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利可汗住在城中最高大的一座石堡中,這裡護衛嚴密,周圍百步內都被夷為平地,近千名精銳的鐵衛來回巡邏,任何接近的陌生人都會被格殺無論。
此刻,在一間靜室裡,回紇可汗登利瞇著眼睛又看了一遍崔圓的親筆信,上面有丞相印璽和他的簽名,應該不會有假。
登利又抬起頭看了一眼朱希彩,淡淡問道:「信中說可押你為人質,但你真是金吾衛大將軍朱希彩嗎?」
朱希彩笑而不答,他回頭瞥了一下梅錄,梅錄會意,他立刻上前道:「稟告可汗,十五年前屬下進攻山東失利被俘,就是他放了我,屬下可證明,他就是金吾衛大將軍朱希彩。」
登利點了點頭笑道:「你們崔相盤算得可真精明,什麼也不答應便讓我撤走全部軍隊,是否有些過分了?至少他要表現出一點誠意,比如把河西割給我....」
朱希彩冷冷一笑道:「我家相國只是提了個建議,並非是和可汗談判,若可汗不願意,毀書殺使便是,至於河西之地,可汗有本事就自己去拿!」
登利哈哈大笑,「你們那河西大半都被吐蕃人奪走,我才不稀罕剩下那巴掌大的地方,實話告訴你,我要的是富庶的隴右。」
他笑聲漸止,又沉思片刻道:「此事事關重大,容我考慮一下,過幾日再給你答覆。」
說到這裡,他回頭看了看梅錄,淡淡一笑道:「既然朱大將軍與你有舊,那你就替我好好地招待他,至於這次與大唐的談判,繼續進行,就按我開出的價碼。」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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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日,長安城以西十里外,十數匹戰馬從遠方急速奔來,將官道踏起滾滾黃塵,為首之人年輕白髮,髮絲迎風飛揚,正是從西受降城趕回來的護兵統領朱泚。
登利可汗一直到十日後才正式答覆了朱希彩,同意大唐右相崔圓提出的秘密建議,並將朱希彩扣為人質。
這期間回紇與大唐的官方談判也同時進行,回紇堅持以四十匹絹換一匹馬,這與大唐開出的三匹絹換一匹馬的條件相差甚遠,雙方均不肯讓步,談判陷入了僵局,
眼看長安城已遙遙可見,前方行人多了起來,奔在前面的幾名隨從勒緊了戰馬韁繩,放慢馬速,朱泚從後面趕來,見此狀怒道:「為何減慢速度?」
「將軍,你看前面!」一名隨從手指前方,只見官道上遠遠來了兩隊挑夫,將官道佔去大半。
朱泚『哼!』了一聲,他猛抽戰馬,反而加速向那群挑夫衝去,挑夫們措不及防,一連被踢翻數人,後面的人嚇得紛紛扔下擔子,跳到路旁的田里避讓。
馬不停蹄,十幾匹馬如一陣風似的消失在遠方........
就在朱泚進城的同一時刻,太極宮,張太后躺在臥榻之上,享受著兩名小宦官的輕輕捶打,在一簾輕紗之外,她的兄弟,新任太常卿張華正向她哭訴冤情,「我只是低價買了幾畝田產,便有御史向內閣彈劾於我,求大姐救我這一次。」
張太后高調復出已有三月,她一連提拔了幾個娘家族弟,又罷免了因此而彈劾她越權的御史中丞盧毅,可謂權頃一時,她又如何將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張太后吹了一下玉指,不屑地說道:「我說你怎麼越來越沒出息,這點小事也需要向我哭訴,御史彈劾就讓他們去,有我在,看誰敢動你!」
「可是,崔相國已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就此事大三司立案,而且吏部已下文暫停我的職務,若非事情緊急,我實不敢來求大姐。」
「竟還有這種事?」
張太后翻身坐起,當即令道:「去!把崔圓給哀家叫來!」
片刻,小宦官進來稟報,崔相國已宣到,正在外面侯見。
「宣他進來!」
張太后坐直了身子,又對張華道:「你就站在一旁,看他怎麼給哀家交代。」
說話間,崔圓已經大搖大擺走了進來,他面無表情地向張太后拱了拱手,「太后可有事召見微臣?」
張太后見他今天沒有下跪,不由微微一怔,怒道:「見了哀家為何不下跪?」
崔圓冷冷一笑,「皇上在慶治六年便曾下旨,六品以上可不用下跪,那張煥不是已經告訴過太后了嗎?為何又明知故問?」
「你......!」
張太后心中惱怒之極,她忍住氣又道:「哀家聽說你要罷太常卿之職,可有此事?」
