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我沒有出見戴良臣,我只怕自己抑制不住對他深深的厭惡,那樣無能為力的挫敗叫我不寒而慄。他漫不經心的眸子中常常一閃而過的陰冷貪婪帶著噬血的狂野,彷彿一切都在他手中牢牢掌控著一般。儘管他對我的身份有種本能的忌憚,我卻無法容忍事事被他牽制,更無法容忍他在我眼底下做出那些違法亂紀,貪得無厭的事體。可如今,卻輕易動他不得。
阿離為我斟了杯滾燙的熱水放在手心裡暖著,擔憂的道「他會不會有什麼事情呢?」
我冷冷哼一聲道「他能有什麼事情?似乎從他口中我從未聽過好消息。」
阿離正待說些什麼,只聽鄂棟低沉的聲音在外頭道「格格,奴才有要事求見。」
我揮手命阿離打起厚重的錦緞簾子,只餘了一層涼沁圓潤的琉璃珠簾暗自搖曳著,鄂棟立在簾外恭敬打了個千道「奴才給格格請安!」
我微微頜首,淡淡道「這早晚做什麼過來?」
鄂棟垂著頭低聲道「回格格,奴才今兒個在街上遇見平西王府的胡國柱了。」
我一愣,蹙起眉頭只道「吳三桂的女婿嗎?他來桂林做什麼?」
鄂棟謹慎回道「奴才不知,他輕裝簡騎,身邊只帶了幾個平民裝扮的兵勇,奴才遠遠的瞧見他進了一家酒樓,奴才不敢輕舉妄動。特來向格格請示。」
胡國柱不僅是吳三桂的女婿,更是他的心腹,得力干將。輕易不離身側,數年前他為了傅弘烈之事秘密前來桂林與孫氏兄弟商議。這會子朝廷方下了撤藩旨意,他不呆在昆明與吳三桂共商大計,跑這裡來做什麼?難不成與孫延齡又有什麼關係?
我沉思半晌,斟酌著道「挑幾個伶俐地侍衛跟上他,看他與誰聯繫。做了些什麼,要小心,不要被他發現了。」
鄂棟會意道「奴才省得,格格放心。」說著,跪安出去。
晌午,雪還沒有停住的樣子,天色愈發陰暗起來,我身穿鑲有銀狐白毛的滾邊玉色旗裝盤膝坐在溫熱地塌上和趙麼麼閒話,阿離並清雨幾個圍在塌邊的小几上懶懶地有一搭沒一搭做著繡活.wap,更新最快.房內安置了一隻碩大的黃銅暖爐,爐中扔了幾塊茉莉香餅,窗子上糊著雪白的粉紋紙。卻被外頭似血般的梅花染出一片紅霞影。
趙麼麼瞇著眼歎道「奴婢這些年跟著格格,可享了不少福呢。沒承想還有回京城的一天。唉。都快十年了!」
阿離含笑道「可叫麼麼給盼到了,開了春聖旨一下可不就能回京了!」
芒夏不安地與清雨相視一眼。鼓氣勇氣道「格格,那奴婢們怎麼辦?」
阿離故做疑惑道「什麼怎麼辦?」
清雨怯怯道「二奶奶就別打趣咱們了,自說要回京咱們四個夜夜都睡不好,格格要是走了扔下我們可怎麼辦啊?」我溫和的注視著她們,柔聲道「你們跟了我這些年,我的脾性你們是知道的,斷斷不會委屈了你們。我在心裡為你們盤算著,若是你們不忍離家別井,我就做主在軍中選了好的軍官配你們
話尚未說完,芒夏已急急道「格格,奴婢們不願嫁,奴婢一輩子跟著格格。清雨亦紅著眼眶道「格格,且不說奴婢們早就沒有家人了,奴婢們也離不開格格和小少爺啊,您就帶我們一起走吧。」
趙麼麼緩緩對她四人道「你們也都大了,哪能一輩子不嫁呢?在京裡的時候格格身邊也有兩個丫頭,和阿離一般大的,格格回廣西前做主將她們嫁給了侍衛,這也是有前例的,你們雖沒了老子娘,格格也不會虧待了你們,必定叫你們過的如意。便是到了京裡,也不能守著咱們過一輩子啊。」
芒夏梗著頭怔怔道「奴婢不知道她們三個是怎麼想,反正奴婢不嫁,一輩子守著格格又怎麼樣?」
清雨三人俱垂下頭不再言語,我心內已明白了大概,只淡笑道「我從不勉強你們,還有些時日,你們都不妨再思量思量,拿定主意。」
正說著,寧兒從外頭帶著一身地涼氣闖進來,嬉笑道「額娘,我回來了。」
我心內一喜,忙忙攬了他過來,褪下他身上的大氅,將銀製暖手爐給他放在懷裡,一迭聲的道「冷不冷?快脫了靴子上來渥渥。寧兒依言甩下靴子麻利地爬到塌上,把冰冷的雙腳伸到我懷裡,歡喜地笑道「額娘,我今個騎馬贏了博兒,還射中一頭鹿呢。」一面回頭叫道「來人啊,把鹿抬進來!」
