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雪地之中,兩隊列陣的黑色士兵彼此遙相對峙,他甲相同,只是頭盔上插著的雉羽卻各自相異,一方是白羽,而另一方是赤羽。高台上李昂看著插著赤羽的己方軍陣,命人擂動了大鼓,雄渾激越的鼓聲中,兩支軍陣開始同時開始了進攻。
黑壓壓的箭幕從兩支軍陣飛出,罩向了彼此。高台上,陸牽機看著不斷以箭矢對攻的兩支軍陣,搖了搖頭,插著赤羽的一方是將苑裡的軍官和參謀所組成,而與他們對陣的則是從長安都護府調來的士兵,將苑一百五十年來這樣的情形還是首次。「你究竟想幹什麼?」看著一旁面無表情,只是俯視著腳下戰場的李昂,陸牽機皺起了眉頭。
在箭陣的較量中,插著赤羽的將苑軍官和參謀們明顯輸給了對面的士兵,在連貫和協同上,雙方不可同日而語,看著陣列中被石灰箭頭擊中判定陣亡的人馬,負責指揮赤羽軍陣的劉裕和一旁出身世家的參謀似乎明白了李昂的意思,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看著赤羽軍陣忽地停止箭陣,提前出動了中軍的重裝步兵向對方壓過去,李昂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此時他已不是過去哪個只知道以精兵奇襲的軍官,近三個月的將苑經歷,讓他對這個時代軍略戰術有了很高的造詣,從出擊的隊列上他看得出劉裕和他那位世家出身的參謀放下了成見,雙方協調了各自的人馬,所以才如此迅速而齊整。
見赤羽軍陣忽然以重裝步兵突擊,白羽軍陣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們兩翼的騎兵部隊從兩側攻擊向了突擊過來的重裝步兵薄弱地側翼。而赤羽軍陣早已停下的箭陣開始重新攻擊,他們分成兩個方向保護著中路突擊的重裝步兵。
「總算有些樣子了!」陸牽機看著恰到好處的箭陣,頷首笑了起來,白羽軍陣派出的騎兵部隊顯然沒有想到對手的箭陣竟然以他們為目標,一時間傷亡慘重,而這時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中路突擊的重裝步兵分散了陣型,自中間分了開來,不計傷亡地殺向了兩旁的騎兵。
這時指揮白羽軍陣的指揮官才明白過來,對手捨棄了己方地重裝步兵。只是為了殲滅他的騎兵部隊而已,想到這裡他不由暗自佩服對面將苑的指揮官,竟有如此的魄力,不過想要贏他,這點本事還不夠,令旗揮下,白羽軍陣的重裝步兵卸掉了手裡的大盾。衝向了前方早已形成亂戰的戰場。
「夠了,已經形成亂戰了。」陸牽機忽地看向李昂,赤羽軍陣在先前地箭陣裡輸得太多,後來為了殲滅對手的騎兵部隊,又賠光了全部的重裝步兵,就算手底上留了騎兵,在這樣亂戰的形勢下,頂多是和對方拚個兩敗俱傷,而且以他的經驗來看。最後會以極小的劣勢輸給對方。
李昂並沒有聽從陸牽機的話,他仍舊看著廝殺激烈的兩支軍隊,所謂名將,只不過是靠著庸將才成就其名的。這是李昂進將苑時,一位老將說地,雖不能說完全正確,可是也有道理在裡面,就像名將對名將,在大家都能看穿對手的招數的情況下,取決勝負的就是戰場上地士兵。
看著在戰場上不斷被白羽士兵吞噬的己方,陸牽機有些震驚,他想不到他居然看走了眼,照道理雙方的差距並不大。可是形成亂戰以後,赤羽軍陣就完全失去了優勢。陸牽機看向了李昂,只見他冷靜的臉上沒有半點意外之色。很顯然這樣的情形在他的意料之內。
「這就是軍官和士兵的區別,雖說他們每個人的武藝比那些士兵高強,可是在戰場上,不是誰武藝高就能決定勝負的。」看著在亂戰以後各自為戰的赤羽軍官和參謀們,李昂忽地靜靜道。
