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我懶懶坐在梳妝台前由著阿離為我卸妝,近十月的氣候了,殿內仍是有些燥熱,朱顏從外頭進來,手裡端著個琺琅描金碟,笑道「皇后剛剛打發人來給格格送的,雪梨燉川貝,說是最能和胃健脾,潤肺生津,養陰清燥的,正適合這個節氣用。」
我只就了她手中看了一眼,道「你們也都別忙了,都盛點喝吧。」
碧裳應著拿了小碗來,先給我盛了碗遞來,我接了坐在塌上慢慢用小湯匙攪著,她三人也都坐在一旁喝,朱顏嘗了一口,笑對我道「主子也嘗嘗吧,味道也合主子的脾胃。」
碧裳卻道「要說這熬粥,誰都不及十一福晉呢。」說完,忽又掩上了嘴,不敢再做聲。
阿離瞪了她一眼,碧裳本是無心,我卻被她觸動了心事,喃喃自語道「不知這會子她好不好?」
阿離小心道「前兒個聽小太監們偷偷饒舌,說不知怎麼走了風聲,如今十一貝勒日日在家逼問福晉呢,想必過的不好。」
我放下手中的湯匙,自去歇息,阿離跟上來伺候,朱顏小聲的埋怨著碧裳多嘴,一面收拾了碗碟出去。
過了幾日,太后叫了皇上去慈寧宮,福臨面上只冷冷的,亦不多話,問什麼答什麼,一句都不多說,板了臉坐在那兒,太后心中哀痛不已,卻又不好說些什麼,只淡淡道「鄭親王去了,如今宗室裡頭,只博果兒與你是先皇親生,也該挑個日子進親王了。」
福臨先是一楞,道「他年紀尚輕,又無軍功,只怕外臣不服。」
太后緩緩道「沒什麼不服的,他是先帝幼子,你唯一的弟弟,只這一條便能壓服眾議。」
福臨忽的起身,冷冷道「額娘,莫不是想給博果兒補償吧?和碩親王,我只怕他擔不起。」
太后欲發怒,到底忍了,道「這事兒不必再說,你只照我的意思去做便是。」
福臨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太后看他決絕離去的身影,頹然閉上雙目。
胡宮山在側輕聲道「皇上經歷尚少,還看不到事情的凶險,太后多擔待點吧。」
太后睜開雙目,已恢復了往日的精明安寧,沉聲道「你自去和安郡王好好合計一番,要他仔細留神宗室親貴的動靜,尤其是太妃那裡。」
胡宮山應了出去,我心頭一震,愈聽心愈驚,臉色越發有些蒼白,太后見我看著她,歎息道「你也該猜到了,這件事情已然瞞不住了,太妃等了這些年,終於拿到了把柄。」
「她是博果兒的親生額娘,怎麼也要為博果兒著想,很該將這件事情壓下去啊。」我不解的問道。
太后看向窗外,清亮的雙眸中寫滿通透,道「在她眼中,比起皇位來兒子的臉面實在不算什麼,如果能用它換來皇位,就更不值一提了。此時,她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上私通弟媳,給弟弟戴了綠帽子,這樣她便有了理由去攻擊皇上,來威脅皇上的帝位。」
我卻只覺心寒,可憐的博果兒,眼見著妻子離心,親生母親又如此漠視他的感受,他將如何自處啊?