幾個侍衛應聲而入,果見一頭氣息奄奄地牛犢大小的公鹿,肚子上還殘留著半截斷裂地箭緣,汩汩淌著深紅色的血,趙麼麼粗粗看了眼忙道「快抬出去吧,怪嚇人的。」
寧兒滿不在乎笑道「麼麼,它已經被我射死了,有什麼好害怕的啊!」
我撫著他被寒風吹的紅通通的面頰,慈笑道「麼麼信佛呢。看不得這些。寧兒真能幹,過會子叫你姨娘親自下廚給你做鹿肉吃。」寧兒興奮道「額娘,馬大人說您也會騎馬射箭。比尋常男子還厲害呢,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見過啊?」
我搖頭笑道」額娘多少年沒有再騎馬射箭。早就生疏了。」
寧兒掃視了一圈忽道「怎麼不見爹?額娘還在生爹地氣嗎?」
我淡淡笑道「額娘沒有生氣,你爹是個大人,怎麼會整天呆在額娘身邊呢,用晚膳的時候叫人去請了他來吧。」
寧兒窺著我的臉色,忍不住小聲道「您別生爹地氣。他也好可憐的,伯伯也死了,除了我和額娘,他就沒有一個親人了。」
我聞言凝視著他,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道「傻寧兒,這些話是誰告訴你地?」
寧兒低聲道「爹說的,前天他帶我去打獵的時候說的。他還說他對不起額娘,要我好好聽額娘的話兒。不要惹您生氣,以後長大了要靠自己地能力建功立業,給他長臉。」
我冷起臉來道「額娘只要你活的自在。不要你建功立業。他要臉自己掙就是!」阿離忙道「瞧,好好的又動氣。寧兒快和額娘說。說額娘不許氣哦,不然老了就醜死了。寧兒不喜歡丑額娘。」
寧兒爬起來攬著我的脖子照阿離的話說了一遍,又眨巴著眼睛道「額娘再醜寧兒也喜歡,額娘是寧兒的額娘,是最漂亮的額娘。」
沒由來的眼淚就爬滿了眼眶,我緊緊抱著寧兒唏噓不已。
用晚膳的時候,我本不願命人去請孫延齡,奈何一早許了寧兒,也只得由了他去。等了好半天,孫延齡才過來,一身藏青色雪瀨毛棉袍上落滿了雪片,鼻尖凍地通紅,坐下來也不言語,自顧自的倒了杯烈酒飲下。
阿離忙上前道「怎麼也不熱一下?小心傷到胃,額駙略等等,我這就去換一壺熱的來。」
寧兒扯著他地衣襟道「爹,您去哪裡了?剛回來嗎?我和額娘等您用膳等大半天了呢。」
孫延齡瞥了一眼我,淡淡道「沒有去哪裡,隨便在街上轉了轉。以後我若不在,就不必等我了。」寧兒坐下來,噘著嘴生了半天氣,又忍不住獻寶道「爹,您瞧,這是我今個打的鹿。」
孫延齡在火鍋中夾了一筷子滾燙地嫩鹿肉,心不在焉道「嗯,還好,不錯。」
我見寧兒滿臉地失望,壓著怒氣道「一整天你去了哪裡,不是說好今天帶寧兒去林場的嗎?」孫延齡毫無表情地道「我有事。改日再去便是。」
我啪的將銀筷子摔到桌子上,喚道「清雨,帶少爺出去玩會。」又對寧兒溫言道「寧兒,額娘有事和爹商議,你出去玩好不好?」
寧兒低著頭跟著清雨出去,我方冷冷道「你這是做什麼?就是對我有天大的不滿,怨氣,也不該那樣待孩子啊。他巴巴的等了你這半天,就是受你冷言冷語的嗎?」
孫延齡鐵青著臉道「我看,不是我有怨氣,是格格越來越看不慣我吧?怎麼,馬上要回京城了,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要撇開我嗎?」
我怒道「你,簡直莫名其妙!」
孫延齡不怒反笑道「不要緊,隨便你怎麼說,只是,我有一句話要奉勸格格,當年他得不到你,今天他照樣得不到你。你已經嫁給了我,不管生死,這輩子你都只能和我在一起。況且,能不能回京城還要另說呢!」
說罷,他竟扔下酒杯,逕直揚長而去,留下茫然的我呆呆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