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門那日,一大早太皇太后便派了人來接,我和孫延齡皆換了簇新的朝服。
出了王府,孫延齡自騎了高頭大馬走在前頭,我帶著朱顏坐上宮裡的馬車,出了西華門往神武門去。
神武門外,侍衛們恭身請安,我知道是要下馬車了,除了皇帝,太后和皇后,任誰也不能乘車騎馬在紫禁城內肆意行走的,朱顏先下車去,剛掀開車簾,只聽孫延齡道「安親王早。」
那熟悉的聲音低沉道「孫將軍早。」岳樂沒有稱他為額駙,這讓我沒由來的鬆下一口氣,順手又將車簾放下。
我大婚之時,岳樂正奉命去了盛京,如今怕也是剛回京覆命的。此時,我在車內心砰砰跳的厲害,雙手不安的扯著錦帕,歡喜的緊卻又夾雜著莫名的惶恐不安。
朱顏在車外低聲道「格格,到神武門了。」
車簾猛然被掀起,孫延齡笑意盈然將細長的手伸了過來,我定了定心神,握著他的手跳下車來,卻不見了岳樂,許是臉上的失落太著痕跡,孫延齡疑惑的看著我,我只勉強笑道「快走吧,別讓太皇太后著急。」
走進慈寧宮,母后皇太后諾敏,聖母皇太后蘅若,惠太妃烏蘭,寧太妃靈月正陪著太皇太后說笑解悶。見我們進得殿來,靈月笑著攜了我的手道「咱們姑奶奶,新姑爺可回來了。太皇太后可惦記多時了呢。」
早有宮人拿過軟墊鋪在地上,我和孫延齡並肩跪下。口稱「兒臣給皇額娘請安,額娘萬福金安。」說罷,奉上茶去。
太皇太后含笑接了茶抿一口,連聲道「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坐。」
靈月早攙了我起身,安置在太皇太后身側,太皇太后不住的上下打量著我,感歎道「不過三日不見,真個是如隔三秋一般。」又轉過臉對垂頭站著的孫延齡笑道「額駙不要拘謹,坐吧。」
孫延齡謝恩坐了,諾敏笑道「瞧咱們四姑奶奶越發水靈了呢。」烏蘭和靈月更是打趣不已,只太皇太后和蘅若略帶憐惜的看著我。
太皇太后笑道「王府建成你還是頭遭去呢,可還滿意嗎?」
我笑道「建地很是用心。女兒很歡喜。」
太皇太后又對孫延齡笑道「貞兒被我嬌縱慣了,若有什麼不好,額駙可要擔待.電腦站更新最快.她若欺負了你,只管來找額娘。額娘給你做主。」
孫延齡忙起身笑道「謝太后。格格很好。」說著,偷瞥了我一眼。我臉微微發燙,別過頭去。
太皇太后聞言倒有些歡喜,笑道「如此便好,你們夫婦留京住些日子再擇日返回廣西,如今你進了議政王會議,要好生跟著諸王,中堂大人們學習學習政務才是。」
孫延齡恭身應了,一時索尼來回道「太皇太后,回門宴已準備停當,臣奉命請額駙前去。」
太皇太后溫言對孫延齡道「你去吧,前頭有王爺大臣們作陪,我們就不過去了。」
孫延齡忙起身隨了索尼一同前去,靈月笑道「咱們特備了小宴請你呢,我去瞧瞧。」
慈寧宮的小宴,只太皇太后並諾敏,蘅若,烏蘭,靈月和我圍桌而坐,幾道精緻的小菜,一壺溫熱地梅花清酒,倒別有意趣。
我把盞敬眾人,太皇太后轉著琥珀酒杯,感傷道「福臨最喜歡這梅花酒了,每年宮裡頭都要釀製好些。」
一時眾人恍惚著皆有些失神,半晌烏蘭才道「今兒四格格回門,是好日子,額娘偏又說這些叫咱們難過。」太皇太后回轉過來笑道「可不是,原是額娘掃了你們的興致,該罰額娘一杯。」
我點著烏蘭地額頭笑道「越發縱了你,如今連額娘都敢批判了,可是了不得了呢。」
烏蘭親熱的挽著我的手笑道「好姐姐,饒了我這遭,往後再不敢了。」
靈月溫潤一笑道「她還是個孩子呢,太皇太后都不拘著她說笑,也不許我們攔著她呢。」
我只覺心內酸楚,她們哪個不是如花年華,卻生生被鎖在這黃金枷內,背著太后,太妃這樣蒼老厚重的名號,在這死水一般沉寂的紫禁城內日復一日地耗盡了紅顏青絲。偏眼卻看到蘅若略有些萎靡的神色,不禁有些擔憂的道「佟姐姐身子不好嗎?有沒有傳太醫來?」
太皇太后半嗔半怪的道「佟丫頭只是太拗了些,早些日子便身上不好,卻又不肯讓太醫診視。」
蘅若只淡淡笑道「不過是夜間睡的不安穩罷了,何必又喝那些苦藥汁,額娘可饒了兒臣吧。」
我知她性情極是古怪的,也不便深勸。