太后又道「皇上只以為我想補償博果兒嗎?是的,我是想補償博果兒,可加封親王並不僅僅因為此,我還要全天下人看看,皇上並非是無情無義的,一來想暖暖博果兒的心,二來也想警告太妃,壓壓她蠢蠢欲動的心思,以免釀成大禍,朝廷內亂,天下易主,不僅我愛新覺羅多年心血毀於一旦,受苦的還是百姓啊。」
我看著太后,這些天來,日日無法安眠,早起梳妝之時,赫然有了白髮,心內止不住的酸楚,上前拉著太后的手,輕聲喚道「額娘。」
太后拍拍我的手,眼神堅定且無畏,道「額娘沒事,這些年額娘經歷了無數次宮變,見的多了,會過去的。」
翌日,聖旨下冊封十一貝勒博果兒為和碩襄親王。此旨一下,朝野內外議論紛紛,更有甚者,在朝堂之上就質問起皇上來,福臨只是冷漠著不回應,太后只得命了岳樂代為解釋,壓服壓服。好在岳樂一向威望頗高,三言兩語,到底平息了不少流言,可博果兒,竟沒有上朝謝恩,亦沒有進宮給太后請安,眾人私底下越傳越亂。
午後,陪太后在佛前上了香,胡宮山和岳樂已經在暖閣等著太后了。
太后將殿內侍侯的宮人們都打發了出去,這才問道「這幾日可有什麼動靜嗎?」
岳樂道「回太后,臣一直派人密切注意著貝勒府的一舉一動,這幾天,雖有大臣出入,但都是些成不了氣候的言官和漢臣,卻不見有宗室親貴來往。」
太后沉吟片刻,看著胡宮山道「胡先生怎麼看?」
胡宮山仍是一派雲淡風清的道「這些子言官們都是不怕死的,生就一張酸嘴利筆,最善撲風捉影。」
這兩句話頗有些讓人摸不到頭腦,岳樂卻道「胡先生說的是,臣以為不得不防,雖如今議論紛紛,但畢竟是在私下,若由那些言官們將折子遞了上去,明發廣議,恐怕
太后點頭,道「你們說的不錯,那些言官書生意氣過重,一時受了挑唆,便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但畢竟還是朝廷的人,不會參與到謀位這樣的大事中去,若我沒有猜錯,太妃也不過是想拿他們當槍使,製造一些言論而已。」
岳樂道「太后說的是,真正可以共謀大事的,臣以為太妃最終還是要依仗蒙古阿巴亥一族和宗室親貴。」
太后沉吟道「你們下去依舊留神貝勒府的動靜,日夜不停的監視著,一旦發現異常,立刻來報。」
岳樂和胡宮山肅身應了,太后又道「一定要把那個與太妃圖謀的人找出來,如沒有意外,等那些言官的折子一遞上去,太妃的動作就大了。」
兩人跪安,岳樂跨出殿門後忽又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慌忙低下頭來,不敢與之對視,直到他離的遠了,才抬起頭來,太后卻在沉思著,壓根沒有注意到我的神態,這才放下心。
太后沉默了半晌,幽幽的歎了一出長氣。
我輕聲道「既然一切都在額娘的掌握之中,額娘又為何歎氣呢?」
太后淡淡道「非得爭個你死我活又有什麼意思?」
我道「額娘教女兒讀史,史書之書這類宮闈奪位之事最多不過了,大抵是那個位子太過誘人了吧。」
太后苦笑道「那日你沒有聽到福臨的話嗎?他對這個位子卻是恨之入骨呢。」
又道「當年,我又何嘗想過要他做皇帝,不過是因緣際會罷了。」
我想了片刻,道「也許太妃就是嚥不下這口氣吧,她費勁心力卻怎麼也得不到。」
太后點頭,道「我不怪她,她,一輩子好強,太祖還在的時候,連戴朵花她都要比其他嬪妃戴的新奇些才算。」
一時無話,小宮女進來奉茶,太后抿了一口,問道「皇后這兩日倒安靜,沒有再鬧騰什麼。」
蘇麼麼歎氣,道「雖不鬧騰些什麼,卻終日躺在床上不肯出門,這也不是個法子啊。」
太后亦很是煩憂,道「先由著她去,貞兒也不許去瞧她,也該讓她靜靜,好好反思反思,只是一味的賭氣又有什麼用。」
蘇麼麼道「倒是寧主子好性,每日陪了皇后說話解悶,皇后每每冷言冷語的,也不當回事兒。」
太后點頭道「我只說她是個有福的,沒想到還是個有情知恩的,唉,這皇后,要是有寧妃的乖巧知意,佟妃的聰慧沉穩就好了。」
蘇麼麼道「若娘娘能有個孩子,恐怕也還好些。」
太后聞言,忽想起什麼似的對我道「前幾日胡宮山為佟妃診脈,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子了,我一直沒去瞧瞧,正巧昨個前頭送來南邊進貢的鮮果兒,你帶些去看看,就說我的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安心養著,想吃什麼要什麼,只管叫人來取。」
我應了帶著兩個小宮女,捧了時鮮的果子往佟妃的景仁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