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 卷三 第二百五十六章 鳳翔之變(上)
    當張煥報信的士兵疾駛進明德門時,裴俊正在為馬思疑的兩面三刀而惱火萬分,昨天從淮北趕回來的裴淡名向他稟報,馬思疑說自己已經苦勸過崔慶功不要進攻淮南,但崔慶功一意孤行,不過馬思疑承諾一定會辦到裴相國的最低要求,拖住崔慶功一個

    裴俊剛剛才滿意了馬思疑的態度,可今天裴淡名又從崔雄那裡套得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說法:勸崔慶功與朱結盟,趁機進攻淮南就是馬思疑的主意。

    裴俊不由惱火萬分,一個小小的幕僚竟敢腳踏兩隻船,他是活得不耐煩了嗎?裴俊背著手走了兩步,便拉長聲音對裴淡名道:「這個人我也不要了,等這次事情過了後,你將他的效忠信給崔慶功送去,讓他嘗一嘗背主的滋味。」

    「是!」裴淡名答應一聲剛要走,只聽老管家在門口道:「老爺,張姑爺派人從鳳翔送信來,說是十萬火急之事。」

    張煥送信?裴俊微微一怔,但這一愣只在瞬間,他立刻回頭道:「信在哪裡?」

    片刻,一名侍衛將信送了進來,裴俊迅速拆開了信,霎時間他臉色大變,手一鬆,信飄落到地,信中只有一句話,李正己向會郡調兵。

    裴俊怔怔地站在哪裡,冷汗悄悄地從額頭上流淌下來,駐紮在朔方的七萬軍隊大多是在河東新募的士兵,歸屬感並不強,如果李正己真的生了異心,那後果將不堪設想,裴俊呆立片刻,他忽然回過神來,立刻命令侍衛道:「馬上將裴伊給我叫來。一刻也不得耽誤。」

    很快,裴伊匆匆趕來,一進門,裴俊劈頭怒罵道:「看你做的好事!」

    裴伊被訓得一頭霧水,他見大哥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心中著實忐忑不安,便低聲勸道:「大哥且莫生氣,究竟出了何事?」

    「何事?」裴俊重重哼了一聲,他將張煥的信扔給裴伊,「當初是你極力向我推薦李正已。說他如何如何善於用兵,如何如何忠心耿耿,你再看看他現在做的事,你如何給我交代?」

    裴伊展開了信,臉色刷地變得慘白,他顫抖著聲音道:「大哥。這是張煥的離間之計,萬萬信不得。」想到離間二字,裴伊猶如撈到了救命稻草,他思路飛轉,立刻對裴俊道:「大哥請想一想,當初我們取了朔方,張煥還為此與我們翻臉。由此可見其對朔方地重視,現在他已是兵強馬壯,豈能不想回奪朔方?此時此刻,正漢中緊張、淮北動盪之際,他卻突然拋出了朔方割據案,大哥!其人居心叵測,萬萬不可信其一面之辭啊!」

    這時裴俊也漸漸冷靜下來,玩弄手腕素來是張煥所長,他今日之舉確實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何況李正己真有心叛亂。那他張煥保持沉默豈不是能得到更大的利益?是有些不合常理。

    想到這,裴俊的臉色略微和緩。他瞥了裴伊一眼道:「不管怎麼說,此事須慎重為上,你就辛苦一趟,以犒軍為名去朔方看一看,若李正己真有自立之心,給我當場斬之,命副將劉文喜暫代節度使。」

    宣仁六年的冬天是一個動盪而充滿了不安的季節。漢中的緊張、淮北的殺氣、朔方的隱憂。河西有唐軍大舉西進,江南有不明軍船隊出現。幾件事情彷彿都互不關聯,但細心人就會發現,這些線其實根根相連,無聲無息地織成了一張大網,而這個織網人正是剛剛被封為兵部尚書的張煥。

    子午谷,這裡是漢中通往長安地一條捷徑,它是橫穿秦嶺的一條密道,山勢陡峭、道路艱險難行,全長六百餘里,北方山口叫子,南方山口稱午,故叫子午谷,當年蜀國大將魏延便曾經建議諸葛亮出兩萬奇兵走此道直取長安,孔明不准,遂埋下了魏延造反之根。

    和大道斜谷不同,子午谷道路狹窄崎嶇,無法通過重型輜重,故不適合大隊人馬通行,只能輕騎疾馳突進,以搶佔先機,同樣,子午易守難攻的地勢也決定了它不被人常用,所以在子午谷六百里的山道上更多的卻是探察情報的斥候。

    入夜,在子午谷距南口約三十里地山道上,一支兩千人的輕騎兵隊正悄聲向南疾行,人影閃動,馬蹄上包了厚實的粗麻,在夜幕中發出輕微的噠噠!之聲,,這支軍隊是西涼軍的特遣隊,秘密來漢中執行一項任務。

