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濤帶著我捨棄了平直的水泥大路,走上一條彎曲的小路。見我疑惑,他笑了:「怎麼,擔心我把你賣掉啊?你放心,我只是知道你不喜歡人擠人湊熱鬧,帶你去個幽靜些的地方,保證你看了心曠神怡。」
月湖四周環繞著一些小山丘,江南的山峰從來不是以雄奇高峻見長,這樣的山在北方的話,可能只好稱之為土坡了。
所謂「秋盡江南草未凋」,江南的初秋天氣,依然溫度很高,樹木也鬱鬱蔥蔥得沒有衰敗跡象。我們沿著小路漸行漸高,終於來到了一個山丘的頂端。
山頂建造著幾座小小的涼亭,亭子裡沿著四周都有固定著的竹長椅,簡單卻見天然趣致。我們選了一個能把月湖風景盡收眼底的位子坐下,放眼看去,平疇綠野,涼風拂面。在大片的綠色裡,環抱著珍珠般的月湖,湖上微微起著漣漪,有點點白帆,雙雙紫燕,一派平和舒心的景象。
岳陽樓記裡的詞句不禁在心中流淌而過: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此情此景,倒和洞庭湖的春日景色很相像呢。我沐浴著清涼舒爽的秋風,眼裡滿是秀麗景致,心情也似乎不那麼沉重了。我深呼吸,再深呼吸,想讓自己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真正做到寵辱不驚。
岳濤很識趣地陪著我不發一言,許久才問我:「現在是不是感覺舒服一些?」
「謝謝你。」我看他一眼,真心地感謝了他。
像是被鼓勵了,他伸手拉著我手,「小穎,我不該兜了這麼個大***,我們本來就可以這樣安靜地看看風景,談談心裡的話。」
我不想他有任何誤會,輕輕抽回了手提醒他:「你可別忘記了,沒有這麼個大***,不會有今天的你。我葉至穎給不了你這樣的榮華富貴,給不了你寶馬香車。」
他聞言只能苦笑:「小穎,被你說得我像吃軟飯的一樣。」
故作輕鬆地又問我:「怎麼樣,我們先去吃東西,然後玩點有趣的。你要打高爾夫還是射擊,實彈的哦,那個比較刺激。」
「射擊。」
他點點頭,一副在意料中的樣子。我想,我需要發洩,我想狠狠地把子彈射向厄運。
桌上放著一把小口徑手槍,滿滿裝了八顆子彈,我拿起來掂掂,還真是有點沉。教練已經把要領都交代過了,我戴上耳機,舉起了槍。
手臂要平穩,眼睛和准心,靶心要在一直線上。教練的話彷彿又在耳邊,我平順了一下呼吸,緩緩地瞄準,扣動扳機。「砰砰砰……」一連串震耳欲聾的槍響,手被後坐力震得發麻。很快有人把靶紙送了過來,我打得很爛,幾乎有一半都打在靶外。
教練說:「你打得太快了,扣扳機要慢,要輕。而且你的槍口往下沉,所以就會打偏了。」
我對他苦苦一笑,心說:我只是想發洩,想出一口惡氣,享受那種不假思索狂掃的樂趣。手槍還不夠呢,現在最好有架機關鎗,然後一梭子掃射出去,打掉擋在我面前的種種磨難。
一個下午,我換了很多種槍,打掉了很多子彈,終於累得連手都有點抬不起。岳濤的成績倒很好,他是個做什麼都要求自己不落後的人,連打靶都被教練說他有水準。
岳濤開車送我回去的路上,我睡著了,橫躺在後座上,睡得無比熟爛。在失去意識前,我模糊地想:我是不是挺沒心沒肺的,寒楓在伺候病人,我卻玩了一天。
那天以後我有很多日子沒有看到寒楓,我忙碌於公司的交接,等候審計評估。
岳濤很上道,他保留了俞蘅的職務,照樣發給工資,而且還承擔了不能報銷部分的醫藥費。寒楓的辭職報告他也沒有同意,跟他說公司本來也要派人或者僱人去照顧俞蘅的,現在就當派了你的任務吧。
我不能不說這很大程度是看在我的份上,雖然大家都沒有明說,可我無法去拒絕這樣的好意。要不是他包攬了那麼多事情,我和寒楓都沒多少能力去處理好俞蘅的問題,光醫藥費也已經夠嗆了。
寒楓和俞蘅戀愛和我戀愛都沒有驚動到老人,寒楓剛工作不久,根本負擔不起那些數額,又不敢回去跟家人借。而我的錢大部分要還貸款,也是所剩無幾的。我和寒楓同樣的感慨是:我們真是窮,窮到沒有能力去面對一個變故。
我在公司的時候,常常要面對很多人落在我身上的冷眼,那種敢怒不敢言的輕蔑。新老闆對我的好是有目共睹的,誰敢得罪我呢?可又有誰願意和我真心交一個朋友。
