上來,張煥喝了一口茶。這才拿起奏折目錄細看,他先習慣性地瞥了一眼目錄右下角的合計數,一共一百二十六本,比昨天多了一本,但這僅僅是今天的第三次送折,到早晨和中午已經各送過一次,尤其是中午的奏折,幾乎都是兩百件以上,張煥每天都要批閱近四百餘件的奏折。還有四匭地大量投書,在翰林院沒有正式建立前他著實有些吃不消了。
按理,其實很多奏折都不必送來給他親自批閱,大唐百年來一直就有一套完整而嚴密的呈報和審核制度,各地方及各部門報上的重大事項都要經過層層審批,一般先通過尚書省匯到門下省,由門下省審核同意後再交中書省呈請皇帝批閱,如果事情不大也可由中書省直接批復,不必呈送皇帝。PaoShu8但中書省批答還必須再交門下省審議後才可下發。這種呈報制度其實就是一種權力監控體系的具體表現,從這個制度就可以看出。其實皇帝是相當被動的,事情決定上報與否是由中書省決定,很多事情皇帝並不知曉,當然,為了防止有重大事件隱瞞,又特地設置了御史台,以彈劾失職地官員。
而在張煥以強勢登位之初,相國的權力相對而言就十分薄弱,許多事情裴佑都不敢擅自作主,索性大事小事都統統上報給張煥,使得他不堪重負。
奏折目錄是由中書舍人韓愈草擬,考慮得非常細緻,按六部一一分類,張煥隨手在副聯上簽了字,由小宦官交還給中書省。
一百二十六本奏折又被整整齊齊地碼成三疊,放置在旁邊地一張小几上,張煥瞥了一眼,不由暗暗苦笑一聲,看來今天又要熬夜了。
「東方愛卿,朕今天晚上恐怕無法結束了,愛卿早點回去休息吧!」
在他隔壁的小間裡,起居郎東方雲也已早早地在位就坐了,半個多月的朝夕相處,他和皇上的關係倒處得相當融洽,皇上早晨休憩吃點心時,都會命人給他也送一盤,但這並不表示皇上是在干涉他的記錄,東方雲知道,這其實是皇上對他的一種關心。
雖然每日他十分辛苦,但他的心裡卻十分暢快,能記錄一個勤奮皇帝的言行,對一個史官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莫大的幸運。
聽到皇上又要熬夜了,東方雲十分感動,他當即朗聲道:「多謝陛下關心,臣不敢瀆職,願陪陛下一同渡到天明。」
這邊張煥也同情地搖了搖頭,看來明天要和崔寓商量,再設兩名起居郎了。PaoShu8
兩名宦官已經將奏折碼好,隨手又從匣裡取出一本折子呈給張煥,「陛下,這是御史台下午遞上地折子。」
御史台的折子是直接呈給張煥,故不在韓愈的目錄表中,這也是張煥最感興趣的折子,雖然不一定天天有,但他每天都期盼,今天直到現在才來了一本。張煥立刻接過,折子左下角有杜梅的落款,看來這定是監察室發現了什麼?