    在靠近一處關隘時,隊伍的速度放慢了下來,關隘實際上是一座堡壘,依山勢而建,扼守住了山路。

    隊伍越行越慢,最後在距關隘約一里的一處山坳裡停了下來,遠方地堡壘在夜幕下綽綽可見,片刻,一名斥候迅速從山崖上攀援下來,「將軍,堡壘上約有三十名巡哨,戒備十分森嚴。」

    這支軍隊的統帥是斥候三營都尉劉帥,但這支騎兵卻不是斥候營,而是開陽郡駐軍下的一支騎兵營,之所以選中劉帥,是看中了他的膽大心細和臨機處變。

    執行這次任務使劉帥的心中沉甸甸的,一路行來,都沒有見他露出過一絲笑容,他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奪取子午谷的南入

    作為一名斥候,事先瞭解敵情是職業本能,但劉帥卻是臨時授命,他沒有時間派人去事先偵查,根本就不知道子午南端敵軍的駐軍情況,劉帥甚至隱隱有一種感覺,上面似乎並不太在意他的成敗,可是作為軍人,第一是服從,第二就是取勝。

    劉帥站直了身體,凝望著遠方地堡壘目測了一下距離,心中微微有了底,他轉身一招手,將第一團校尉喚上前,吩咐他道:「看這座堡壘的規模。裡面最多只能容納五百人,你率本部先衝過堡壘,聽我地命令,從南面進行攻擊。」

    「遵令!」校尉一揮手,率領本部五百人迅速向堡壘跑去,劉帥待他們跑出百步遠,這才斷然下令道:「棄馬,跟我出擊!」

    話音剛落,當當!的銅鑼聲突然大作,鑼聲在寂靜的夜中格外刺耳、動人心魄。堡壘巡哨已經發現了敵軍來襲,驚呼聲、喊殺聲響成一片,不時有人中箭,發出長長的慘叫,劉帥一躍而起,大吼一聲:「殺!」

    「殺!」千餘將士一聲大吼。奮勇向堡壘掩殺而去。

    堡壘中並非劉帥猜測地那樣有五百人,實際上只有三百守軍,當西涼軍來襲時,大部分守軍都在夢鄉,突來的警報驚碎了他們的酣夢,漢中軍在慌亂中甚至來不及穿戴盔甲,拿著弓箭刀槍便衝上城牆。

    箭似急雨。攻勢如潮。

    西涼軍地進攻十分有章法,他們以團為單位,一團舉盾進攻,而另一團則以弓箭掩護,在進攻地隊伍中,數十名士兵扛著一根撞木向山坡上疾奔,在每個人的身邊又各有一名士兵執巨盾進行掩護,隊型起伏有致,夜色中就彷彿是一隻披著盔甲地百腳巨蟲在奔跑。

    劉帥站在一塊巨石之上,神色緊張地注視著戰鬥。他是斥候出身,從來沒有單獨指揮過一場戰役。儘管這只是一場最小級別的攻防戰,但進攻士氣、進攻套路和進攻手段樣樣都和萬人大戰沒有區別。

    眼看著第一團的士兵已經衝上山坡,開始撞擊城門,劉帥微微鬆了一口氣,防守的力量似乎並沒有他想像地那樣強大,對方似乎除了弓箭外,巨石、檑木一樣都沒有。

    但放鬆精神祇有片刻。城牆上大火忽然熊熊騰起。烈焰捲向夜空,劉帥腦海裡閃過了二個字。烽火!他不由抬頭向黑黝黝的群山望去,眼睛漸漸地瞇了起來,在他眼瞳裡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山樑上陡然升起,緊接著,遠方又升起了第二簇、第三簇,子午谷的烽火延綿不斷地向南方傳遞而去。

    陳倉縣衙,李雙魚手中捏著一份情報,大步向張煥的房間走去,房間內,張煥依然在埋頭看他的河西沙盤,一早接到消息,王思雨回擊星星峽得手,拿下了安西地東大門,這卻是他自主決定的戰略,讓張煥忍不住一陣讚賞,奪取玉門關是虛,拿下星星峽是實,這傢伙果然有出息了,不愧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竟能與自己的想法絲絲相扣。

    這下,張煥高懸的心才終於落下,至於酒泉郡的吐蕃人,張煥已經不放在心上,按賀婁無忌現在步步為營、穩紮穩打的進攻策略,背後又有飄逸如行雲流水般地王思雨騎兵隊配合,河西已是他的甕中之鱉。

    倒是酒泉、晉昌、敦煌三郡刺史和縣令的任命,須他費一番思量。

    想著,急促的腳步由遠而近,走到門口時卻猶豫一下,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稟報都督!」門口響起了李雙魚的聲音。