「陛下讓我將他們編成一軍帶去高原,是為了磨礪他們,可是我不能帶他們去送死,所以只有讓他們明白這個道理。」李昂地聲音變得冰冷鋒利,眼中的寒芒讓人不寒而慄,「不管他們是否互相看不順眼,可是從今後起,他們就是袍澤,在戰場上就要互相扶持,若是他們始終不明白這一點的話,我會讓他們全部死在高原。」
「我會讓他們全部死在高原。」聽著這句充滿血腥地話,陸牽機忽地覺得自己真地老了,他身旁這個年青的將軍有著一顆冷酷的心,在他身上,他似乎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些早已逝去的將星,閉上眼睛,陸牽機將李昂此時的樣子牢記在了心裡。
「大秦軍團之所以有不敗至今的勇名,除了那些被世人所銘記的將軍,其實更多是靠那些士兵用血肉之軀打下來的。」陸牽機睜開了眼,他看向了雪原上仍在廝殺的兩支軍隊,忽地說道,「所以在太祖皇長眠的秦陵中,將軍和士兵們的骨灰擺放在一起,沒有高下之分。」
「我想你已經懂得了這個道理,所以你可以出師了。」陸牽機看向了李昂,這三個月裡他和其他人對李昂傾囊相授,該教的東西他們已全部教了,只是有些東西不是可以言傳的,大秦的軍魂傳承,是在戰場上延續下來的,而李昂無疑已經在過去的戰場上明白什麼是真正的軍魂。
看著一臉感慨的陸牽機,李昂愣了愣,可是很快他就向這位老將莊重地行了軍禮,拳頭重重地敲擊在了胸膛前的鎧甲上,鏗然有聲,「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帶他們活著回來。」
雪漸漸地小了下來,而高台下的戰場上也分出了勝負,頭盔上插著白羽的普通士兵們取得了最後的勝利,儘管只是慘勝,可是對那些心比天高的將苑軍官參謀們來說,這依然是他們難以接受的。
「去吧!」陸牽機看向了李昂,「讓他們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
們真正地成為一名軍人。」
李昂點了點頭,走下了高台。而這時那些頭盔上插著白羽的士兵已經重整了隊伍,在落下的雪中跑向了長安都護府,就像他們來時一樣,始終靜默,天地間只有那齊整地步聲。
看著躺在雪地中頹喪的赤羽軍官和參謀們,李昂一步一步走向了他們,看著走來的李昂,劉裕和陳霸先還有眾人都是低下了頭,一千多名軍官和參謀組成的精英隊伍竟然敗給了都護府一支普通的部隊,這讓他們自覺面上無光。
「站起來。」李昂停了下來。接著他大吼了起來,「站起來!」咆哮的吼聲在一剎那間壓過了呼嘯的朔風,似乎連那落下的雪都靜止了。
空曠的天地間,迴盪著這吼聲,每個人心中都像是被這吼聲喚醒了一般,他們站了起來,身上凌亂的鎧甲上滿是石灰染上地斑點。看著那些斑點,他們羞愧地低下了頭,他們知道自己不該因為一時的失敗就那樣消極,可是他們心裡仍是充滿了挫折感。
「輸了又如何,這個世上誰敢說自己一定能必勝。」看著那些低頭的軍官和參謀,李昂的聲音在呼嘯的朔風裡激盪著,「自從太祖太宗兩位大帝西征以後,大秦似乎耗盡了百年的英雄氣,再無那時名將輩出的風采。可是在那之後地百年,大秦的霸權卻始終牢不可破,靠得是什麼,是士兵。」
「那些士兵用他們的血。用他們的命撐起了大秦的天空,輸給他們,你們有什麼好羞愧的。」李昂掃視著面前的軍官和參謀,大吼著,「抬起你們的頭,向我保證你們以後絕不會讓那些勇武的士兵在戰場上輸給任何敵人,今生今世絕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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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李昂地話,軍官和參謀們抬起了頭,他們看著在朔風中大聲問著他們的李昂,原本黯淡的眼睛裡像是起了熊熊的大火。和那些每天重複著枯燥訓練地士兵相比,他們又有什麼可以值得自傲的,輸給那些撐起大秦天空的士兵。他們不該羞愧,他們該羞愧的是自己以前那自以為比士兵高出一等的可笑自大,他們有什麼值得去和那些士兵相比。