我去餐廳吃飯的時候,經常會遇到這樣的情形:餐廳裡一片議論聲,嘰嘰咕咕的話題總也少不了新老闆、滅絕、寒楓和俞蘅,故事傳得沸沸揚揚,越來越離奇。而當我一步跨進餐廳的時候,一切馬上戛然而止,安靜得比美教室。
岳濤看我忙碌著,以為我已經安心在他的公司做下去了。可他不知道,我始終都沒有放棄那個辭職的念頭。我只是想把事情盡量做好,等他上了正軌,我就離開,去解決我和寒楓乃至俞蘅之間的一切矛盾。
又是一個休息天,我忍不住想去醫院看看俞蘅,而且我是真的很想念寒楓。我們三人始終都需要一個了斷,拖拉著對誰也不是好事。
到醫院的時候,我給寒楓打了電話,寒楓說他和俞蘅在草坪那邊散心。他為難地對我說:「至穎,俞蘅的情況還是不穩定,她現在和我相處得還不錯,只是我怕見到你又要鬧起來。」
「那好,我就遠遠看一眼。」我掛了電話,悵然若失。
中心院是個老醫院了,但是就在一年前好好裝修了一番,煥然一新。尤其是病房區的那個大草坪,有人誇張說病人看到了,病能好一半。
草坪修剪得異常整齊,綠草茸茸的,隨時就可以席地而坐。草坪上還點綴著假山,花叢,還有一片運動器械區,可供病人及家屬活動活動。
我看到俞蘅了,她坐在草坪邊緣的白色長椅上,臉上的傷痕淺了很多,已經不是怎麼看得出來了。只是,雖然寒楓對她噓寒問暖地照顧著,她的眼神卻很空洞,臉上的笑容也帶著神經質的抽搐。
我躲在假山後看她,看她不太好的臉色和虛空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和岳濤分手後病態的我。那時的我蒼白枯瘦,對誰都不再相信,用懷疑的目光看任何人。這一切,彷彿都在眼前了。我長歎了一聲,我那時至少還有寒蕊是我信賴的朋友,可是對俞蘅來說寒楓與我都是不可信的,是我們背叛她,才讓她變成了這個樣子。
葉至穎,你別再造孽了,你不能讓俞蘅重蹈你的覆轍,我對自己說。
我看到寒楓在尋找我,我趁著俞蘅低頭,對他揮了揮手。他看到我了,低頭對俞蘅說了句什麼,然後若無其事地向醫院外走去。
我知道他有話要說,隨即從另一邊也往相同的方向走過去。
醫院的門診部那邊有個休息區,是為了防止病人家屬等候無聊而新開的,有飲料點心可供應。寒楓在那裡找位子坐了下來,人不太多,倒是方便談話。我在他對面位子坐下,看著他苦惱的樣子,一時間大家都說不出話來。
寒楓從兜裡掏摸著什麼,忽然拿出一包煙來,用打火機不太熟練地點上,不太熟練地抽了幾口,被嗆到了,在那裡咳嗽不已。
我傻愣愣問了一句:「寒楓,你怎麼抽煙了?」要知道,他是不抽煙的。
他衝我笑得很苦:「事情來得太多了,心情不好,抽兩根覺得舒服些。」
我伸過手去,抓住了他修長的指尖,他一顫,反手緊緊握住了我。我無限憂愁地看他:「寒楓,我想了又想,我們分手吧。」
他手抖得厲害,把還剩大半根的煙扔進了煙灰缸,另一隻手也來蓋住我的。「至穎,別這樣,我在努力,我在努力呢。我會勸好她的,她的病好了,想開了,我們還可以在一起的。至穎,我很亂,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可不能離開我,不能!」
他語無倫次地急切地說著,眼睛裡卻一點希望也沒有,顯然他很清楚我說的是唯一的辦法。可是他傷心難過,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我又何嘗不是?
我不說話,只是憂愁地看他,用眼神問他:難道還有其他辦法?
他絕望地搖頭,想要和我理論,可是俞蘅沒有給他機會,才走開一下子,她的電話就已經追來了:「寒楓,你離開我了嗎?我看不到你就害怕!」
聲音很大,我都聽到了。寒楓忙著安慰,說了聲我在買東西,馬上回來了啊,你乖啊別亂想。
等他掛了電話,我揮揮手:「去吧,分吧,別再糾纏了。」
他愣了一秒鐘,終於一跺腳急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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