張煥饒有興致地打開了奏折,奏折裡講述的是今天上午發生地一件事情,兵部司郎中孫進芳今天遲到了半個時辰,在兵部大門口時被員外郎武元衡抓住。孫進芳求情被拒絕,正好光祿寺少卿裴明耀路過此地,便以國舅的身份替孫進芳求情,結果同樣被武元衡所拒,裴明耀惱羞成怒。不僅辱罵武元衡,還動人,結果武元衡被打斷一根肋骨,並且在兵部前狂妄叫囂,他可是堂堂的國舅
「渾蛋!」張煥還沒有看完便將奏折狠狠摔了出去。胸中地怒火霎時熊熊燃起,他最痛恨有人依仗他地關係仗勢欺人。從前他的家規森嚴,嚴禁家人在隴右橫行,若有人敢犯將直接被趕出家門,是以從來沒有過這種先例,現在他登基還不到一個月,這樣地事情就發生了,而且還是裴明耀,他一直就不喜歡的內兄。
「請陛下息怒!」在一旁侍候的安忠順從未見過張煥發如此大的火,嚇得他連忙跪下。
張煥緩緩坐了下來。他強烈克制住自己的怒氣,他慢慢意識到了自己地身份已不同往昔,他的一言一行都將成為後世子孫的楷模,他的一次發怒甚至一次感情用事都會引發大唐的一次災難,他地目光落在對面牆上的一幅字上:慎怒,那是裴瑩外公顏真卿當年送給他一幅字,那時他沒把這個忠告放在心上,但現在他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顏真卿地一份深意。PaoShu8
「把奏折替朕拾起來吧!」
安忠順見皇上的怒火有些平息,連忙上前將奏折拾起。放回御案之上。張煥再一次打開奏折,又從另一個視角來看待這件事。
這次他看的是武元衡。他幾乎已經忘了當初讓武元衡做兵部監察一事,可他依然兢兢業業地履行自己的職責,不惜得罪上司和勢力極大的權貴,正是裴明耀的醜映襯出了武元衡的忠直,從這一點上他還應該感謝裴明耀,是他讓自己看到了一個可堪大用的正直之士。
張煥提硃筆在杜梅的彈劾章上寫下照章嚴辦四字,隨手放在一邊,按照大唐例制,裴明耀在皇城辱罵朝官、並打傷人,而且還涉嫌妨礙公務,如果張煥不問,或許吏部真看在他為國舅地身份上不了了之,但現在張煥直接過問,吏部就將不折不扣地執行問責制,裴明耀將被吏部考定為失德和徇私舞弊,不僅要罰俸,還要降一級,若性質嚴重還會直接丟官。
張煥剛將此事放下,忽然,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小宦官快步進來稟報道:「陛下,御史顏中丞緊急求見。」
張煥一怔,這麼晚顏九度來找他,難道又發生了什麼大事?詫異只在一念之間,他當即命道:「宣他覲見!」
「遵旨!」
片刻,顏九度在小宦官的引導下匆匆走進了張煥的內書房,躬身施禮道:「臣顏九度參見陛下!」
顏九度是裴瑩的舅父,也算張煥的長輩,張煥笑了笑便和顏悅色對他道:」顏中丞這麼晚來找朕,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臣要彈劾中書侍郎裴伽。PaoShu8」顏九度取出彈劾章高聲道:「裴伽擅自帶押密奏折回府批閱,又私下給侍妾閱讀,導致朝廷重大機密洩露,現在已造成嚴重後果。」
說罷,他高舉彈劾章雙手遞了上去,小宦官接過,轉呈給了張煥,又是裴家!不等看折子,張煥的臉色便已經先冷了下來。
他一言不發地打開彈劾章,細細地翻看,臉色也越來越陰沉,目光彷彿凝凍了冰霜,且不說裴伽洩露了重大的機密,將嚴重損害他發行寶鈔的計劃,單單擅自帶奏折回府這件事就使他深惡痛絕,一個無故遲到或缺勤、一個帶公文回府處理,這兩件事都是從前裴俊主政時留下地兩個官場惡習,極可能會造成暗箱操作,這是他決不能容忍之事,在他登基地第三天便宣佈了將嚴格朝紀,現在才半個多月裴伽便頂風作案,也不能說他是故意而為。應該說裴伽根本就沒將他張煥的聖諭當回事。
「這件事情況可屬實?朕地意思有沒有確切證據?」張煥將奏折一合冷冷問道。
