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巡撫衙門的當夜,鄂棟便帶著馬雄鎮手書的信箋喬裝出了廣西,直奔兩廣總督金光祖而去。已是三更天了,我仍無絲毫睏意,只覺渾身疲累到了骨子內,馬夫人收拾了上房請我和趙麼麼住下。
院子裡很安靜,只有微風時不時吹過樹梢發出簌簌的聲響,天色暗淡的厲害,如墨染過的夜幕之上沒有星子,也無月亮,慘淡的令人無端豎起寒毛來,心內一陣陣的發緊,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我自發間拔下一隻銀耳挖將几上的燈挑亮些,深深一聲歎息。
門吱啞被人推開,滿面慈祥的馬夫人伴著趙麼麼一同進來,將一盅參湯放下含笑道「妾身猜想格格還未就寢,燉了碗參湯來給格格暖暖身子,也好安睡一夜。我忙請她在一旁坐了,略帶抱歉的道「真是冒昧了,這樣晚了還來打攪您。」
馬夫人軟語笑顏道「格格這樣說,妾身承受不起。您迂尊下貴到寒舍來,是妾身老爺和妾身的榮幸,平日裡要請您來游遊園子怕也是不能夠的。如今既有此機緣,妾身歡喜還來不及,何來打攪之說。說著她又捧起白玉瓷碗憐惜對我道「妾身怕下人掌握不住火候,親自守在廚房內看著他們做的,格格好歹用些,您臉色很不好呢,想是太過費神之故。」
自在渡口得知廣西的狀況以來,我幾乎夜不能昧。日不能食,無時無刻不在擔憂著阿離和孫延齡的安危,方才又拼盡氣力強做鎮定之態與戴良臣周旋。早已是頭昏眼花,心神俱疲。忽到了這溫暖明亮散發著柔柔寧神香的精緻室內,眼前又有和眉善目如母妃般憐惜注視著我地馬夫人款款細語,關懷備至,直到此時才頹然卸下渾身的防備和緊張,不禁紅了眼眶道「有勞夫人了。」
馬夫人一時動情撫著我冰冷的雙手道「這些日子叫格格委屈了!」
我不聽委屈則已。一聽委屈二字越發心內酸楚地厲害,只端起參湯一飲而盡,惟恐失態痛哭起來。
進完參湯,馬夫人體貼的服侍我卸妝躺在床上,細心地為我掖好被角柔聲道「好好睡吧,一覺醒來就好了.更新最快.」
是夜,我當真睡的極是安穩,醒來之時已是日上三竿,小丫頭已打好了溫水供我淨面。坐在梳妝鏡前才恍然發覺已多日未曾對鏡凝神了,細細照來卻是大吃一驚,鏡中的人兒面色蒼白。眼窩深深凹下,無神且散亂。身後為我梳頭的小丫頭善解人意的輕聲道「格格怕是睡多了。待奴婢給您用胭脂膏子遮蓋遮蓋就是了。」
那丫頭年紀雖小。手腳卻甚是利落,不到片刻已為我化好了淡淡地妝容。竟像變了個人似的,金瓚玉珥,絳唇映日,端的是眉將柳而爭綠,面共桃而競紅,一襲秋香色旗裝愈發襯的溫潤恬靜,我含笑讚道「好巧的丫頭,你叫什麼?」
她只謙卑笑道「奴婢叫畫眉,不是奴婢手巧,是格格天生的好顏色,不然便是再巧的手,也妝不出一個西施來。」
正說著,馬夫人叩門而入,含笑上下打量我半晌道「格格今個氣色好了許多,昨夜嚇的妾身不輕呢!」
我站起身來,感激道「夫人的盛情,四貞銘感在心。」
馬夫人泰然自若地道「說句不知身份的話,格格和妾身的小女兒一般地年紀,她遠嫁在外,妾身一見格格打心眼裡就喜歡上格格了,又眼見著格格受的苦,哪能不動容呢?」
我聽完慘然一笑道「到底是馬小姐有福氣些,有您這樣地母親。」
馬夫人見我觸動心腸,忙抓住我地手道「瞧我,這好端端的惹了格格難過。倒忘了正經事,妾身老爺命妾身來請格格到大堂去呢,格格快隨了妾身來吧。」
到了正廳,馬夫人卻將我拉至屏風之後,悄聲道「前頭老爺正在宴客,聽說請地是劉,李兩位將
我一愣,隨即回過神來,劉越和李才明原本是追隨孫氏兄弟的,後因一些小事主僕反目,兩人在軍中頗有些勢力,聽戴良臣所言當日極立鼓動迎線虎雲回來主政的便是他二人,囚禁孫延齡也是他們的主意,想到此,我不由得怒從心起,孫延齡素無容人之量,又無法攏住人心,今日之禍端又何嘗不是他自己招來的?
