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發生在張煥屠殺黨項人的那個晚上,在蜀郡楊家也發生了一次駭人聽聞的大屠殺,楊家七百多男女族人,無論是嫡子還是庶子,無論是老人還是孩子,皆被偷入城中的近千名山匪斬盡殺絕,其中就包括楊家的家主,大唐內閣成員之一,尚書左僕射楊。
當然,歷史往往是由勝利者書寫,山匪殺人不過是個借口,真正的殺人者卻是楊第八十一位小妾的兄長,前龍武軍中郎將朱。
朱在玄武門事變後,逃出太極宮,為尋求庇護,便將其妹獻給年邁的楊,楊貪戀美色,秘密收留了朱及其弟弟朱滔,但狼到哪裡也改不了吃羊的本性,很快,改名為朱武的朱便通過枕邊風得到了雒縣縣尉一職,他上任第二天便毒死縣令和縣丞,借口山匪竊發而要求暫代縣令,楊被其妹所迷,也配合朱,謊稱雒縣縣令縣丞是被山匪所殺,並奏請朝廷,建議由縣尉暫代縣令一職。
隨即朱又通過枕邊風得到了楊家在雒縣的一個大田莊,並派其弟回山東召集父親的老部下,在短短的半年時間裡,田莊裡竟秘密聚集了五千精銳軍人,朱又以圍剿山匪為名大肆向楊家所要軍械、糧食,並在雒縣中募集了三千兵勇,這些看似無理的要求,楊都統統答應。
雖然楊糊塗,但他的長子閬中刺史楊明卻發現了端倪,便苦勸父親當心朱狼子野心,不料朱的妹妹卻偷聽到他們父子對話,立刻將此消息傳給了大哥。
就在楊明回閬中的途中,朱派人冒充山匪劫殺了楊明,事情到了這一步。楊終於開始有些懷疑朱,並派人去莊園調查情況。
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他一方面寫信給楊,信誓旦旦說自己記恩在心,絕無二心;而另一方面又秘密派二千人潛入成都,準備行事。
七月十五中元節,這天是楊家祭祖的日子。從各地趕來的七百多族人聚集在楊府宗祠內祭祀先祖,就在這時,早已準備充分地二千多人從四面八方突入楊府,僅僅一刻時間,楊府上下七百餘口全部被殺。
事情震驚了成都官場,就在官府調查滅門事件時,一群千人左右山匪卻在成都郊外劫殺了十二支商隊,殺人越貨,最後逃入二百多里外的深山。而商隊被劫殺現場得到的證據卻和屠殺楊府一模一樣,蜀郡刺史無奈之下便以山匪肆虐稟報了朝廷。
而就在楊府被滅門的第二天,朱便趕回來痛哭妹夫之死,隨即他以舅爺的身份立了因貪玩在外而倖免於難的楊孫子楊微為家主,可憐楊微只有十三歲,事事聽從朱舅爺的安排,不到半個月,楊家數十年積累地田莊、商舖以及數百萬貫錢財統統落到了朱的手中。
這時候的朱卻不露聲色,他將五千心腹秘密分派到各個田莊。武裝及訓練數萬奴隸,並承諾給他們自由。
同時,他又行賄蜀郡刺史楊子琳五萬貫錢,替其弟弟朱滔買到了蜀郡兵曹參軍事一職,掌握了五千蜀郡團練兵,又讓楊子琳同意將雒縣募集了三千兵勇駐紮在楊府附近,美其名曰保護楊家免受第二次偷襲。
雖然蜀郡刺史楊子琳裝糊塗,但依然有不少明眼人將一封封控訴信投向了朝廷,此時朝廷正在忙碌與吐蕃及回紇同時和解的事務,但楊家突變以及內閣輔臣楊之死還是震動了長安朝野。而由此產生的權力真空又撥動著所有利益相關者的心弦。
