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步....兩百步....一百五十步....
「射!」
密密的細雨中破空之聲尖銳響起,數千支箭結成箭雨,黑壓壓地向迎面向衝來的回紇騎兵射去,大唐騎兵的標準裝配是長短橫刀各一口、制式長槊一桿、弓一把、箭三十支,圓盾一面,而張煥率領的這支騎兵則是河東軍的精銳,他們配備有最強勁的弓,有最鋒利的刀,有最堅固的甲,而現在又有著最高昂的士氣。
儘管敵軍已在眼前,他們卻意志堅定,一陣一陣的箭雨向密集的敵軍陣中射去,而回紇騎兵則異常靈活,他們不斷分散、集中,並不時在馬上左右躲避,或高舉圓盾以減輕唐軍箭陣對他們的傷害,儘管如此,由於唐軍的箭陣過於密集,還是有大量的回紇騎兵中箭倒下,或是被中箭的戰馬掀翻。
五十步....
第一波回紇騎兵近千人已經衝到五十步外,張煥一舉長刀,厲聲喝道:「第一隊上!兩翼分開。」
一支一千二百人的唐軍刷地端平了長槊,密集的陣型儼如一塊堅實鋼鐵,戰馬緩緩前進,兩邊各有三百餘騎漸漸拉開,儼如兩隻細長的翅膀,向回紇騎兵的後方包抄而去。
而身後的第二隊唐軍依然射箭不止,更加冷靜、更加精準,他們要用箭來重挫回紇騎兵的攻勢。
這是一支不需要激勵的職業軍隊,他們有著鋼鐵般的意志,他們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地在草原上奔馳,他可以在一夜的暴風驟雨中靜立,他們對戰功的渴望是如此強烈,在三十萬敵軍圍困他們的皇帝,即將給大唐蒙上恥辱之際,他們來了,深入敵境三千里,彷彿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直插敵人的心臟,他要用鮮血乃至生命來捍衛大唐帝國的尊嚴。
兩軍終於交匯,天空密密的雨絲依舊溫柔滑膩,它彷彿要洗淨人世間的殺戮,把戰爭的殘酷降到最低,但是戰爭的殘酷不是雨能阻攔。
第二波又是千人回紇騎兵掩殺而來,唐軍的第二隊也隨即投入戰鬥,長達一里的戰線上,兩支騎兵在進行著生死鏖戰,森冷的刀光在雨霧中翻飛,雨水、汗水、血水混在一起,令人心悸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唐軍集結成兩支方陣,彷彿左右兩隻鐵拳,一次又一次地衝擊敵軍的陣腳,他們無情而殘酷地撕扯敵軍。
雙方人數相當,但唐軍的武器裝備和訓練明顯要強於對方,距離遠則用長槊刺挑,而貼身肉搏卻用橫刀劈砍,儘管回紇人自小就在馬上長大,但在訓練有素、擅長配合作戰的唐軍面前還是漸漸落了下風。
尤其是唐軍的兩翼,他們像兩張密密的網,不斷將衝散落單的敵軍絞殺,他們忽然集中成一線,一鼓作氣從後方殺向敵軍的脊背。
前後夾擊,回紇軍的陣勢大亂,已經出現即將崩潰的勢頭........
「殺!」一名高大的唐軍怒目迸裂,手中的橫刀劃出一道咆哮的弧線,閃電般向一名回紇軍官脖子砍去,回紇軍官也毫不示弱,狂吼一聲舉刀相隔。
『喀嚓!』唐軍士兵滿身的力量彷彿能將山也劈碎,回紇軍官的刀竟被生生砍斷,刀勢依然迅猛凌厲,冰冷地從對方肩頭砍過,將一顆斗大的頭顱劈出三丈多遠,對方頭顱在空中怒目依然圓睜,鮮血從脖腔噴出,激了唐軍一臉,他仰頭狂笑,一抹臉,將臉上的粘稠的血悉數送入口中。
「那是何人?」張煥指著那名狂笑的士兵問道。
「他叫李橫秋,原是一名校尉,因殺人被貶為小兵。」
張煥點了點頭,立刻下令道:「去告訴他,我現在升他為偏將!」
......
城牆之上,陸俱莫達干臉色異常陰沉,他已經看出回紇騎兵漸漸處於下風,而大王子卻生死不知,是自己大意了,原來得到的報告唐軍只有一千餘人,所以派出三倍於敵軍的兵力去迎戰,原以為穩操勝券,不料唐軍的實際兵力卻也近三千人,而且更加驍勇善戰。
自己的軍隊已經不住,再不支援就來不及了,他當即回頭令道:「傳我的命令,後備二千人全部投入戰鬥!」
「不行,那可是我們最後的兵力!」一名回紇都督跳起來大聲反對。
陸俱莫達干眼一瞪,厲聲喝道:「不上怎麼辦?難道要敵軍將我們一一吃掉嗎?還有大王子,你去向可汗解釋!」
回紇都督無話可說,恨恨地低下了頭,城門大開,最後一支騎兵似鐵流奔瀉而出,向戰場殺去,陸俱莫達干緊張地凝視著遠方,勝負就在此一舉了。
「將軍,敵人的援軍來了!」一名親兵指著遠方黑壓壓奔馳而來的騎兵,大聲叫道。
張煥緊緊地盯著援軍,約二千人,敵軍是傾巢而出,機會終於來了,他立刻一揮手令道:
「後撤!」
軍令已下,沒有人問為什麼,即將取勝的唐軍一起調頭撤離戰場,向北奔逃,回紇軍壓力頓減,他們見援軍到來,禁不住大聲歡呼起來,趁著勝利之風向唐軍銜尾追去。
戰場迅速北移,兩支軍隊一前一後,漸漸地消失在草原盡頭,草原上屍橫遍野,雨依然在濛濛的下,沖刷著地上的鮮血,喧囂聲消失了,天地間忽然變得寂靜無聲。
城中已沒有軍隊護衛,可就在這時,城門附近一處大宅的門忽然開了,從裡面湧出三百名殺氣騰騰的大唐勇士,橫刀出鞘,向城牆上奔殺而去。
...........