馬夫人輕輕拉了我的衣角,我這才回過神來,只聽外間馬雄鎮對二人道「兩位將軍亦忒急噪了些,怎可當堂便與線將軍直直的頂撞起來,他本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忍忍也就過去了,如此可怎麼收場?」
我只聽的雲裡霧裡,馬夫人在我耳邊輕聲道「聽說,劉李二人的手下因賭博吃酒被線虎雲抓了個現形,今兒個銀安殿上線虎雲當著眾人的面怒斥了他們,並要軍法處置,二人不服當場和線虎雲鬧了個不痛快。」
一人怒氣沖沖的道「他在老子面前擺什麼譜,要不是老子把他推上來,那銀安殿上哪裡輪得到他對老子指手畫腳!」
又一人接口道「說的是啊,還以軍法處置,看老子不發威,真的把自己當成正主了。」
馬雄鎮歎氣道「唉,這可如何是好?不過幾日,這線虎雲直把咱們孔軍折騰了個人仰馬翻,今日更是連你們兩位將軍的面子都駁了,更何況我們了,長此以往日子可難過了。」
一人滿不在乎的道「怕他做甚,老子既然能推他上去,也能把他拉下來,惹毛了老子,一刀砍了他!」
另一人恨恨道「原想著把他推上去,他能看在咱們襄助的份上處處幫襯些,誰知道這龜孫子翻臉不認人,早知如此,還不如留著孫延齡那個空頭額駙,好歹也能暗地裡動些手腳。」
馬雄鎮忙道「可不是這個話!如今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這還不算,回頭孔四格格到了京城,將這裡的一切如實向上稟告,一旦龍顏大怒,我們便是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線虎雲死了倒不值什麼,可惜了兩位將軍只得為他陪葬了。我心內一喜,馬雄鎮的話看來起了作用,外間半晌沒有人做聲,過了許久,一人才怯怯道「當時沒有顧的這些,這會子馬大人一提醒,老子心裡也犯起嘀咕來了。」
另一人仍強辯道「我看沒什麼,只要廣西太平,誰做廣西將軍還不是一樣的,他孫延齡狗屁不通都能做,線虎雲還是出身世家,怎麼就做不得了?」
馬雄鎮冷笑道「自然不是人人可以做得的。即便要線虎雲做,也需得皇上下旨冊封,這樣不明不白以武力奪權,還囚禁了親封廣西將軍,皇上只會認為這是謀逆。更何況二位不要忘了,這孫延齡可是正經八百的額駙,回頭四格格去太皇太后面前一哭一鬧,皇上也要讓她三分的一人忙道「四格格與孫延齡夫妻不和,這是眾人皆知的啊。」
馬雄鎮又道「再不和,到底一日夫妻白日恩,她怎麼會坐視線虎雲奪了孔氏大權,再說,丈母娘疼女婿可從來都是不攙假的!」
隨即大廳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我和馬夫人相視一笑,心下稍安,又過了片刻,一人道「那照大人說,如今該怎麼辦?」
馬雄鎮故做高深的道「這,老夫怎麼知道?只是聽說四格格已然到了京城,這孫延齡自從王府內逃脫後便不知所蹤,多半進京告御狀去了。唉,兩位將軍處境堪慮啊!」
一人埋怨道「都是你沒有看好孫延齡,這下可如何是好?」另一人亦驚慌失措道「馬大人,請您老想個主意救救兄弟,若能逃過此劫,兄弟當捨命相報!」
馬雄鎮不慌不忙的神秘道「看兩位將軍素日與我的交情份上,也罷,就指條明路給你們。那副都統戴良臣是四格格的包衣家奴,又是四格格一手提拔上來的,向來給他幾分薄面,你們倒可去找他好言央求,在四格格面前多加斡旋,或是條生路。」
兩人感恩戴德的齊聲道「多謝馬大人指點。來日必將圖報。告辭!」
待兩人的腳步聲走出廳外,我才鬆了懸著的一顆心,馬雄鎮疾步走了過來,如釋重負的對我道「臣所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餘下的就看戴良臣的手段了!」我胸有成竹的頜首道「他自然是得心應手的,我們只待好消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