崔圓欲再次讓崔慶功進入內閣;而裴俊則堅決反對,他提議由前京兆尹,現任嶺南節度使的大唐宗室李勉進入內閣,此舉得到了李氏宗室的一致擁護,但崔圓卻出乎意料的強硬,他堅決反對,崔、裴二相出現了僵持地局面,這時在崔小芙的主持下。崔圓和裴俊達成了暫時擱置爭議的協議,共同追查楊家滅門案真兇,並罷免了楊子琳蜀郡刺史一職,改由劍南節度使鮮於叔明兼任蜀郡刺史。
八月初,御史中丞崔無傷在一千金吾衛軍的護衛下出發前往成都。開始調查楊家滅門慘案的真相。與此同時,左相裴俊以借口送別吐蕃使。抵達了金城郡。
一支八百人的騎兵護送著張煥在隴右大地上風馳電掣般疾馳,日月變幻,送走了滿天星辰,又迎來了金光萬道的朝霞,第四天的清晨,風塵僕僕的張煥一行終於看到了金城郡巍峨高聳地城牆。
金城郡也就是今天的蘭州,這裡曾是河隴第一大城,自從肅宗皇帝在靈武即位以及安史之亂後韋家在開陽郡崛起,金城郡便漸漸失去了昔日的光環,儘管如此,金城郡依然人文薈萃、商業發達,許多擁護肅宗登位的關隴集團重臣都居住在金城郡。
金城郡人口達三十萬人之眾,與開陽郡、靈武郡、武威郡一起,號稱河隴四大城,這裡也是防禦吐蕃的第一道戰線,駐紮有三萬隴右軍。
張煥命陳平領五百人駐紮在城外,自己則在裴明凱和辛朗的陪同下率三百騎兵進入了金城郡,一進城門,一股濃厚的商業氣氛便迎面撲來,和長安等大都市不同,金城郡的中軸線平安大街上商舖密集,各種店舖、客棧、酒樓、青樓等等林立次比,街上人來人往、馬車奔駛,顯得熱鬧非常。
這裡人見慣了各種軍隊,故對張煥他們進城視而不見,也沒有讓路,眾人只得牽馬徐行,辛朗掛念生病的父親,先一步回家了,裴明凱則領著張煥向父親歇腳的刺史府而去。
在路上張煥已經從裴明凱口中得知了蜀郡發生異變一事,不過裴明凱也並不十分知內情,只含糊說楊家是被山匪滅門,儘管如此。張煥還是一下子猜到其中必有蹊蹺,蜀郡巨富何止千百,山匪別人不動,偏偏去殺朝廷重臣,自取滅亡,這些山匪豈不是愚蠢得可笑,而且蜀郡駐軍眾多。如果對駐軍分佈情況不瞭解,這些山匪怎麼可能從容逃脫,其實推斷真兇很簡單,只須看楊家滅門後誰是最大地得益者便知道了。
沿著平安大街行了約三里,一行人便來到了金城郡刺史府。
裴俊來金城郡已經是第五天了,他對蜀郡發生的事並不太在意,楊荒淫無度,魚肉鄉里,死有餘辜。但由此引發的長安勢力失衡卻讓他繃緊了神經,按理,楊是崔圓地親家,是鐵桿崔黨,他死後留下的權力空缺應由崔圓補上,但崔圓卻選其弟崔慶功來接任,這卻讓裴俊不能接受。
自從門蔭制度修正後,又分別在三月和五月進行了兩次補選,大量的世家子弟湧入朝堂。使今年科舉中進士後入仕的士子不足二十人,鳩佔鵲巢的不公引起了寒門庶子地普遍不滿,甚至有人在朱雀大街兩邊的坊牆上寫下了世家天下、還李氏江山等數十條標語,這絕非一人兩人所能辦到。
而且這種不公平非但不能被阻止,它還有越演越烈地跡象,僅吏部所登記等待入仕的世家子弟已經排到五年之後,也就是說,這五年之內將維持進士難以入仕的局面。
這種現象使許多有識之士感到十分憂慮,如此下去極可能會造成朝廷威望盡失,大唐逐漸走向分裂地局面。也有很多李唐宗室也通過各種渠道表達了他們地不滿,但是掌握權勢的高官都是各大世家之人,這些不滿地聲音被掩蓋了。
裴俊是個清醒之人,但他也無可奈何,一方面,崔圓在處理世家的問題得到了許多大唐名門世家的,裴俊獨木難撐,另一方面裴氏家族內部也大都贊成門蔭制度地修正。為此裴俊一直保持沉默。