「將軍,我們不會,絕不會讓那些勇武的士兵因為我們而戰敗。」劉裕看向了李昂,他的聲音梗塞,他也曾是一名士兵,靠著功勞,才有了現在的地位,可是他卻和那些出身太學的參謀一樣忘了士兵的光榮,如果沒有今天地一仗,他想他一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犯了這樣的大錯。
聽到劉裕的聲音,那些軍官和參謀們看向了他,他們地聲音從凌亂到齊整,最後變成了同一句話,「不會,絕不會。」風雪中,這聲音轟鳴在天地間,看著這些縱情高呼的軍官和參謀,李昂沒有再說話,只是拳頭敲擊在了胸膛的鎧甲上,以軍禮回應著。
走下高台的陸牽機聽著身後響起的敲擊戰甲之聲,蒼老的臉大笑了起來,只有認識到士兵才是大秦軍團的真正力量,那些年輕人才算傳承了大秦的軍魂,軍魂不死,軍團不敗!只要大秦軍團上下一心,這個世上就沒有他們打不倒的敵人,就算與世界為敵又如何!
陸牽機看著在遠處等候的老將們,走向了他們,「我想等他們從高原回來,我們就可以卸下重任,去尋找我們的光榮了。」陸牽機這樣說道,那些老將們一齊笑了起來,他們想起了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同伴,很快他們就可以去陪伴他們了。
將苑裡,那些曾經互相敵視的軍官和參謀們放下了以往那些並不足道的成見,和那些渾然一體的士兵們相比,他們差了太多。在大秦軍團這個光榮的名字下,他們只是一群渺小的人。
「那些士兵用他們的血,用他們的命撐起了大秦的天空。」御書房裡,曹安民看著龍牙會呈上來的報告,回味著李昂的這句話,他站了起來,這個帝國不是他一個人在守護,那些千千萬萬的士兵才是這個帝國的脊樑,軍魂不死,軍團不敗,帝國不滅!
年幼的太子看著忽然變得有些肅穆的父親,不解地問道,「父皇,你怎麼了?」
「父皇沒怎麼樣。」曹安民抱起了兒子,朝他道,「父皇只是想到了一些人,他們是大秦的英雄,沒有他們,就沒有大秦。」
「他們是誰,兒臣想見他們行嗎,父皇?」太子眨著眼睛,看著父親,一臉的期待。
「等你弟弟出世以後,等你長大以後,父皇會讓你去見他們,和他們在一起。」曹安民看著兒子,聲音低沉,「到時不管有多麼苦,多麼累,你都不能逃避,懂嗎?」
「父皇曾經錯過了很多東西。」曹安民想起了幼時一個人呆在深宮裡的情形,按照傳下的祖制,太子十四歲那年就該沿著絲路西去萬里,去那有著百萬大秦軍魂的所在,學會如何用手裡的劍守護大秦,直到成年。曹安民放下了兒子,拉著他的手,走出了御書房。
李昂的莊子裡,林風霜和風四娘的身孕漸大,為了照顧她們兩個,李昂索性將重新混編的一千軍官和參謀帶回了自家的莊子,和莊子裡的孤兒們一齊訓練,順道讓他們教導那些孤兒。
由於這些軍官和參謀們的到來,讓李昂的莊子變得比以往更加的熱鬧,不過他這樣的舉動也遭到了一些人的攻擊,很快就有彈劾的奏章到了曹安民那裡,可是曹安民卻一律不已理睬,甚至看都不看,直接扔進了火盆。而這件事情也讓各大世家真正明白了曹安民相信李昂究竟到了什麼地步,讓他們不由不重新調整自家對李昂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