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莊園內,張若鎬躺在紗帳裡,手臂擱在一個軟墊上他瞇著眼細細地打量給自己看病的林德隆,上次就覺得他像極了自己從前的一個故人,現在越看越像,只是那個人已在與回紇人的潼關大戰中陣亡,不過也有人說他並沒有死,張若鎬冷不防問道:「林先生可認識金吾衛大將軍李日越?」
林德隆面無表情,他慢慢收回手,淡淡道:「我只是太原城一個小小的醫師,怎麼會認識金吾衛大將軍,不過我倒給辛雲京大將軍看過病。」
張若鎬見他不露聲色,又是張煥的師傅,倒不好追問得太緊,話題一轉他便回到了自己的病上:「林先生以為老夫的病勢如何?」
「僅憑診脈是看不出什麼,不過我從前有個病人的病況和張尚書一樣,幾個月之內由一個肥壯的漢子變得骨瘦如柴,每夜胃痛難忍。」
「那他現在怎麼樣了?」張若鎬笑著問道。
林德隆搖了搖頭,「後來他去嶺南了,情況我也不知,不過我讓他改素食後,他的病況確實有所改善。」
「多謝林先生,以後我也會注意飲食。」
林德隆見他有些疲憊,便告辭而去,張若鎬給旁邊的張煥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留下來,林德隆走後,房間裡就只剩下張若鎬和張煥兩人。
張若鎬微微一笑道:「想不到當年的在金吾衛大將軍,竟然就藏在我地眼皮之下。」
張煥默然無語。原來師傅竟然就是當年史思明手下第一猛將李日越,後來投降了李光弼,被朝廷封為金吾衛大將軍,現在他終於明白十五年來師傅為何要在太原行醫從善,那是因為安史之亂中他曾在河東殺人無數,他是來贖洗自己當年所犯下的罪孽。
張若鎬見張煥沉思不語,便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來!給我講講昨夜的事情,我聽說你發現了蹊蹺之事?」
張煥便將師傅之事暫時放下,給他講述了發現有人相助之事。最後問道:「家主以為這是誰的手筆?」
張若鎬冷笑了一聲,這還用問嗎?除了裴俊,還會是誰,不過裴俊這隻老狐狸打得什麼主意他當然也很清楚。他抬頭瞅張煥一眼,笑道:「你認為呢?」
「我以為是裴相國。」
張煥微微地笑了笑道:「裴相這樣做自然有他的用意,不過我以為先不必考慮他的動機,對我們有利則拿來用就是。我想,裴相也樂意見到崔圓飲恨河東。」
張若鎬沒有再說什麼,他慢慢閉上了眼睛,淡淡一笑道:「既然你心裡明白。此事就由你自己決定吧!」
張煥默默點了點頭,轉身去了,張若鎬忽然睜開眼睛望著他的背影。眼中露出一絲憂慮之色。喃喃自語道:「十八郎。你可千萬別被他的偽善迷惑啊!」.
張煥回到前院,只見林德隆正坐在台階上細心地擦拭一把橫刀。在他旁邊則停著一輛華麗地馬車,車窗上陳平托著腮全神貫注地看著林德隆的一舉一動,那神態頗像街頭小孩盯著修補匠人手中的活計。
張煥心中輕輕地鬆了口氣,其實師傅從前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既然在官方記錄中已經陣亡,那他就不再是李日越,而只是太原名醫林德隆。
他慢慢走到林德隆的身邊坐下,笑了笑問道:「師傅不想孫子嗎?」
林德隆舉起鋼刀瞇著眼打量一下,笑道:「我那親家翁恨不得我最好忘了孫子,自己一個人回蜀去。」
張煥見他手中是一把新刀,便歉然地說道:「我把你給地刀弄丟了。」
「我已聽平平說了此事,丟了就算了。」
沉默了一下,張煥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師傅可知道平平被楚尚書認為義女。」
林德隆微微一怔「是楚行水麼?」
「是!」
林德隆沉思片刻,便笑了笑道:「十幾年前和他打過交道,雖然他外表溫文爾雅,但內心卻很剛烈,是一條漢子,平平有他這個義父也不錯。」
說到這裡,他笑意漸去,瞥了一眼張煥道:「張尚書的病恐怕拖不了多久了?」
張煥一呆,他急忙問道:「師傅不是說有一個類似的病人去嶺南了嗎?」
林德隆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道:「去嶺南之說只是不想刺激張尚書,我那個病人來找我診治後不到一年就死了,他胃里長了一個『腫』,我剛才看太醫開的藥方,其實張尚書就是一樣地病,想必太醫也明白。」
張煥半天說不
,恐怕張若鎬自己也知道命已不久,所以他才會將內張破天,逼張家接受張破天回族。
「生死有命,你就看開一點吧!」題笑道:「聽說你昨晚吃了一個大虧,可是真的?」
張煥瞥了一眼陳平,淡淡一笑道:「有人虛虛實實,著實騙了我一回。」
林德隆將刀插進鞘裡,站起來微微一笑道:「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張煥想了想便道:「我想請師傅貼身保護家主。」.