用過膳,太皇太后對蘇麼麼道「你去前頭瞧瞧完了沒有,告訴額駙不必過來了,我留格格在宮裡頭住幾日,要他自行回府就是。」
我歡喜起來。倚著太后撒嬌道「還是額娘明白女兒,知道女兒還沒和您親夠呢。」
靈月笑道「額娘快別,咱們格格面上歡喜。心裡頭不定怎麼怨您呢。」
眾人皆笑起來,又說會子閒話。便都散了。
夜間,我與太皇太后同睡,太皇太后執了我的手細細詢問了孫延齡待我如何,府裡眾人服侍的是否盡心等話,我卻只是懨懨的打不起精神來。太皇太后歎道「孫延齡雖差強人意些,卻好在不是一介武夫,心地倒也不壞。」
我搖頭道「女兒倒寧願他只是一介武夫,如此渾渾噩噩度日倒也罷了,他心思本就重,輕易不肯吐露真情,既存了下芥蒂,日後怕是更難相處。」
太皇太后沉吟道「額娘本也覺得,恩賜他世襲侯爵。又進議政王會議,有些不妥,他本是個讀書人。一朝少年得志,青雲直上。卻是藉著妻子地力量。對你夫妻情分上頭不利,可議政考慮著一來如此可使他對朝廷盡忠竭力。二來亦可長些治理藩府能力,才有你們大婚之時地破格拔擢。」
我鑽進太皇太后溫暖的懷內,喃喃道「事到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在宮中住了兩日,我便向太皇太后請辭,畢竟我是已嫁出宮去地,再多住下去最終還是要回王府。
打了春,天兒便漸漸有些暖意了,楊柳枝頭綠綠地冒出些許絨毛來,叫人看了心亦軟軟輕輕地浮在那一片朦朧地淺綠中去。
王府內早得了信兒,趙麼麼帶著眾人迎在門外,小心攙扶我下車,我一面往裡頭走,一面笑道「日後不必如此大張齊鼓的迎出來。」
趙麼麼見我面有春色,亦賠笑道「是,奴婢記下了,格格今兒歡喜呢。」
回到臥房,阿離奉了杯茶來,笑道「額駙上朝去了,還不曾回來。」
我點頭,亦不言語,放下茶鍾見趙麼麼依舊站在下頭,遂道「麼麼坐吧,有事嗎?」
趙麼麼依言側著身子坐了下首,笑道「正是有事回格格呢,格格不在府裡這幾日,奴婢只沒了主意。」
我不經心地道「額駙不是在嗎?我房裡阿離,朱顏亦是曉事的,商議著辦就是,何必要等我回來?」
趙麼麼冷哼了一聲道「格格快別提額駙了,奴婢們都快被額駙掃地出門了。」
我一愣,疑惑道「是為了什麼,怎麼就鬧成這樣了?」
趙麼麼道「那日額駙從宮裡回來,奴婢就請他到西跨院住去,額駙就惱了,奴婢耐著性子將規矩好生講了一番,誰知額駙藉著酒勁當時就給了奴婢一個沒臉,理也不理奴婢就轉身去了,晚上依舊來東院睡,奴婢們職責所在,自然攔著不許,額駙問這事問過您沒有,奴婢就說了格格自然是按著規矩辦,額駙冷著臉這才往西院去,格格,您說,奴婢在宮裡呆了一輩子,因著是太皇太后眼前的人,就連先皇見了奴婢也是客客氣氣地麼麼前麼麼後,額駙就當著這些人給奴婢臉子瞧她還要絮絮的說下去,阿離忙笑道「麼麼,您是宮裡的老人了,這些規矩您自是最清楚不過的,額駙不懂,一時衝撞了您,您不要放在心上,格格心裡頭都是明白的,這會子格格剛從宮裡頭回來,還沒喘口氣呢,您老人家要不就先回去歇著?」
趙麼麼窺了我的臉色,方跪安出去。阿離正要說話,只聽外頭趙麼麼道「額駙,奴婢的話兒您又忘了不曾,非得格格傳詔,您不能隨意進去。」
我起身站到門側,沉聲道「麼麼,請額駙進來吧,我還有話要和額駙說,您就先下去吧。」
趙麼麼這才轉身出了院門,孫延齡跟在我後頭進了臥房。我為他斟了杯茶,溫言道「這些麼麼是太后跟前伺候老的,我都讓她們三分,你又何必與她們一般見識?不理便完了。」
孫延齡聞言,若有所失的神色,只盯著我地眼睛道「要我住西院之事是格格的主意還是她們的主意?」
我避開他地雙眼,抿了口茶方道「祖制如此,你去過建寧公主府,吳應熊與公主亦是分院而居的。」
孫延齡面色冷然,字字句句執拗道「我只想知道,格格地意思是什麼?」
我走至梳妝台前,拔下金簪,緩緩道「做什麼要追問這個?我怎麼想又能怎麼樣,有規矩在上頭,你總歸要搬出去地。」
孫延齡拂袖而去,門被他用力慣起,砰的一聲,我手中金簪無力地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