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書房是男人的最後一塊領地一樣,崔圓的書房也同樣不准人輕易進入,他有兩個書房,一個是外書房,用來接待一些盟友和心腹,另一個是內書房,除了一個專門打掃房間侍女外,誰也不准進入。
崔圓把玉放在桌上,又從一口紫檀箱裡取出一隻描金小箱子,他從箱底摸出一把金鑰匙將小箱子打開,裡面裝了一些信件,他在最底下翻了翻,找出了一封已經發黃的素箋,他的手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素箋上是一首詩:
還君之明珠,
謝君之尺素。
贈君與慧劍,
願君斬相思。
落款正是『廣陵楚挽瀾。』
「是她,是她的玉牌!」崔圓喃喃自語,玉牌上的挽瀾和信箋落款上的挽瀾,筆跡一模一樣。
崔圓小心翼翼地將信箋重新放好,他盯著玉牌發愣,又彷彿想起了二十幾年前的歲月,那年他三十六歲,剛剛繼承家主,而楚挽瀾只有十七歲,姿容絕世、清麗無雙,他早已奉父親之命,娶了另一個大世家家主長孫全緒的女兒為妻,並生下了兒子崔賢,但他卻發瘋似的愛上了十七歲的楚挽瀾,結果當然是令他黯然傷神。
事情已經過了二十幾年,已近花甲的崔圓早已忘記了這些往事,但一塊偶然碰見的玉牌又勾起了他對往事的追憶。
這時,門外響了輕輕的腳步聲,管家在外面低聲道:「老爺,二老爺來了!」
管家的聲音打斷了崔圓的回憶,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這麼一把年紀了,還想這些幹什麼?
「知道了,先帶他到我外書房!」崔圓將玉隨手擱在案几上,起身去了。
他來到外書房,崔慶功正在房間裡焦急地踱步,他一直在忙於整肅軍紀,竟不知道崔寧被綁架一事,直到崔寧回府,他才知曉此事,而這一切都是自己那個混蛋兒子惹的禍。
見大哥進來,崔慶功連忙上前施禮,他慚愧地說道:「都是雄兒惹禍,委屈小寧了!」
崔圓擺擺手道:「還好,寧兒平安回來,也沒有出什麼事,此事就暫時算了。」
「那張煥呢?」
說到底,崔慶功還是為了張煥,他不甘心地道:「難道他也算了嗎?大哥,此人一定要殺掉,不能放過!」
崔圓沉默了,若張煥不是張家子弟,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招攬他,只看在春明門外,他單槍匹馬便將自己逼走,數百騎兵從他身邊疾馳而過,他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僅憑這個膽識,將招他為婿都可以。
可惜他是張家的子弟,他永遠也成不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既然不能為自己所用,那也絕不能養虎為患。
不過今天發現那塊玉卻使崔圓對張煥的身世起了疑心,如果楚挽瀾真是他母親,那他無論如何不應該只是一個庶子,這裡面必然還藏著什麼秘密。
就是這一點疑惑,使崔圓殺張煥之心有些動搖了,至少在弄清真相之前,他暫時不想殺張煥。
「雄兒冒功之事你不得再輕舉妄動,否則你會壞我大事!」
「可是....」崔慶功還是有些不甘心,「大哥,那幾個士子我可以放過,可是張煥綁架了相國之女,豈能輕饒他?」
崔圓看了看他,冷冷地說道:「二弟,仇恨會蒙蔽你的眼睛,張煥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張破天幾句話便可以使你手下將領放棄任務,這才是你應該考慮的大事,你實在讓我失望!」
崔慶功臉脹成了豬肝色,他急忙向大哥解釋,「那個背叛我的軍使我已將其杖斃,還有劉元慶,我現在懷疑他也是私下放人!」
「胡鬧!」崔圓一拍桌案,厲聲喝道:「你殺人便可以嚇住他們嗎?你殺人反而會把他們逼向張破天,你難道就不會用別的辦法嗎?」
大哥罕見的發怒使崔慶功嚇得站了起來,他戰戰兢兢道:「請大哥指示!」
「這麼簡單的辦法都想不出來!」崔圓站起身,一字一句地對他說道:「我們崔家在山東還有十五萬大軍,難道你就不會把他們兵將互調嗎?」
......