就在這時,楊死了,他讓出了一個內閣名額,崔圓理所當然地提出由崔慶功補缺,但裴俊卻認為這會加劇國人對世家的不滿。他不同意。他提出讓一名宗室進入內閣,以緩和世家與宗室之間日益緊張的矛盾。
但裴俊還有一個更深的想法。他要為張煥將來入閣掃清障礙,而嶺南節度使李勉曾是當年豫太子的者,他入閣後會因張煥而偏向自己。此刻,裴俊正站在窗前沉思朝廷目前的局面,門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下人在門外稟報,「啟稟相國,涼州都督張煥求見!」
「讓他進來吧!」裴俊立刻收斂了思緒,他來金城郡確實是為了見張煥,一方面張煥是他將來的佈局中一枚重要的棋子,而另一方面,張煥在年初禮部交鋒中表現出地決斷和才智使裴俊已將他視作是自己左膀右臂。
片刻,張煥和裴明凱走了進來,張煥上前跪下行一大禮,「小婿參見岳父大人。」
裴俊連忙將他扶起來,上下打量他一下笑道:「賢婿,咱們好久不見了。」
張煥也笑道:「多謝岳父這半年多來對武威的。」
「關鍵是你在會西堡一戰中給我增了顏面,堵住了很多人的口。」裴俊親熱地將他拉進屋來坐下,他又瞥了一眼長子,有心讓他離去,但礙著張煥的面子他開不了這個口,只得淡淡道:「你也來坐下吧!」
裴俊因為裴明凱腿瘸的緣故一直不甚喜歡他,在五個嫡子中他最喜歡五子裴明遠,但礙於族規他不好廢除裴明凱家主繼承人之位,其弟裴佑也多次勸他,不要輕言廢立,以免造成兄弟相殘。
裴明凱是個十分忠厚老實之人,他也極想討父親的喜歡,但他在許多問題上的看不透使他失去了許多次機會,比如今天,雖然父親讓他坐下來,但他卻沒有想到,父親大老遠來尋找張煥,絕不是聊聊家常那麼簡單,這時候他應該迴避,可裴明凱卻準備做了下來。
張煥也沒有多說什麼,畢竟這是裴家的家務事,喝了一口茶,他沉吟一下,便直接問道:「明凱告訴我蜀郡楊家出了事,聽說被滅了滿門,這到底是何人所為?」
裴俊冷笑了一聲便道:「蜀郡刺史楊子琳報來的折子上說是一股山匪與楊家有仇,報復殺人,證據確鑿,但也有不少人投書朝廷,說這其實是楊一個愛妾的兄長所為,是為了霸佔楊家地家產,只是我有點想不通,一個小小的雒縣縣尉有什麼能耐,居然能調動兩千匪人,除非他就是匪人一夥,此事朝廷已派人去調查,在沒有事情沒有調查明了之前,暫時不下結論。」
裴俊對楊之死並不是很關心,他是崔圓的親家,自有崔圓去操心,他關心的是如何能讓李勉進入內閣。
但張煥對楊之死卻十分感興趣,能將七百多人都斬盡殺絕,無一傷者,這種凶狠毒辣的手段讓他也自歎不如,這個下手之人絕不是一般人,他如果真掌握了楊家的家產,日後必釀出大亂。
「不知這個雒縣縣尉叫什麼名字?」
裴俊見張煥感興趣,便笑了笑道:「他叫做朱武,吏部備案他是北海郡人,但戶部的戶籍資料上並沒有這個人,這極可能是他的假名。」
「朱武?」張煥似乎抓到了什麼,但一時又看不清,他低下頭苦苦思索腦海中地那個結。
這時裴俊又想到一事,感歎著補充道:「其妹是在去年十一月嫁給楊為妾,聽說只有十七歲,楊報應啊!」
「十一月?」張煥立刻想到了發生在那時的太極宮事變,他的腦海裡如電光矢火一般,猛地跳出一個名字:朱!
在這個名字即將脫口而出的剎那,張煥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