    「子午谷的情況怎麼樣?」張煥頭也不回地問道。

    「劉帥他們夜奪子午堡,但在天亮後卻遭遇了大隊支援敵軍,戰事慘烈,我軍死傷五百多人,才勉強擊退敵人,守住了子午堡。」

    說到這,李雙魚遲疑一下又道:「情報上說,子午谷南端的駐軍有萬人以上,都督,我是否派兵支援?」

    「不必了。」張煥慢慢轉過身道:「你立刻派人去通知劉帥,他可以返回了。」

    「可是李雙魚有些張口結舌,他實在不明白張煥的用意,但軍令如山,不容他置疑,他立刻行了一軍禮,「屬下這就去傳令。」

    「等一下。」張煥叫住了他,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去進攻子午谷?卻又毫無意義地回兵。」

    李雙魚點了點頭,「是!屬下是有點不明白。」

    張煥沉思片刻,便對他道:「當初詐取邏些城之時,我也曾給王思雨說過,為將者,須要有大局觀,將來才能獨擋一面。而現在從他取星星峽便看出他成長迅速,大器已成,而你是我的第一任親兵隊正,更要努力才是。」

    李雙魚面露慚愧之色,不由低下頭去,「屬下讓都督失望了。」

    「也不是,是我沒給你機會。」張煥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來問你,我們駐兵陳倉地真正目的是什麼?」

    「為兵不血刃拿下鳳翔創造機會。」李雙魚毫不猶豫答道。

    「說得不錯!」張煥點頭,又問他道:「那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攻下鳳翔,卻繞了這麼個大彎?」

    「都督是想以防禦漢中為名。順利成章地進駐關中。」說到這裡,李雙魚長歎了一口氣道:「當初我們都不解武郡之戰時,都督為何在完全能將朱幹掉地情況下,卻又將他放回漢中,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就是為了今天有借口進駐關中。都督遠慮啊!」

    「你現在才明白麼?」張煥撚鬚有些得意地笑道:「你想想看,如果戰事平息,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呆在鳳翔?朱是一隻瘋狗,只須稍稍捅他一下,他就會亂咬亂叫,那我們不是又有借口可以繼續留在鳳翔了嗎?」

    李雙魚恍然大悟,難怪朱這兩天大舉增兵大散關。原來都督竟是用意在此,可是,他又一轉念,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張煥彷彿明白他的心思似地,負手淡淡一笑道:「三天之內,鳳翔城必有消息傳來。」

    韓慶接到任務已經二十幾天了,張煥佈置的三個任務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士兵的詳細名冊,他手中就有,早已經抄譽一份送出去了。中級軍官的清單和詳細資料,他也給了張煥。難的是李莫貪污糧餉地證據,這個確實須要費些神。

    按理,他是行軍司馬,鳳翔軍地錢糧都歸他管,他應該比誰都清楚才是,可是管賬之人卻未必知道真實情況,比如。他的名冊裡是八千六百人。個個有名有姓,可軍營裡實際上真地有這麼多人嗎?當然不可能是滿員。他知道有許多軍官都在偷偷吃空糧,至於這些空糧和李莫有沒有關係,這,他就不知道了。

    私下裡走訪了不少人,最後結果卻令他失望,空占名額的現象確實有,但都是下面地軍官貪了糧餉,和李莫並沒有關係,如果和李莫牽強連在一起,那就是他也知道這些事,卻睜隻眼閉只眼。

    就在韓慶無計可施之時,他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記得在前年鳳翔軍曾出現過一次騷亂,是因為裴家軍隊在河東南下時,曾在昌化郡與當時的守軍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衝突,就是那一次,有六百多士兵都偷偷逃回了老家,李莫親自去堵截,據說全部抓了回來,事後李莫上報了朝廷,他還因此得了嘉獎,榮升為雲麾將軍,後來他將人員清單的另一聯給了自己。

    韓慶立刻去倉庫翻找二年前的記錄,尋找了大半天,終於在一隻積滿了灰塵的卷宗袋裡找到了那張清單,上面是密密麻麻地人名,最後有李莫的親筆簽名,還有重重的悉數抓回四個字。

    根據這張名單,韓慶走訪了相關的三個軍營,又請一個平時關係不錯的軍官喝酒,在酒意熏熏下,那軍官終於吐露了真相,當年逃走的六百人,李莫實際上只抓回兩百多人,其餘之人都是胡亂抓了一些農民充數,安插在心腹的軍營中,並嚴令誰也不准透露此事,而這些冒名頂替之人現在依然在名冊之中。

    這天一大早,幾名火頭兵推著小車,晃晃悠悠地來到了市場,他們要買一些活雞活鴨回去,這幾名火頭軍都是張煥地親兵,特意安排給韓慶,名為助力、實為監視。

    幾名火頭兵逛了一圈後,便回到了軍營,一名伍長放下東西,立刻找到了韓慶,將一封信交給了他,「韓將軍,這是都督給你的信。」

    韓慶手忙腳亂地拆開了信,信的內容很簡單,命他立即向朝廷彈劾李莫三年前隱瞞逃兵真相一事,韓慶眉頭一皺,眼中露出憂慮之色,「彈劾倒是沒問題,只是李莫完全可以用為了穩定軍心為借口,恐怕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那伍長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都督自有分寸,韓將軍就不要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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