顏九度已經感受到了張煥對此事的重視,他心中暗喜,連忙答道:「回稟陛下,此事臣借助了監察室的力量,已經查到洩露機密地源頭是裴伽愛妾的弟弟陳四郎,他目前已經被監察室控制。證據確鑿。」
「做得好!」張煥點了點頭,「這件事朕已經知道了,明日一早朕再來處理此事,顏中丞辛苦了。」
張煥隨手取過御案上的一方玉貔貅鎮紙,遞給顏九度道:「這個玉貔貅鎮紙朕就賞給你了。」
顏九度大驚。連忙擺手道:「陛下,這是臣份內之事,安敢受賞!」
「朕知道,朕讚賞的不是這件事本身,而是你不懼權貴、鐵面無私的精神。朕是為這個而賞你,希望你就像這只貔貅一樣。為朕壓住朝中的邪氣。」
顏九度鼻子一酸,他緩緩跪下,雙手接過張煥所賞賜地玉貔貅,聲音哽咽道:「臣絕不會辜負陛下的聖恩!」
麟德殿御書房的燈亮了整整一夜,張煥身影不時在紗窗上出現,他時而低頭沉吟、時而仰頭長思,一直到東天際呈現一絲青明,他才終於批閱完全部奏折,伏案小睡了半個時辰。
當東窗上映出一縷彩霞。老宦官朱光輝才不得不將他叫醒,「陛下,卯時已經到了,該準備上朝。」
張煥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他疲憊地伸了一個懶腰,問道:「皇后可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朕?」
「皇后娘娘確實有話要老奴帶給陛下,她希望陛下能愛惜身子,來日方長。」
「朕知道了。」張煥忽然又想起一事,他立即快步走到隔壁小間。推開一條門縫。只見東方雲仰頭倒在地上,腰斜扭著、一隻手還拿著筆。嘴張得老大,露出黃澄澄的一對大板牙,就彷彿一尊雕像一般一動也不動。
張煥笑著搖了搖頭,又慢慢地把門關上了,回頭吩咐安忠順道:「讓他再睡一會兒,等會用馬車送到朕地御書房去。」
「多謝陛下關心,臣不礙事。」房間裡傳來了一點動靜,東方雲已經醒了。
很快,幾個宮女打來洗臉水,今天時間還早,張煥便在書房裡稍微梳洗了一下,又換了衣服,這才乘車向紫宸閣而去,東方雲也乘坐另一輛便車跟隨在後面。
馬車裡張煥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再一次細看顏九度的彈劾章,應該說現在還不到大動裴家的時候,他的皇位還不牢固,很多事情都還要依仗裴家全力,但裴伽擅自帶奏折回府批閱導致朝廷機密外洩,這件事又必須要嚴懲,要借這件事堅決剎住這種事再次發生,那怎樣做才能兩全呢?
張煥拉開車簾,一股清新的風迎面撲來,他忽然想起了裴明遠,算起來他應該歸來了,他地歸來也就意味著裴家的家主之爭即將白熱化。
張煥將奏折合了起來,閉上眼躺靠在軟墊上,腦海裡在思考著那個鶴蚌相爭地古老故事。
進了御書房,安忠順正安排幾個小宦官準備將張煥昨夜批得奏折送到中書省去,張煥立刻將他叫上來,「你去一趟中書省,替朕把這個交給裴相國。」
張煥把顏九度的彈劾章遞了過去,囑咐他道:「記住了,一定要交到他本人的手中,就直接告訴他是朕給他的。「
安忠順答應一聲,接過奏折剛要走,張煥忽然又叫住了他,「你回來時,隨便將兵部段侍郎給朕宣來。」
兵部侍郎段升雲便是段秀實的兒子,在這次被屠殺的李勉集團中,段秀實是唯一被饒過之人,張煥念在當年的舊情特赦了他,沒有追究他提供親兵的罪責,但同時也罷免了他安北大都護一職,命他在京養病。
但張煥對他的兩個兒子段升雲和段知雲卻照樣重用,段升雲由工部侍郎轉為兵部侍郎,段知雲升為沙州都督兼敦煌刺史,率領五千豆盧軍戍邊。
安忠順領了皇上地口諭匆匆去了,此事張煥的御案上又堆了一百多本奏折,他只得苦笑一聲,剛拿起一本,這時一名小宦官匆匆跑來稟報,「啟稟陛下,前相國崔圓在宮外求見!」
(估計六月名門還寫不完,老高只能振作起來,要再爭六月份分類月票前六,向諸君懇求月票,今天一天只得了八張票,和前面距離越來越大了,淚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