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要兵部?」裴俊驀然轉身,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陣驚訝,在大唐六部中,吏、戶兩部在他手中,刑部在楚行水手中,禮部在李勉手中,兵部在崔寓手上,工部則在王昂手上,按照他的打算,原本是想將王昂的工部給張煥,或者將大理寺和御史台劃給他,但沒想到他要的居然是兵部,兵部尚書是崔慶功,而兵部侍郎則是由左相崔寓兼任,這樣說起來,張煥就要對二崔同時下手了。
裴俊不由有了十分的興趣,當然,崔慶功的兵部尚書只是虛職,他本人也未必在意這個頭銜,關鍵是崔寓的兵部侍郎,他怎麼才拿得到手?
裴俊良久沉吟不語,在張煥的三個條件中,最容易滿足的便是張破天任職,這個問題不大,他並不擔心張家會重新崛起,無根之草永遠長不成大樹;其次,命他為征西大元帥,授權讓他收復河西、安西,從大唐與吐蕃的關係來講,問題不大,畢竟吐蕃自己撕毀了會盟協議,但這樣一來,張煥便可以合理合法地擴軍,毫無顧忌地坐大,而且裴俊擔心的是將來,如果張煥無法控制,他又會走向何方?
旁邊的裴佑看出了裴俊的擔心,便勸他道:「事實上張煥已經不受朝廷控制,無論朝廷是否有任命,他都回對西用兵,都會擴大實力,不過看他在隴右和蜀中的所作所為,大哥不覺得他與崔慶功、朱等人完全不同嗎?我倒覺得崔慶功、朱、李懷先、李希烈等人才是真正威脅朝廷之人,若他們同時叛亂,僅憑我們裴家一己之力,恐怕難以撲滅,大哥須要留一步後著才是良策啊!」
裴俊慢慢點了點頭。或許裴佑說得對,崔慶功和朱確實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不把他們除掉,早晚會成為安祿山第二。
想到這。裴俊終於下定了決心,可以答應張煥第一和第二個條件,至於控制兵部,他也無能為力,要看張煥自己去奪取。
下午時分,京兆尹組織近萬民夫,再有軍隊的幫忙。長安一些主要大街上的凝冰終於鏟掉了。在各個坊內,一些高官也組織家人上街鏟冰,在他們帶動下,越來越多的百姓和商家也投入其中,大家齊心協力,一直忙到黃昏時分才大功告成,讓人苦惱了兩天地道路難行問題竟迎刃而解,入夜,大街上又再次熱鬧起來。
在屋裡悶了幾天,腳下格外癢得慌。此時又臨近新年。許多人家便以考察年貨為理由出門逛街,儘管天氣寒冷,長安的東市和西市裡卻人潮洶湧,男男女女扶老攜幼出門逛街,竟比那上元夜還熱鬧幾分,各商家也卯足了勁,家家戶戶都將上元夜的燈籠掛了出來。早早便點上。一時***璀璨,更吸引民眾們久久不肯散去。笑聲陣陣,迎接這難得一遇的融雪節。
張煥也是幾天來第一次有閒暇,他地條件開出去了,剩下的便是裴俊的答覆,也樂得一身輕鬆,便信步來東市,要看一看杜梅設在長安的情報中心,瞭解一下它的運作情況。
他沒有坐馬車,而是騎馬而來,十幾個親兵身著便裝,左右緊緊跟隨,東市大門兩邊的空地已經停滿了馬車,出租的馬車伕們滿臉油光,一刻也停不下來,不停將客人迎下來、送上去,門口幾座酒樓***通明,人滿為患,源源不斷地人正從四面八方而來,有地騎馬、有的坐著馬車、也有從附近走路而來。
進了東市,大片熱氣便鋪天蓋地襲來,張煥等人立刻淹沒在人的海洋之中。
「你們幾個不用這麼緊張,這裡不會有什麼刺客。」張煥見他的親兵一個個神情異常緊張,握著刀柄護衛在左右,只恨沒有高盾遮擋,嚇得兩邊的人都紛紛躲避不迭,皆目光驚異地望著他們,他不由又好氣又好笑道:「真要有刺客,在東市大門那邊便可下手了,還用等到現在嗎?」
儘管都督說得有理,但親兵們卻當沒聽見,仍然目光警惕,在前後緊密護衛,張煥也無可奈何,只得隨他們去。
進東市大門走了不到五百步便是珠寶店舖區,這裡的人流量更多,尤其是女人,大家都想著新年前給自己添一兩件首飾,由於馬車太多,眾人幾乎是蝸步前行,每家店舖裡都擠滿了挑選首飾的女人,而男人們有的付錢、有的無可奈何地靠邊等待。
又行了約二十步,一盞銅錢形狀的燈籠掛在路當中,只是銅錢上面地開元通寶四個字換成了吳珠越寶,他們地目的地終於到了。
如果僅從外表看,這家珠寶店和別人家沒有半點區別,店舖裡也一樣擠滿了人,各種珠寶則掛在四壁上,在燈光下閃爍著奪目的光彩,十幾個夥計正不厭其煩地給一個個客人講解著每一件珠寶首飾的來歷、成色和價格,也有幾個頗有身份的客人坐在裡間,副管事在一旁伺候著,一件一件地將小庫裡的上好首飾遞上去。
胡掌櫃則站在帳台之內,五六個客人正在付錢,他臉上掛著招牌似的笑容,一邊和客人寒暄,可手上數錢卻一絲不苟,熟練而快速,五根短粗地手指一撥,便分出五十枚銅錢,分文不差,誰又會想到,這樣一個充滿了銅味地商人,竟然會是西涼軍在長安的情報頭子呢?