次日黃昏時分,太原城的南門便浩浩蕩蕩駛來一支隊伍,近三百騎兵嚴密地護衛著一輛馬車,雖然人數不多,但這些騎兵皆手握橫刀,衣甲鮮亮、氣勢威嚴。
這些天張家似乎要發生什麼大事,每天都有不少族人從各地趕回,但今天這支騎兵隊卻不同尋常,思路活絡一點地人都猜出,這是張家家主回來了。
消息往往比馬車跑得快,張若鎬的隊伍剛到張府大門的木橋前,張若錦便率領近百名族人出來迎接,「大哥回來前為何不先告訴我們一聲!」
雖是迎接,但張若錦態度毫無恭謙,語氣也沒有半點敬意,如果不是李翻雲要求出迎家主,他或許連大門都不會開,爭奪族位如同水火,他勢弱一分,極可能就被張若鎬壓下去。
張若鎬連窗子也沒有打開,只聽他在車內冷冷道:「你問我回來前為何不說一聲,那我問你,三弟死之前為何你又不告訴我一聲?」
張若錦臉色一變,他向後退了一步道:「大哥此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三弟之死和我有關係嗎?」
「你自己心裡明白!」
場面一下子緊張起來,張若錦向後掃了一眼,老四張若鏘猶豫了一下沒有動,而老六張若鈞卻一步站了出來,他地眼角迅速瞥了一眼張煥,厲聲道:「三哥之死和二哥無關,這一點大家都清楚,我倒覺得你應先問問自己,究竟誰該對三哥之死負責?」
話音剛落,一條黑黝黝地鞭稍從他嘴邊掃過,『啪!』地一聲脆響,張若鈞猛地摀住嘴巴,萬分痛苦地蹲了下去,片刻,他地嘴變得又紅又腫,只聽張煥在馬上冷冷道:「族規有言,不敬家主者杖五十,辱家主者杖兩百,既然沒人動手,那只有我來代勞了。」
「你!」張若錦惡狠狠地盯著張煥,他剛要發作,卻忽然臉色大變,只見張煥的手中出現了一塊金牌,四個篆字清清楚楚出現在他眼前,「如見朕面」,在下面刻有一行小字,『玄宗皇帝親書』。
而在金牌地上面則是一雙冷厲的眼睛,再看兩邊,幾個士兵已經抽出了寒森森的刀,張若錦的腿一陣發抖,他『撲通!』跪了下來,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臣平陽郡刺史張若錦恭迎太上皇陛下聖物!」
他這一跪下,身後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張煥一言不發,良久才冷冷道:「恭迎太上皇聖物,只開一側門就行了嗎?別的人呢,都在房中睡大覺嗎?」
把大門打開,把所有人都叫出來迎接!」
張府兩年未開的大鐵門終於在『吱吱嘎嘎!』聲中開了,張煥將金牌一收,跳下馬恭恭敬敬地對馬車中張若鎬道:「請家主進府!」
只聽張若鎬在馬車裡低聲喝道,「進府!」
高大的馬車便從張若錦和張若鏘面前緩緩駛進了大門。
張府內也有一條類似中軸線的大街,呈東西走向,為了避諱,修成了半月形,此刻道路兩旁擠滿了張家的族人、家奴和幫傭,足有數千人之多,他們沒有看到太上皇的聖物,卻看見一輛高大的馬車緩緩駛來,『家主回來了』,這個消息瞬間便傳遍了全府,太上皇的聖物此刻已經不重要了,家主的到來使無數心處懸崖的張氏子弟們一下子回到了堅實的大地,歡迎的場面出現了冷熱兩重天的局面,開始有一些年輕的子弟追著家主的馬車奔跑歡呼,也有知內情者負手呵呵冷笑,而更多的人則開始盤算在這次家族內訌中自己究竟該誰。
今天晚上,將是無數人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