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 卷三 第二百八十章 以牙還牙
    李翻雲下去歇息後,張煥來到了書房,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使他陷入了沉思,很顯然,雖然他在軍事上獲得了擴張性的勝利,但要想從政治上消化和鞏固這些成果,卻遠非那麼容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幾千年不患寡、患不均的思想已經深入士大夫的骨髓,更何況這是涉及到誰能主宰大唐江山的權力鬥爭,沒有人會大方得眼睜睜地看他將千里山河笑攬入懷,崔小芙的咄咄逼人,裴俊的暗度陳倉,從李翻雲事件上便充分的顯示出來,當然,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崔、裴二人必將會有一系列的動作,甚至是刀刺見血,他不能不防,但正如管理一個龐大的家產除了需要保鏢護院外,還需要在內部加強防範,從軍事上他並不懼怕崔、裴有什麼動作,但如果是從內部下手,他就防之難防了,元載、張延賞等人的安全護衛,各個地方的軍政首腦的監察,這些問題都迫在眉睫。

    組建內務府,這也就是最近張煥一直在考慮的事情,但內務府府正的人選,他一直猶豫不決,他缺少一個思路慎密且果斷狠辣的心腹手下,杜梅視野不夠,裴明遠柔而不剛,至於帶兵將領們,剛猛有餘、但玩政治又差了一籌,現在李翻雲的到來,無疑使他的這些疑慮迎刃而解,她不就是最好的人選嗎?

    想到這裡,張煥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提筆在組建內務府的決策書上重重地寫下了李翻雲三個字。

    張煥的決策是正確的,僅僅在三天後,隴右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金城郡的春天比長安更加明媚動人,但也更加忙碌。冬小麥已經到了出穗地季節,為保護夏天的收成,整個金城郡的百姓幾乎都到田間地頭忙碌去了,城內顯得空空蕩蕩。大街小巷裡難得看見一個閒人。只有一隊隊治安巡邏兵在街頭巡防。這時,一隊約十幾人的馬車駛進了西門,從他們地裝束打扮上看,應該是往來經商地商人,中間是一輛馬車,車簾已經拉開,一名衣著華貴、約六十歲地男子正好奇地打量金城郡的街景,和長安比起來,金城郡顯得實在是寒酸而冷清,他嘴一撇。眼中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他很有些不明白,張煥的老巢怎麼會這麼破敗?除了大街上的整潔和綠化不錯外,其他無論是市場的繁榮還是建築的壯觀以及人口的稠密,都一無是處,那他又憑什麼那樣囂張?

    馬車轉了一個彎,向一條種滿了槐樹的小街行去。很快,馬車便停在一座府邸的台階前。

    這裡是順化王李僑地府邸,李僑是玄宗第四子棣王李琰之子,可以稱得上是嫡系皇族,他也是居住在隴右地區的唯一皇族,作為關隴集團的主要成員,這幾年來。他的核心利益已經和張煥深刻地糾纏在一起。他不僅將多年的存糧無償送給張煥,而且每年田莊收成的一半。他也是捐給西涼軍,作為投桃報李,不僅他的兩個兒子在隴右位居高官,而且張煥還親口承諾他,將來他本人也會在政治上更有作為。

    李僑今年約五十出頭,保養得體、精力充沛,平時閒暇有多,他醉心於儒學地推廣,對於隴右的教育發展,他不加餘力地給予,更為難得是他思想開明,主張推廣孔子有教無類的思想,表現在行動上,就是堅決隴右及河西的女童入學,在崔寧返回長安後,他便接過了春蕾堂的大旗,廣建女子學堂,資助貧苦女童入學,在隴右及河西地區擁有崇高的民望。

    一早,李僑和往常一樣在後園舞劍,一名家人拿著一張名帖匆匆忙忙跑來稟報,長安有故人來訪。

    南陽郡公李承業,

    李僑眉頭略略一皺,自己多年已經不和他來往,他跑來找自己做什麼?心中雖然不快,但是輩分上說,李承業還是他叔輩,李僑無奈,只得命人將李承業先請進書房,他換了一身衣服,這才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書房,一進門,李承業便站起來大笑道:「相別十年,賢侄竟一如往昔,沒有絲毫老相,真羨慕死為叔了!」

    「無思無想無所欲,自然就顯得年輕了。」李僑淡淡一笑,他一擺手道:「業叔請坐!」

    李承業並不理會李僑語氣中的平淡,他大刺刺坐下,一眼瞥見了牆上掛地女子學堂分佈圖,他手指了指地圖,不悅地說道:「本來京城傳聞我還不信,現在看來真是這樣,你辦學是好事,可為何偏偏要去辦女校,你知道京城怎麼說你嗎?」

    李僑臉色立刻陰沉下來,「業叔從長安跑來就為了指責我這個嗎?」

    「當然不是。」

    李承業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扔在桌上,冷冷道「這是長安八十二名宗室地聯名書,指責你助紂為虐,你的事情麻煩了。」

