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月牙庵回府不久,線安國將軍便攜家眷順江而返京城去了,臨別前線夫人過府辭行,我本欲送他們至江邊,寶姨卻執意不肯,說江邊風大,有身子的人不宜多呆,我無奈只得將一封密信交與線夫人囑她轉呈太皇太后,又依依說了好些體己話才就此做別。我心中自是難言的惘然,他們夫婦皆是我幼年便熟識的長輩,一別多年,好容易相見,轉瞬卻又別離,線將軍與夫人已是風燭殘年,不知是否還有再見的機緣。
孫氏兄弟與馬雄俱已知曉金印的所在,孫延齡曾好言向我討過金印,言語中卻是為了我的身子著想,我冷冷的拒絕了他,可數日之後,一夜深時分,王府內竟出了刺客,行徑頗為古怪,也不傷人,只將趙麼麼打昏挾持在房內,待侍衛趕來之時,他匆匆越牆而去,而我的臥房之內卻如同洗劫了一番,孫延齡一臉惶惑之色使我深信這並非他所為,他對我還是有情意在的,萬萬不會做此下作之事,而馬雄,戴良臣或是孫延基,到底是誰我不得而知,此時卻也不想深究,只命人加強王府守衛便罷,至於金印怕是搜遍王府任誰也找不出的,既如此我又何必將事態擴大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我命人刻了孔四貞印,凡需加定南王府印之時皆以私印替代,便言明從今而往定南王府印只做信物而用。
秋漸漸涼下來,即使身著寬大的旗裝也不能遮蓋高高隆起的腹部,趙麼麼並阿離帶著四個丫頭日日守在我身側,陪我說笑針線解悶,孫延基夫人劉氏亦常來陪我。相處久了,她漸漸也知我的脾性,不再似以往那般輕狂。倒多了幾分真心在內,她雖言語粗鄙。卻有一頭好處,口角爽利,市井小事但經她口皆是妙趣橫生,時時叫人忍俊不禁,我不是刻薄之人。見她有意修好,便以嫂禮待她,若得了什麼好物件,常常命人送於她使,一日比一日的竟親熱起來。
馬雄地續絃夫人每月總來瞧我一兩次,不特別親近卻也不生分,她笑言自己是遲鈍之人,言語遲,手腳也遲。只在心裡有便罷。
一日,外頭淅瀝下著秋雨,陰冷潮濕的厲害.ww,更新最快.趙麼麼命人拿了暖爐放在室內,多少解了些潮氣。將錦簾垂下。擋住外間風雨之聲,眾人圍在一起為我腹中的幼兒做著各式衣裳鞋襪等物。我身著秋香色寬鬆便袍,只用一隻白玉細簪挽了家常髮髻,斜斜歪在特意疊起地錦被之上,腹部蓋了羊絨薄毯,手中慢慢繡著一雙錦襪,綿軟的觸覺不禁叫我嘴角含笑,暗自在腦海中想像著孩子地模樣。
趙麼麼眼神不濟,並不做針線活計,此時只坐在一旁和小丫頭理著府內半年開銷帳目,隱隱聽她道「額駙做什麼支了這些銀子?」
西院伺候孫延齡的大丫頭蔻香低低道「奴婢不知,只聽說是付給芙蓉樓了。」
我亦有所耳聞,芙蓉樓是桂林城內最奢華酒樓,珍饈美酒自不必說,令人神往的卻是一班歌舞名妓,據說個個色藝雙絕,孫延齡如此大手筆在芙蓉樓不知宴請的是誰,這樣想著,我放下繡活,喚道「蔻香。」
蔻香忙打了簾子進來,垂手侍立道「格格喚奴婢?」
我淡淡道「額駙這陣子忙什麼呢?你可知在芙蓉樓宴請的是哪位將軍?」
蔻香低眉順眼道「回格格,奴婢平日只管額駙衣食之事,旁地奴婢不敢多嘴。」我想了片刻,又道「你回去吧,好生伺候額駙。」
蔻香去後,我蹙眉想了片刻,只是不得要領,孫延齡不是一擲千金的主兒,更不貪犬馬之色,平生要緊的一是面子,二則是騎馬打獵看書,忽然轉了性子似的,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趙麼麼勸道「您又費神想什麼呢?男人嘛,交際花費也在所難免,也不是月月如此耗費。」
阿離抿嘴笑道「我啊,最瞧不得您皺眉頭的樣子,您不怕自己個老了有皺紋,也不怕小姐生下來眉心就瓚著一座山嗎?那可要埋怨死您這個做額娘的了。」
