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東閣子裡頭,因用冰的緣故,一點暑氣也無,夾雜著清冷的果香,從炎熱的外頭進來,渾身很是舒泰。
我牽著福全和玄燁進去,果見福臨和太后分坐塌上,地上並排兩個檀木鎦金大椅上端坐了兩個宮妝麗人,正是寧妃和佟妃,二個阿哥規矩的跪下請安行禮,我只微微沖福臨福身,和佟寧二人微微相視一笑,便挨著太后坐下了。
太后笑著命兩個孫子起身,嗔怪道「只他們兩個是淘氣的,麼麼們成天抱怨,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福全站在寧妃身側,笑著不做聲,玄燁卻跑到太后面前,笑道「我想皇祖母和姑姑了,這才拉著哥哥跑出來的。」
太后將他攬在懷裡,寵暱道「瞧這小嘴甜的。」又招手要福全到自己身邊,撫著他的頭道「就是淘氣的緊。」
寧妃多日未見兒子,此時眼珠子也不轉的緊緊盯著福全,生怕一轉眼就不見了一樣。佟妃只含笑的安閒坐著,聽太后和孫子們說話,我微微一笑,玄燁雖小,倒很是有主子的款兒,又很有主意,仗著太后寵愛,那些太監乳母怕是管不得他,不知偷著跑回景仁宮多少次了呢。
蘇麼麼奉上茶來,笑道「這男孩兒啊,從小是越淘氣越好的,淘氣才聰明吶,太后忘記了,咱們皇上打小也這樣淘氣的,還常常跑到樹上掏鳥玩呢,唬的奴才們在樹下哭天搶地的。」
眾人聽了掌不住都笑起來,太后指著福臨對福全和玄燁道「想皇阿瑪不想?」
福全眼巴巴的看了福臨半晌,低頭道「想。」
玄燁卻是乾脆極了,想也不想就道「不想。」
此言一出,眾人不禁驚詫,福臨原本正微笑看著兒子,忽聽玄燁這樣說,臉色不禁變了變,瞟了下頭安坐的佟妃一眼,佟妃卻只神色自若的坦然看著兒子。
寧妃忙笑著解圍道「三阿哥啊是在說反話,特特的逗咱們玩呢。」
太后摟著玄燁,溫言道「那是你阿瑪呢,怎麼不想阿瑪呢?」
玄燁看了福臨一眼,亦不害怕,掰著太后的手數著玩,不甚在意的道「阿瑪從都不去瞧我,也不去看額娘,我不想他。」
太后歎氣,對福臨道「你聽聽,孩子是不說謊的。」
福臨臉上略有些愧疚之情,勉強一笑,伸手抱了玄燁過去,問道「學認字了沒有?」
玄燁驕傲的回道「皇祖母,姑姑,額娘,還有二哥都教過兒子,兒子如今還會寫自己的名字呢。」
福臨聞言倒有些歡喜,對福全道「昨個學裡師傅教了些什麼?」
福全見皇阿瑪垂詢,忙答道「學了勸學立志篇。」
福臨點頭道「讀書明理,大丈夫要從小立下志向,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們倒是說來聽聽,長大要做什麼?福全是哥哥,你先說。」
寧妃略有些緊張的盯著兒子,只見福全看了額娘一眼,又低頭想了片刻,道「兒子願做賢王。」
太后和福臨對視,福臨溫言道「為什麼要做賢王?」
福全道「額娘每每教導兒子,要努力上進,為皇阿瑪分憂,做個好皇子。」
福臨讚許的看了寧妃一眼,道「你很會教兒子。」
寧妃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起身屈膝含笑道「皇上誇獎。」
福臨又看向懷中的玄燁,笑道「你呢?哥哥說要做賢王,你想要做什麼?」
玄燁歪頭想了一會,隨即自信滿滿答道「兒子要向皇阿瑪一樣,君臨天下。」
福臨面色略有些凝重,道「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玄燁奇怪的反問道「不是您說的嗎?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是只有當了皇帝才能平天下啊。」
福臨面色稍霽,不再做聲,只默默想著什麼。玄燁跳下來,不知所措的跑到太后身邊,太后歡喜的什麼似的將他抱在懷裡,笑道「祖母的好孫子呦。」
蘇麼麼湊上去說要做好吃的獎勵他們,太后便絮絮的和福全玄燁商量著晚膳用些什麼,福臨卻尤自出神,我和寧妃佟妃面面相覷,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半晌,福臨起身對太后笑道「兒子還有事,就不陪額娘用晚膳了。」
太后斂去笑容,正色道「正經有事你自去忙就是,得了閒多去書房和阿哥所瞧瞧孩子們。」
福臨應了,又對寧妃佟妃道「你們陪著太后進晚膳吧。」
二人起身應了,福臨出了殿門,似乎氣氛一下子寬鬆起來似的,玄燁和福全和蘇麼麼說個不停,掰著手數著要吃的東西。
太后懶懶的斜倚在厚厚迎枕上,對寧妃道「近些日子,皇后身子怎麼樣,精神可還好?也不見她過來。」
寧妃笑著走過去給太后捏肩,邊道「娘娘身子倒還好,精神也過的去,只是懶怠的走動,您也知道,娘娘這一向都是厭惡暑天的。」
太后點頭,閉上眼睛,忽又道「聽說,這陣子陳嬪倒是常常往坤寧宮去的。」
寧妃手一停頓,不知太后是何用意,忙回道「是,臣妾每每去了,陳姐姐大多是在的。」
太后不語,寧妃又道「陳姐姐言語爽利,也許娘娘歡喜聽她說話呢。」
太后淡淡道「生了大格格之後,倒是變了個人似的。」
佟妃進宮最晚,又從不肯多話的,只靜靜的聽了不做聲,寧妃也不知如何做答,可太后說話又不能不接,只能低低回了句「是。」
一時,擺上晚膳來,眾人伺候著太后用了不提。膳畢,佟妃寧妃告退,蘇麼麼親自送了兩個阿哥回阿哥所。
我和太后站在廊下看宮人們澆花,夕陽西下,一抹濃厚的紅殘留天際,乳白色的月牙淺淺的斜掛在雲間,若隱若現。微微有風來襲,滿院花香浮動,醉人不已。
太后出神的盯著那一彎細月,輕聲道「額娘小的時候,常常在這樣的傍晚和蘇茉兒在科爾沁大草原上弛馬,空曠無垠的大草原,月亮都特別的清亮,柔柔的白光灑在青草地上,放眼望去,就像下了一層薄霜,又似一潭碧水,我經常就看的入了迷。」
我含笑聽了,太后看看我,笑道「你蘇麼麼年輕的時候頂淘氣的,每到我入神的時候,總是用力把馬鞭子拋到前頭,咯咯的笑著,好像突然之間,夢就醒了,那潭水也碎了,月光還是月光,草原還是草原,什麼都沒有變。」
太后眼中一片朦朧的迷離和悠遠,伴著漸漸西沉的光影,喃喃道「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別離愈久,相思愈烈。那憂傷彷彿穿透了歲月,從遙遠的亙古之時幽幽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