胡掌櫃剛剛結到一半地帳,眼一瞥,心猛然地跳了起來,只見一丈外,他東主的東主,隴右節度使張煥正背著手笑瞇瞇地看著他。胡掌櫃不愧是見過世面之人,儘管都督突然出現,但他依然處驚不亂,動作麻利地將剩餘的八百文錢點清了,在貨單上蓋上自己的印章。這才叫另一名夥計上來結賬,自己迎了上去,「客官可是要買首飾?」
張煥見他做事謹慎,不由讚許地點了點頭。笑道:「這些首飾我都看不中,想找幾件上好的,可有?」
「有!有!有!客官請隨我來。」胡掌櫃拉開一扇小門,請張煥跟自己來,繞了幾個彎,眾人來到一間屋子裡,這裡四面無窗。皆是磚石結構。胡掌櫃點亮了燈,立刻半跪行一軍禮,「屬下胡平,參見都督!」
「你是軍中之人?」張煥有點驚異,在他印象中西涼軍人個個強壯彪悍,一些文官也大多是年輕人,磨練得黑瘦而精幹,但像這種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卻是很少見到。
「屬下就是長安人,世代經商。因家業凋敝而前去武威投軍。一直在軍糧庫裡任職,後來被選為巡風使,前年被派到長安,便買下了這座商舖為掩護。」
「我知道了。」張煥點點頭又問道:「這家店舖裡還有多少手下?」
「回稟都督,店舖裡大多是真正地夥計,只有兩名手下,另外還有五名探子。負責收集情報。一般都不在店裡張煥半晌沒有說話,應該說他並不滿意。規模太小,很多深層次的情報無法獲得,功能也太簡單,除了收集情報外,別的事情都無法勝任,比如暗殺、綁架、盜取,這些都是必須要有的,不過只有短短地兩年時間,能做到這一步,已經不錯了。
他沉思片刻便道:「長安是大唐都城,這裡的情報對我們的決策至關重要,我希望你不要局限於一個小小的珠寶店,不要害怕,放開膽子去做,酒樓、青樓、客棧、樂坊都要辦起來,人員也要增加,讓消息來緣更廣,你就不要做事情了,給我統管各個分支,還有要注意收羅一批武藝高強的能人異士
張煥一口氣說了許多,胡掌櫃的心裡又是感動又是羞慚,這兩年他雖然建立起了一個簡單的情報網,但他至少一半地精力都用在經商之上,嚴格說起來他已經是瀆職了,可都督卻沒有處罰他,而是鼓勵他做大做強,和都督地期望相比,自己這個小小的長安情報管事,差得實在是太遠了。
「都督的教誨屬下銘記在心,我明日便回一趟金城郡,和杜總管商議擴大之事。」
張煥站起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小瞧情報的作用,它可是我所有決策的基礎,這次能順利拿下蜀中,及時完整的情報便是立了第一大功。」
「是,屬下記住了。」
「好了,我要回去了,你給我挑幾件上好首飾,明日派人送到我府裡去,我會如數付賬。」說完張煥微微一笑,便帶領眾人揚長而去。
東市大街上此時人更多了,人挨人、人擠人,一刻鐘也走不出十步去,張煥眉頭緊鎖,這麼多人,他可沒半點興趣,可又無路可走,難道真要他也看燈盡興才能返回嗎?