眾人都掌不住笑了個東倒西歪,我被她這樣一嘔,也只一笑了之。晚間,孫延齡依舊前來陪我用膳,一身深藍袍子越發襯托他形容消瘦,我見他面有煩憂之色,遂道「有什麼不順心之事嗎?」
他本心不在焉的進食,此時聞言半天沒有醒過神來,片刻才道「哦,好端端的有什麼不順心的呢。」
我亦知無論自己問什麼他都不會如實相告地,也只一歎,又道「今兒翻查這半年帳上開支,西院支了一筆數目頗大的銀子,聽說是花費在芙蓉樓上了。」
孫延齡只聽芙蓉樓三字,面色已是突變,丟下筷子陰沉道「又是哪個奴才亂嚼舌根,我何時去過芙蓉樓呢?」
我見他反應激烈,心中疑惑更深,也不點破,只淡淡道「沒有便罷,我不過隨口一說,你又做什麼發脾氣?」
孫延齡一愣,掩飾的笑道「這陣子夜裡歇地不好,心中不免煩燥,還請格格見諒。」
我只喚了阿離道「取幾封上用檀香來給額駙送到西院去。」
孫延齡瞅了我一會,只道「多謝格格。」
膳畢,孫延齡枯坐了半晌,見我無話才告辭自回西院。
我回想著方纔他古怪的神色,若他直言確實在芙蓉樓宴客,倒沒什麼,矢口否認分明是極力要掩飾著什麼,他請地到底是誰要這樣瞞著我,甚至在我提及之時大驚失色。
一片溫暖地孤燈下,我蹙眉思索著,芒夏悄悄進來為我揉捏著水腫的小腿,邊輕聲道「奴婢姐姐懷著孩子地時候,腿也腫,可也不像格格腫成這樣,都近一個月了也不見消退。」
我瞥了眼平空胖了一大圈的小腿,苦笑道「我竟從不知懷胎十月這麼辛苦,腫便不說了,只夜間脹痛難安。」
芒夏仰起臉道「不如今夜奴婢來陪格格吧,奴婢睡的淺,您不舒服的時候奴婢也好給您揉揉。」
趙麼麼恰進來笑道「那敢情好,倒沒瞧出來芒夏丫頭還有這份細緻。」
芒夏憨憨一笑道「其他主子不打不罵已經是奴才們的造化,可格格對咱們非但從不打罵,連高聲說話都不曾,素日裡事事都替咱們想到,奴婢就是整夜不睡陪著格格也是情願的。」趙麼麼對我歎道「這麼個丫頭都知道心疼主子,偏額駙,自格格有身子以來連句暖心的話都不曾說過,每日來來去去的,格格腿腫成這樣難不成都看不到嗎?」
阿離站在門檻邊愣愣聽了半晌,方進來道「麼麼,快別說這些了,格格也要歇息了,芒夏你去收拾被褥,今個我陪格格睡。」趙麼麼偷眼窺了我的神色,自知失言,跪安出去。
我睡在雕花繪鳳的紫檀木大床上,密實的秋香羅帳擋住了外間的狂風驟雨,阿離只著了淺綠小衣,用銀製銅爐暖熱了雙手方輕柔的為我捏著雙腿,溫言道「其實,額駙是在意您的,只是不知如何開口,每次見了奴婢總是打聽您近日的衣食起居我長吁一聲道「他哪裡是不知如何開口,而是做了太多欺瞞我之事,心懷忐忑不敢開口罷了。」
阿離又道「額駙並沒有負您之意,他不過是要您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一個平凡的妻子,操心的不過是日常瑣事,外頭天大的事情只交於他一力承擔。」
我冷笑道「我何嘗不願做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只要他有那個能力,我願從此放手,可憑心而論,他能做到嗎?再者,與我商議就那樣丟了他的面子,傷了他的體面嗎?難道要我坐視定南王府被他拱手交於他人嗎?」
阿離默然不語,許久幽幽道「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您常說的那句話,上天真是荒謬。」是啊,上天真是荒謬,若孫延齡沒有娶了我,也許今日又是另一番景況。帳外透進來的燭光漸漸微弱,風雨聲隱約穿過窗紙而來,我微微歎息著輕輕撫著腹部,我的孩子,你不知道娘有多麼盼望著你是個女兒身。(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節更多作者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