    助紂為虐?李僑騰地站了起來,他臉脹得通紅,厲聲反問道:「張煥為大唐奪回安西、河湟,他滅掉朱、李正己叛亂,這是紂嗎?在這裡,老百姓能安居樂業,能吃飽肚子,許多人家還有自己地土地,這是紂嗎?沒有他運送百萬石糧食進京,長安又會是什麼樣子,這也是紂嗎?如果這也算紂的話,那我寧可助這樣的紂!」

    李承業沒想到李僑會這麼激動,,他連忙好言安撫他道:「賢侄,平靜一下!平靜一下!有話可以好好說。」

    過了片刻,他見李僑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便微微一歎道:「大家都是宗室,畢竟血脈相連,大家都以太后、皇上為己任,賢侄家業都在隴右,就算獨行特立大家也能理解。可賢侄為何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呢?」

    李僑忽然明白了李承業的真正用意,他不露聲色,只低頭不語,李承業以為他動了心。便繼續勸道:「其實張煥對朝廷的貢獻大家也承認。只是他至今不肯奉太后旨意。僅這一條便足以滅殺他所有的功勞,如果他能低一下頭,效忠於太后,這樣不僅我們宗室有出頭之望,他張煥也能再高走一步,左相之位,還逃得過他的手嗎?」

    「你是要我勸張煥忠於太后嗎?」李僑緩緩搖了搖頭,「沒有用地,且不說我人微言輕,勸不了他。就算我有心奉太后為正統,也只能代表我自己。」

    李承業要的就是他的這句話,他挪了挪身子,靠近李僑壓低聲音道:「令郎為開陽兵馬使,他手下有三萬人,只要他肯

    不等他的話說完,李僑立刻斷然拒絕道:「這沒有用。就算我兒肯效忠太后,他地手下也不會聽他地,業叔不瞭解隴右地軍制,西涼軍的中級軍官大都進過軍院,張煥親自為院正,他們只可能效忠張煥一人,讓業叔失望了!」

    「老將也沒有用嗎?」李承業不甘心地又問道。李僑只笑著搖了搖頭。是他不知道還就是不行。他卻沒有明說。

    中午時分,在金城郡城內兜了一圈又一圈後,李承業還是終於忍不住登門拜訪賀婁無忌了,如果說早上對李僑的勸降只是一道冷菜,那勸降賀婁無忌就是他這次隴右之行正式的大餐了,另一方面,勸李僑為的是投石問路以判斷說服賀婁無忌的可能性,在他臨行前,崔小芙和李俅給了他兩套方案兩套方案只是封官許爵的厚薄度不同,但具體用哪一套方案則由他李承業視形勢來決定。早晨勸說李僑的不順利使李承業最終決定採用第二套方案,也就是最優厚的條件。

    出乎李承業意外的是,賀婁無忌不僅在府上,而且還非常客氣地親自出來迎接,將他迎進府內,這使得本已涼了半截心地李承業又開始激動起來,如果能策反成功,那南陽郡王一職,也就在不遠處向他招手了。

    「李郡公來得很巧,我前幾天去會郡鋪蝗了,上午剛剛回來。」賀婁無忌將李承業請進了自己的內室,態度異常熱情,就彷彿他們已經相識多年一般,連李承業也開始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和賀婁無忌的父祖有舊情,但想了半天,他也記不起自己和賀婁家有什麼瓜葛。

    兩人進了房間,賀婁無忌神秘地笑道:「這裡是靜室,隔音效果極好,什麼話都可以但說無妨。」

    李承業心中猛跳,這就像男女之間偷情一樣,曖昧的暗示已經足以勾起他豐富的想像力,在賀婁無忌目光炯炯的注視下,他覺得自己心軟得像一個懷春的少女,心中所有地秘密都保不住了,他糊里糊塗地從懷中取出崔小芙的親筆信,緊張地、結結巴巴地道:「這是太后給你的親筆信,希望賀婁將軍好好考慮。」

    賀婁無忌肅然接過信,他小心翼翼打開,仔細地讀了一遍,信寫得很簡單,回顧他先祖對朝廷的貢獻,希望他能繼承祖業,繼續為朝廷效力,崔小芙也寫得很謹慎,用詞和內容都中規中矩,讓人抓不到任何把柄,但她的姿態卻擺出來了,剩下的不能落在紙面上的話,就由李承業來口述了。

    賀婁無忌看完信,他微微點了點頭道:「我賀婁家族一直都是忠心於大唐,請太后放心!」

    他說完這句話,房間裡便陷入了沉默,氣氛頗有些尷尬,李承業知道下面地戲就該由自己來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賀婁將軍想必也知道,當今天子是先皇所定,因其年幼由太后輔政,這可謂大唐正統,但十幾年前形成地世家朝政架空了皇權,使天子虛置,時至今日,世家朝政的局面開始鬆動,太后掌握了一部分地權力,此為恢復皇權的千載難逢之機也,太后是希望賀婁將軍能重振先祖雄風,為天子主政而盡一份力量,太后求賢之心,請賀婁將軍三思。」

