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會商從安全上考慮,裴俊等一班重臣都住在韋府之內,而張煥和段秀實則另有住處,張煥住在離韋府約兩里的一處獨立府宅中,由他帶入城的五百親衛嚴密護衛。
夜色寒冷,沒有一絲風,灰濛濛的濃霧將周圍的一切都隱藏起來,只偶然聽見蒼老的樹木發出沙沙聲,彷彿是它們對寒冬將至的一聲歎息。
張煥離開韋府向住處走出,三百騎兵舉著高盾分三層防禦將他團團圍在中間,與張煥並駕馳行的,還有太后特使李翻雲。
李翻雲仍然習慣性地穿著一身道袍,她臉色蒼白,顯得消瘦了很多,更給人一種冰冷而無法親近的感覺。
「大姐,我幾天前已經做父親了。」張煥微微笑著,腦海卻在回憶那個粉紅的小傢伙,他心中充滿自豪感,仰頭長長地吐了一口白氣。
李翻雲還沉浸在她的思路之中,一時沒有注意到張煥的話,只是隨口應和,「哦!」
走了兩步,她猛然驚覺,「什麼!你說什麼?」
「我有兒子了。」張煥瞥了她一眼,似乎對她的反應遲鈍略略不滿。
李翻雲終於意識到了這意味著什麼,她的眼睛裡驀地迸出一道異彩,蒼白的臉上也煥發出了勃勃生機,「是男孩兒!」她喃喃自語,這是他們家族中生命的再一次延續。不知父親九泉之下知道這個消息該如何欣喜若狂。
良久,她激動地心情略略平靜,連忙問道:「他叫什麼?」
「他叫琪,現在叫張琪,或許有一天他會改名叫李琪。」
「琪?」李翻雲低聲念了兩遍這個名字,她取出一顆散發著淡綠色光澤的珠子,珠子鑲在一隻玉托上,可以隨身攜帶,她遞給張煥道:「這顆辟邪珠是父親給我的。我再送給侄子,算是我這個做姑姑的一點心意。」
「多謝了!」
張煥接過珠子收好,又笑了笑道:「太后可是有什麼話讓大姐帶給我?」
李翻雲點了點頭。「太后希望你這一次以大局為重,能讓官兵全力圍剿朱匪,不要生出什麼事來。s」
說到這,李翻雲又瞥了一眼張煥。見他面無表情。又繼續道:「作為補償,太后事後將加封你為河西節度使。」
張煥笑了一下,加封河西節度使要內閣同意才行,崔小芙既然能說得如此確鑿,那就說明她與崔圓已經達成了共識,這其實也就是崔圓的意思。
沉默良久,張煥忽然問道:「大姐對這次朱造反怎麼看?」
李翻雲彷彿知道張煥要問她此事,她微微一歎,「安史之亂時我還小。又深居皇宮,很多悲慘的事情我都不知曉,但我母妃卻不幸在亂軍中流落民間,從此音信渺無,我雖然知道這是你的一次機會。但我也不希望第二次安史之亂重演。朱此人我接觸過,他曾對崔相無比忠誠。可現在他卻將矛頭對準崔相,足見其狼子野心,再見其屠殺成都富戶的殘忍,我便能下斷言,若此人坐大,將是整個大唐的不幸。」
李翻雲語氣雖然平淡,但她眼睛裡卻閃爍著很難在她臉上看到地熠熠光彩,她忽然扭過頭,緊緊地注視著張煥,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你無論如何都要忠於大唐!」
「忠於大唐。」張煥淡淡一笑,他什麼時候不忠於大唐了?