「不錯!確有此事。」
崔圓瞥了一眼張華,手一指他道:「此人貪贓枉法,強佔土地三百餘頃,已觸犯我大唐律法,內閣已決定罷其太常卿一職,明日將此案交三司會審,莫非太后對此有異議?」
張太后已經聽出了一絲不妙,但張華就在一旁,她剛才話說得太滿,竟拉不下這個面子,她臉一沉,冷冷道:「要是哀家不准呢?」
崔圓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他輕輕搖了搖頭,憐憫地說道:「給你一個桿,你真的就爬上去耍起來了。」
他哈哈大笑,轉身便走,張太后氣得渾身發抖,她猛地站起身、氣急敗壞地一聲怒喝,「來人!給哀家拿下。」
可周圍十幾名侍衛一動也不動,彷彿變石雕一般,崔圓一直走到殿門口,才背著手緩緩說道:「太后什麼時候想通了,就什麼時候再來找老夫吧!」
說罷,他仰天大笑揚長而去。
良久,張太后才頹然坐下,她盯著前方愣愣發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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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承天門大街上疾駛,崔圓閉著眼睛,嘲諷的微笑依然掛在嘴角,任身子隨著馬車的顛簸輕輕搖晃,養魚三月,終於到收網的時候,他並不擔心張太后會因此一蹶不振,是的!她不會,品嚐了權力的甘甜,她又怎麼捨得放手,她一定會來求自己。
『太后!』崔圓輕輕冷笑一聲,那不過是他養在太極宮的一個稻草人,脫去華麗的身份,她和麥田里那一種並無區別。
馬車漸漸停下,崔圓眼睛睜開,不悅地問道:「馬車為何停下。」
「相國,是屬下回來了!」馬車外傳來朱泚低沉的聲音。
崔圓『騰!』地坐起,他冷靜了片刻,緩緩拉開了車簾,眼前出現了一頭白髮和朱泚鷹一般的目光,
「轉道,回府!」
馬車立刻調頭,向崔府疾駛而去。
很快,馬車抵達崔府,大門已先一步打開,從裡面駛出了崔寧的馬車,兩車交錯,崔圓招手叫住了女兒,「寧兒,你這又是要去哪裡?」
車簾拉開,露出崔寧略顯憔悴的臉,她低聲應道:「父親,孩兒去找裴瑩。」
「哦,去吧!早些回來。」崔圓慈愛地笑了笑,一揮手,馬車馳進了府門。
崔寧正要將車簾放下,卻見一名滿頭白髮的年輕男子催馬上前,立在自己一步之外施了一禮,討好地笑道:「崔小姐一月不見,又漂亮了幾分。」
崔寧淡淡一笑,便將車簾拉下,馬車緩緩起動、很快便離開了府門,朱泚一直盯著她的馬車消失,眼睛慢慢瞇了起來,眼裡閃過一絲奸詐的笑意......
外書房內,朱泚垂手站立,表現得十分恭順,而崔圓則負手在房間裡慢慢踱步,他的第一步計劃和第二步計劃竟在同一天實現,這是一個好兆頭,下面最關鍵的第三步計劃,就是看登利可汗能不能配合自己了,按時間算,明天應該就有消息傳來。
想道這,崔圓抬眼看了一眼朱泚,見他站得筆直,目光低垂,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姿態,甚至連眼睛都似乎沒眨過一下,不知怎的,崔圓看見他就不由自主想起來張煥,兩人身材差不多,也是皮膚黝黑,更重要是朱泚也一樣的行事乾淨利落、斬斷殺伐,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聽說張煥在河東軍中做了一名牙將,掌管三千騎兵,前不久張若鎬更是上書朝廷,要求將虞鄉子爵封給張煥,這其中的含意就是要將家主繼承人之位傳給張煥了。
不過此事在張家內部已鬧得沸沸揚揚,崔圓也一直壓著,只要他的計劃實現,張若鎬未必能如願,崔圓冷笑一聲,思緒又回到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上。
他輕輕拍了拍朱泚的肩膀,溫和地笑道:「我正要重新建立一支五千人龍武軍,這第一任龍武軍中郎將之職,就由你來擔任。」
朱泚沒有說話,他的臉上甚至一點表情都沒有,只微微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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