    李承業的話已經說完了。剩下的就是賀婁無忌的表態了,但賀婁無忌並沒有什麼三思,他爽快地問道:「如果我效忠太后,給我什麼封賞呢?」

    李承業大喜。他就喜歡這樣爽快而實在地人。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說道:「太后有言。若你肯效忠於她,將封你為隴右節度使、酒泉郡王、追封你祖父賀婁余潤為安西郡王,另外再加賞黃金五萬兩、美女百人。」

    這已經是崔小芙能拿出的最大誠意了,賀婁無忌臉上依然沒有半點表情,彷彿這些封賞和他沒有半點關係,頓了一頓,他淡淡問道:「這次李郡公來隴右,還有何人知道?」

    「賀婁將軍請放心,我是秘密來隴右,除了太后和洛王外。再無人知曉。」他忽然想起上午的李僑,但他還是鄭重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的話絕無虛言,隨即他眼巴巴地望著賀婁無忌,就等他拍拍自己地肩膀,說一聲,誠如君命。

    賀婁無忌忽然大笑起來。笑得李承業心中撲通!撲通!亂跳,也跟著他一起嘿嘿傻笑,賀婁無忌地笑聲忽然一斂,帶著一絲嘲諷地口氣道:「李郡公可知道我為何將你請到靜室?」

    李承業一怔,不知他此言何意?

    賀婁無忌冷冷一笑道:「我剛剛得到消息,都督組建了內務府,就是為了防止像你這樣的人滲透。很不幸。你來得正是時候,我要借你的人頭向都督表示忠心!」

    「來人!」賀婁無忌一聲厲喝。十幾名親兵呼湧而出,抓住李承業的髮髻便向裡屋拖,李承業已嚇得渾身篩糠似的抖動,面如土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賀婁將軍,饒聲音嘎然而止,須臾,親兵將李承業的人頭捧了出來,賀婁無忌望著他冷冷一笑道:「要怪你怪你太蠢,我已經說過只效忠大唐,你卻沒聽出來。」

    「把他裝進匣子裡,連夜給都督送去。」

    長安永陽坊位於長安城的最西南端,是中下層百姓聚集之地,坊內隨處可見在地上擺攤或者推著獨輪車的流動商販,京兆尹和長安縣的衙役也不過問,貧苦人家謀生不容易,大家睜隻眼閉只眼,也不去過問。

    在永陽坊的北面住著這麼百十戶人家,都是滎陽郡管城縣人,安史之亂中從家鄉逃來長安,經過幾十年地繁衍,已從最初的十幾戶人家發展到了二百餘戶,近千人,平日他們以賣苦力為生,大多也不識字,由於他們彼此團結,也無人敢惹他們,不過就在他們中間卻有一戶書香門第,姓黃,黃老爺子學識淵博,是鄉人中的文曲星,鄉人們寫信、寫墓碑、寫狀紙等等弄筆桿子的事都是由他代勞、

    黃老爺子曾經在管城縣當過主簿,身邊也無老伴,只有一個兒子,他的後半生便是在培養兒子中度過,兒子也頗為爭氣,在慶治十一年二十歲那年,一舉考中進士,是當年進士中最年輕的一人。

    只可惜他沒有後台,在隨後的吏部考中落榜,十年前經人介紹,在長安一個大戶人家做了西席,每月領二十幾貫錢,贍養老父,又娶妻生子,日子過得平淡而悠閒。

    此人叫做黃雲卿,性子隨和,他從不與人爭鬥,見到鄉人,無論是拉車地小販,還是當差的小卒,他都會拱拱手問好,每天早出晚歸,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裡當差?具體做什麼?

    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其父一樣,都肯幫助鄉人,大家也相應敬他三分。

    黃雲卿三十餘歲,長得斯文而秀氣,他現在所服務的主人,正是洛王李俅,三年前被人介紹給李俅,做了他的文書,也就是整理卷宗、抄寫書信一類,卻不是他的幕僚,地位不高,但他卻能接觸到一些重要的文書。

    這天上午,黃雲卿還是和往常一樣,先從巷子裡走出,約走了二里路,他才招手叫了一輛馬車,吩咐一聲,「去延福坊!」便登車而去。

    上了馬車,黃雲卿一般都是閉目養神,今天也不例外,可是走了約一刻鐘後,他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一睜眼,卻發現自己竟然到了朱雀大街,離延福坊已經很遠了。

    「喂!車伕,你搞錯了吧!我要延福坊,不是朱雀大街。」他使勁敲打車壁,心中十分生氣,三年來他從未遲到過,今天恐怕就來不及了。

    他見車伕並不理睬他,繼續向前走,黃雲卿有些動怒了,又一次猛敲車壁喊道:「你聽到了沒有!我要去延福坊。」

    「黃先生請息怒,是我家主人請你去一趟。」他地身後忽然傳出了一個低沉地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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