這時,後面跑來一人,卻是吳珠越寶店的一個夥計,他跑上前拱手施禮道:「張東主,我家掌櫃讓我帶路,有一條小路可直接出東市。」
張東主?張煥呵呵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所謂小路其實就是店後專門送急貨的一條通道,只有一人寬,肥胖的人也只能側著身子走,約走了三四百步,前面已經遠遠看見了東市大門地門樓,這裡道路十分寬敞,雖然也人來人往,但已經可以健步如飛了。
「張東主,你順著大路一直走便可出去,店裡忙,我就送到這裡。」
「多謝你了。」張煥微微向他一拱手,夥計連忙還一禮,便轉身匆匆走了。
張煥抬頭向周圍看了看,這一帶似乎是個廣場,無數小商販在這裡擺下了地攤,賣泥人地、賣狗皮膏藥的、算命的、賣木削的刀劍、擺攤射箭賭彩的等等等等,琳琅滿目,吸引了無數湊熱鬧的百姓。
「賣牛肉麵,正宗的金城郡牛肉麵。」一個粗獷地聲音遠遠傳來,標準地金城郡口音。
「都督,這裡居然還有金城郡牛肉麵,難得啊!」一名親兵笑了笑道。
張煥這才想起自己晚飯還沒吃。他回頭看了看十幾個親兵,一個個眼睛都冒出光來,他便笑道:「也好!他鄉遇故知,咱們認認老鄉去。」
十幾個人掉頭便向麵攤走去。麵攤擺在一堵牆邊,生意還算不錯,地上擺了二十幾張胡凳,基本上都有人,或許是寒冷地緣故,靠牆邊還紮了兩個小帳篷,其中一個帳篷前站了兩名家丁。不准別人進去。他地服飾張煥卻隱隱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客官要吃麵嗎?」那攤主見來了十幾個人,立刻眉開眼笑地迎了上來,一名親兵道:「給我們來三十碗麵,帳篷我們要一頂。」
攤主約三十餘歲,一臉的憨厚老實相,他回頭看了看帳篷,有些為難道:「兩頂帳篷裡都是女客,要不等她們吃完。」
「算了!」張煥搖了搖頭。
「那帳篷就不要了。快給我們下面。」親兵見張煥無所謂。便找一個胡凳,靠牆放好。
張煥坐了下來,他又忍不住看了看兩個家丁,腦海裡搜索著他們的衣服在哪裡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時,一名親兵端來了一碗麵笑道:「都督快趁熱吃吧!」
張煥見面上澆了厚厚一層肉末,不由食慾大動。笑道:「看起來倒像是金城牛肉麵。」
他接過面便大口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連聲稱讚,「不錯。做得果然地道。」
這時,帳篷裡隱隱傳來一個年輕女子地聲音,「我的大小姐,你是來吃麵還看面?面都冷了,快吃吧!」
「我不餓,你自己吃吧!」這是另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聲音溫柔而憂傷,聽到這兩個聲音,張煥身子猛地一震,他不可思議地向身邊的帳篷望去。
「既然你不吃,還拉我來做什麼?」
「沒什麼,我只想在小攤上坐一坐。」
張煥一下子站了起來,他丟下碗大步向帳篷走去,兩個家人見他來勢兇猛,不由嚇了一大跳,各自按住劍柄,「這裡面有女眷,你不能進去!」
張煥已經知道了這兩個家人的來歷,他連忙拱拱手道:「我是崔相國的故人,並沒有惡意。」
這時,帳簾也猛地挑開,露出一張美麗絕倫的臉龐,張煥身體僵住了,呆呆地望著她,她也慢慢走了出來,目光憂傷地看著張煥,兩人就這樣互相凝望著對方,眼中彷彿蘊藏著了千言萬語。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把銀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張煥忽然張開了臂膀,眼睛裡充滿了期望和等待,崔寧終於喜極而泣,她撲進了愛人地懷抱,兩人緊緊相擁,三年來地相思在這一刻化作絲絲飛雨,浸潤進了彼此的心靈深處。
「煥郎,如果我回來,你還要我嗎?」崔寧仰起白玉般的面容,癡癡地望著愛郎
「這次還要!」張煥笑著擦去她的眼淚,「可是你如果再跑,那我真的就不要你了。」
崔寧深深地將臉埋進他的懷裡,「煥郎,我再也不會走了,三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你。」
「三年了!」張煥撫摸著她的頭髮,喃喃道:「三年的分別,我才終於知道,原來你在我心中竟是誰也無法替代。」
這時,躲在帳篷背後的林平平呆呆地望著他倆,她眼睛裡隱隱閃爍著一絲淚意,她仰頭看了看無盡的蒼穹,長長地呼了一口白氣,黯然轉身而去。
良久,崔寧忽然驚覺,她連忙擦去眼淚難為情地道:「糟了,又要被她笑話了。」
她回過頭,卻不見了林平平地人,「平平!」她呼喚了幾聲,「你在哪裡?」
「小姐,林姑娘已經走了。」一名家人遠遠指著林平平快要消失地身影道。
「平平!」崔寧慌了神,她急忙回頭對張煥道:「煥郎,我要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
張煥戀戀不捨地點了點頭,「那好,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