韋諤的書房裡光線明亮,兩隻燒得正旺地炭盆使房間溫暖如春,牆角的香爐裊裊飄著青煙,整個房內瀰漫著一種奇異的檀香味
房間裡只有韋諤和崔寓兩人對坐喝茶,他們二人已經成為親家,韋清將在新年前迎娶崔寓長女崔敏
崔寓年紀五十不到,他是崔圓的堂弟,長相十分富態,他心性寬和,在朝中頗有人緣,由於他是吏部侍郎手握重權,因此他實際上也是崔家地二號人物,不過崔慶功卻十分嫉恨他,一直便與他不和。
崔寓見韋諤從宴會起便始終憂心忡忡,他便笑著安慰他道:韋兄請放心,我臨走時大哥曾說過,如果張煥肯來隴右赴會,那這件事就成功了八九分,而且我已得到授權,只要張煥地要求不過分,我們盡可答應。」
韋諤卻搖了搖頭,輕輕哼了一聲道:「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河西已經發生異動,張煥自顧不暇了,他哪裡還有心思謀取隴右,我不攻打他,他就謝天謝地了,崔賢弟實在不必再給他太多讓步。」
韋諤的話讓崔寓一驚,他連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追問道:「河西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一點都不知曉。」
「那是因為他張煥把事情捂得嚴。」韋諤有些不屑地道:「他太貪心、太急於求成了,竟將黨項人引入河西,結果是引狼入室,黨項拓跋家族已經看中武威這塊肥美之地,他們要取張煥而代之。」
這個突來的消息讓崔寓又驚又喜,驚是黨項人竟到了河西,這事他一點都不知曉,估計崔圓也不一定知曉,而喜卻是如果真是這樣,那崔圓交給他的談判底線,封張煥為武威郡王,就不必拿出來了,儘管張煥實際是宗室身份,但朝廷並不承認,所以如此年輕便做到郡王,他這個吏部侍郎是絕不願意的。
「韋兄的消息可屬實,可有什麼依據?」崔寓為人比較謹慎,他再一次確認道。
「我在武威安有探子,自然知道消息,再者,我一直就在關注黨項人的動向,他們分裂成東西兩支,西支拓跋家族的黨項人渡過黃河去了河西,後來被張煥引入河西,或許他是想填補河西地人口不足,但我與拓跋家族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我就知道河西遲早會因黨項人而發生內亂,所以消息一傳來,不用想都知道,這是他的報應。」
說到這裡,韋諤難以抑制眼中的笑意,崔寓卻陷入了沉思,武威並非張煥一人的武威,若丟了大唐這唯一一塊河西地土地,不僅張煥,恐怕相國也難以向國人交代,他嘴唇動了動,見韋諤一臉喜色,這句話便沒有說出
沉默了一下,崔寓沉聲問道:「既然韋兄判斷張煥出兵隴右地可能性不大,那還為何一直愁眉不展呢?」
這句話彷彿一盆水,一下子便將韋諤剛剛生出的喜悅澆滅了,韋諤地臉陰沉下來,極為不滿地道:「這就得問問崔相國,為什麼征南大元帥會是崔慶功,難道這真是我大唐無人,還是在這種事關社稷安危的大事上也要考慮家族利益?」
韋諤的話十分尖銳,崔寓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良久,他才長歎一聲道:「這並非是我大哥想讓他去,而是事不得已,他也沒辦法。」
「為何?」韋諤不露聲色地問道。
崔寓有點坐不住了,他站起來負手來回踱步,他在考慮要不要給韋諤說,畢竟這是崔家一件不太光彩的事。
書房裡的氣氛有些凝重起來,從崔寓的本意他是不願說的,但他又不願意讓自己的大哥背上任人為親的罵名,猶豫了良久,他才緩緩道:「崔慶功也是個能帶兵打戰之人,尤其是他長期掌管金吾衛和山東軍,使他在崔家的軍隊裡有著很高的威望,如果一下子換了別人,大哥擔心在短時間內將帥無法配合,從而軍令難以執行,希望韋兄能理解,畢竟出兵時間太短,很多事只能從權。」
崔寓說得很含糊,但韋諤卻有點聽懂了,也就是說如果不讓崔慶功掛帥,他就會從中阻撓,從而使南征的事困難重重,所以,崔圓才不得已讓他為大帥。
但如果深想一層,那麼在崔圓不得已的背後,就說明他在崔家內部並非是一手遮天,崔家的軍權很大程度上被崔慶功所掌握,所以崔圓不得已才讓他掛帥,是這樣嗎?
韋諤不由冷冷地笑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是他崔圓自找的,就因為崔慶功是崔圓的親弟,所以他在崔家一直掌握軍權近十五年。
想到這,韋諤用絲毫不容商量的口吻道:「我不管崔相國有什麼樣難處,但如果是崔慶功為征南元帥,那韋家軍就不能交給他。」
崔寓連忙上前解釋,「這一點請韋兄放心,這次南征崔慶功是主帥不錯,但韋、裴兩家可自定一名大將為副帥,統帥自己的軍隊,裴相國指定的副帥是代州都督張光晟,韋兄也可以指定一員大將為西路軍統帥,三軍只是配合作戰,並非崔慶功一人獨裁。」
「那好,我就親自為西路軍統帥,我要和那崔慶功較一較力,看誰先滅了朱?」韋諤傲然一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