「父親,你在裡面嗎?」崔寧輕輕敲著書房的門,他聽下人說,父親去了內書房,可敲了幾下,裡面卻沒有聲息,或許是心急的原因,她用力大了一點,書房的門『吱嘎』一聲開了。
裡面燈光明亮,一種溫馨的氣息從門縫裡透出。
溫馨的氣息使崔寧想起了她的童年,她經常偷偷溜進父親的書房,一下摀住他的眼睛,那個時候,父親總是笑呵呵地把她抱坐在膝上,拿出一些地圖給她講許多有趣的故事,這些都彷彿只是昨天之事。
「父親,你在嗎?」崔寧輕手輕腳走進了書房,父親不在,屋裡的火盆『辟啪!』地爆出一串火星,將她嚇了一跳,崔寧剛要退出,卻忽然看見桌案上有一塊淡綠色的玉牌,很是眼熟,她想了起張煥頸下那塊玉牌,一絲不安在她心中生起,她快步走過去拾起玉牌,上面果然有『挽瀾』兩個字。
毋容質疑,他已經落在父親手上了,崔寧心中又驚又亂,站在那裡呆呆不知所措,『辟啪!』一聲,火盆又爆起一串火星,她一下醒來,隨即將玉牌捏在手中,慌慌張張地走了。
......
外書房裡,崔家兄弟的談話已經到了尾聲。
「這次韋諤氣勢洶洶而來,接下來必是一場惡戰,在七大世家中,王、楊兩家已為我崔家所用,張若鎬自然會韋諤,剩下的楚、裴兩家就極為關鍵,尤其是裴俊這隻狐狸,沒有實質性的利好,他是不會答應。」
說到此,崔圓瞥了一眼兄弟道:「雄兒這匹野馬也該上個籠子了,我打算為雄兒求娶他小女兒裴瑩,你覺得如何?」
崔慶功點點頭應道:「一切聽大哥的安排!」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即大管家在外面稟報,「老爺,張尚書來訪!」
「張若鎬?」崔圓有點意外,但他立刻反應過來,張若鎬必然是為張煥而來,只是他怎麼知道張煥在自己手中?
他立刻對崔慶功道:「你先回去,集中精力將鳳翔軍真正抓到自己手上,朝堂之事你就暫且不要過問了。」
待崔慶功離去,崔圓沉思片刻,吩咐手下道:「去東院把張煥帶來,要以禮相待,切不可怠慢了。」
手下要走,崔圓又叫住了他,「再派人去太原查一查張煥的底細,尤其要給我留意他母親的情況!」
......
張若鎬確實是為張煥而來,得到雜貨店店主送來的求救信,他甚至衣服也沒換便趕到了崔府,現在張煥對他極為重要,他是張家能否重新振興的關鍵人物。
錢、張家不缺;人、河東自古就是人口密集之地,張家缺的是有魄力、有大局觀的後輩,缺一個能重建河東軍的幹將,在頹廢與安逸之風盛行的張氏宗族中,張煥無疑是能力挽狂瀾的一個人,先讓他重建河東軍,在時機成熟後,自己再讓出家主之位,這些是張若鎬早就考慮成熟之事。
不料張煥剛到長安便掀起了巨浪,現在又被崔圓扣留,他極擔心崔圓就勢殺了張煥,使他多年的一番苦心赴之東流。
就在張若鎬在客堂不安地等候之時,崔圓爽朗的笑聲遠遠傳來,「讓張尚書久候,崔圓罪莫大焉!」聲到人到,崔圓胖大的身子已出現在門口。
張若鎬急忙站起,笑著向他拱手道:「不請自來,應該道歉的是我才對!」
崔圓上前親熱地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張尚書最好每天都不請自來,那樣我才歡喜。」
張若鎬捋一下銀鬚笑咪咪道:「只是在下酒量頗大,天天來恐怕會將相國窖裡那點存貨喝乾了。」
「酒有的是,就怕張兄不肯來喝!」
「還有這種事?」張若鎬和崔圓對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來。
雙方落座,不等張若鎬開口,崔圓笑容一斂,便直言不諱道:「張尚書想必是張煥之事而來吧!」
「正是,聽說他行事魯莽,老夫特來道歉。」
崔圓淡淡一笑道:「張尚書的道歉,老夫承受不起,人你可以帶走,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