離開翰耳朵八里已經十里,奔逃的唐軍忽然停步整隊,他們重新排列陣勢,迅速恢復了戰力,在他們對面一里外,三千多回紇騎兵正鋪天蓋地殺來,回紇騎兵也取出弓箭,準備射擊唐軍的騎兵陣。
「前排結盾陣,後排弓箭準備!」
唐軍的陣勢迅速變化,數百名士兵高舉盾牌,結成盾牆,而他們身後的士兵則拉滿了弓弦,蓄勢待發。
回紇軍的弓箭傳自突厥,是一種用木、骨鑲拼而成的復合弓,也十分犀利,在前一場戰鬥中由於救人心急而未使用,吃了大虧,這一次他們不再輕敵,直衝到百步外,雙方一齊發箭,天空中黑壓壓的箭矢交互穿梭,團團簇簇,去勢強勁,竟彷彿搭起了一座箭做的拱橋。
三十步.....戰鼓聲如雷擊響,唐軍陣營中忽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二千餘名勇士激發出最後的潛力,結陣而上,主動向敵軍發起了進攻。
年輕的主將一馬當先,用他犀利的刀,用他身先士卒的勇氣向敵陣橫掃而去,唐軍已戰了近兩個時辰,人困馬乏,面對兩千騎剛剛投入戰鬥的敵人,必須鼓舞士氣,若此時再採取保守的防禦,士氣和體力都將滯澀而衰竭,背水一戰對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將會起到致死地而後生的神奇作用。
廝殺的血腥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刀劈人骨發出的喀嚓聲,人的呻吟聲,垂死者發出的可怕的咯咯嚥氣聲,此起彼伏,槊斷了就用刀砍,刀鈍了就用弓抽,用手勒、用牙咬,人頭『喀嚓!』落地,哀嚎聲還迴盪未消;戰馬失足,將馬上騎兵掀翻,他已經無法爬起,群馬奔過竟被踐踏如泥。
這時,回紇主帥左殺將軍也瞅準了張煥,他擺了擺手,數十名回紇騎兵一湧而上,亂砍亂劈,張煥的親兵們一起上前迎戰,左殺將卻悄悄繞到後面,突然加速奔至,從他背後猛地一刀劈去。張煥正將一名回紇兵迎面劈死,忽然聽見了腦後有凌厲的風聲,他不及細想,反手將刀投射出去,同時伏身向前疾衝,投去的刀阻礙了敵將的衝勢,使他刀速一滯,就這麼慢了毫釐,使張煥躲過了死神之吻,刀劈在了戰馬臀上。
戰馬慘嘶,前蹄高高揚起,兩馬平行交錯,就在這一剎那,張煥大吼一聲,甩掉馬鐙,飛身撲到敵將的馬上,一手抓住他握刀的手臂,另一手拔出短刀向他後背猛刺去。
回紇將一扭身也抓住了張煥的手腕,在力量與勇氣的較量中,短刀一寸寸向敵將的面門逼近,兩人的臉都扭曲了,顯得異常猙獰,這一刻死神離他倆都近在咫尺,在猶豫地選擇將要帶走之人。
一霎時,前世的滄桑感儼如潰堤的洪水沖進了張煥的內心,勢不可擋,黑暗和嗜殺的渴望肆無忌憚地在他內心瀰漫,他忽然露出一絲殘酷的笑容,在眾目睽睽之下,短刀慢慢刺進了敵將的眼睛.......
回紇將發出野狼般的嗥叫,手終於鬆了,鋼刀如谷粒脫殼墜地,張煥趁勢將他受制的手反穿過肩胛,又將他的猙獰的前額死撳在鞍頭上,然後從他箭壺裡抽出一支箭,對準他的額頭,一箭一箭戳下,回紇將嗆窒著,落下馬來慘死於地,
回紇主將已死,唐軍猛烈地爆發出一片歡呼聲,士氣高漲,將回紇軍殺得節節後退。
就在這時,翰耳朵八里的城池上忽然冒起沖天的黑煙,成功了!三百奇兵終於發揮了作用,張煥忍不住仰天大笑......
回紇軍軍心開始動搖,在唐軍一波接一波近似瘋狂的進攻中,終於全面潰退,向城池方向奔逃。
..........
張煥聲音嘶啞,他竭盡全力振臂高呼,「弟兄們,殺進城去,女人、財寶任你們享用。」
「殺!」
唐軍猶如一群瘋狂的猛虎,咆哮著、亮出鋒利牙齒和利爪,殺氣沖天,挾著狂風暴雨般的氣勢向翰耳朵八里城席捲而去。
慶治十六年五月下旬,一支唐軍三千里奔襲,在大雨中攻破了回紇都城翰耳朵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