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無論如何,您不能陷在此地啊!」
邵楓再次跪在易洛的面前懇求,易洛卻只能苦笑,抬手指向城樓上那面被煙火灼烤得面目全非的朔陽王旗,疲憊地回答:「我自然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死在這面旌旗之下,但是,你告訴我,如今我又怎麼能離開這裡?」
永平是一座被廢棄的城池,城牆已經百餘年沒有修繕過,早已不是那座固若金湯的聖京帝都了。
不過,即使只是曾經固若金湯,這座曾經的帝都也讓北原三部的近萬人馬望城興歎。
儘管損失了幾乎全部的勇戰之士,但是,至少,那遷徙的兩萬多婦孺老弱,如易洛以及那些拚死力戰之人的期望,安全地撤入了這座並不算堅固的城牆之內。
破敗的永平城內只有一千多士氣低迷的守備軍,由一個酗酒的獨眼男人統領,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些從北部邊關的死戰中存活下來的軍人,並沒有失去與北原異族拚殺的勇氣,即使他們每一個人的身體都不完整。
在易洛的命令下,一名侍衛毫不猶豫地將那個醉酒昏睡的男人扔進井裡,待他清醒後才將他拉上來。
「我受人之托,帶來了兩萬多婦孺老弱,護送的人全部在西邊抵抗北原人,最多半日,北原人必然突破他們的防守,兵臨城下,這兩萬多人的性命就在你與永平城的掌握中!」易洛讓侍衛將那十多位裡正給地信符遞給那個落湯雞似的男人,很直截了當地說明情況,他出身尊貴。自然不會對一個正五位下階的守備官有多少恭敬。
聽到易洛的話,本來就要暴跳如雷的守備一個激靈,不知是不是因為一身水地關係,四月末的天氣他硬是覺得一股寒意從骨頭裡逼出來,由不得他一陣顫慄。幾乎發牙咬斷,才沒驚叫出聲。
稍稍平靜了一些,他就聽到外面一陣喧鬧,顯然是孩子在哭,大人在哄,他不由縮了一下脖子,隨即挺直了腰,雙手一抹臉。甩了兩下頭,大步流星地走回屋子,不一會兒就拎了一把小錘走出破破爛爛的守備府。
守備府大門外有兩棵大槐樹,都有三四人合抱粗,左邊的那樹上掛著一個黝黑的鐵筒,易洛一行人與其他人一起看著那名守備走到樹下,抬手用小錘一下一下、從容不迫地敲擊鐵筒,那聲響清脆綿長,傳得極遠。
隨著敲擊聲的響起,不停有一些並不年輕也強壯的守備軍衣冠不整地從各個方向奔來守備府。口中都是罵罵咧咧的,但是,站定後,便沒有人再動一嘴唇。
不知過了多久。守備扔掉小錘,邵楓在易洛身後低語:「三十下,大約就是軍中三通金鼓點卯地時間。」
「好了!你們個個都有眼睛,都看到我這門口的人了!這些人是遷徙玉風嶺的平民,在西面遇到北狄了,只能撤過來!斷後的那些人最多再堅持半天!一個個都給我警醒了!現在開始,準備接戰!」
「是!」一千多人以一個聲音回答,瞬間爆發的氣勢讓易洛與邵楓他們都是一愣——
百戰餘生。死亦何懼?!
正是這些身有殘疾的守備軍人,在最短的時間內安置活所有不能參戰的孩子與老弱之人,並將其他人分配妥當,準備堅守。
當然,他們也沒有忘記點燃烽煙。
那個只剩一隻眼睛的守備在下令分配完任務後,轉身看向易洛一行。毫不在乎地道:「你們不是朔陽人。即使是受人之托。也到此即可。你們可以離開了。」
這是北方三國居民的驕傲,五百多年。他們作為神洲屏障,抵抗著強悍地異族,以一種保護者的高傲態度對待其他的同胞。
這種驕傲讓易洛冷笑:「現在情況不明,我們離開永平,如何自保?」
他無法確定北原人的鐵蹄是否踏進了定陽關。
「還是說,朔陽地刀劍只保護朔陽人?」見男人面露譏笑,邵楓眼神一冷,生硬地頂了回去。
這句話讓獨眼男人不悅地皺眉,卻沒有再堅持:「你們留下,便必須聽從我的命令。」
「我必須留在主上身邊,其它人你可以隨意安排。」邵楓依舊堅持自己的底限。
聽到邵楓的話,再看看易洛,那個男人的眉頭更加緊鎖:「如果你的身份不同尋常,請做好最後的準備。讓北狄攻到永平城下已是神洲大恥,若是再有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神洲子民還有何面目祭拜祖先?」
易洛眸光一閃,似笑非笑地道:「那是自然。」
半天之後,北原人第一次攻城,易洛便知道,那個男人地話絕對沒有半點誇張。
之前眼睜睜看著那些毫無戰力的婦孺老弱逃脫,讓北原人倍覺羞辱,即使是最冷靜的速吉也因為盟友嘲諷的言語而怒髮衝冠,台格部的其它人就不必說了。
倚恃著永平城聯成一體的防禦體系,他們抵擋住了北原人持續近兩個時辰地第一波攻勢。
隨著夜色籠罩大地,北原人不得不停戰紮營。
守備親自領兵巡視了一圈城牆上地防守情況,因為是第一晚,大家的狀態尚好,沒有什麼大問是,走下城牆時,守備在心中暗暗歎息。
「希望他們明天就走吧!」雖然知道這種想法不好,守備仍然期望著。但是,這是永平啊……
甚至不需要別人反駁,守備自己就知道這個想法完全沒可能。
雖然按照北原人一貫地傳統,他們從不會執著於很容易陷入進退兩難之境的攻城戰,但是,這座城不是其它城池,是曾經的聖京永平……
曾經有一千多年的時間,異族只有在俯首稱臣或者被俘獻祭時,才能親眼看到這種座帝都的大門……
即使在兩百年前,柔然如洪流般不可抵擋的鐵騎大軍,也未曾踏入過這座千年帝都……
彷彿是為了打破城內守軍最後期望,第二天,雙方激戰正酣時,一隊北原大君的貼身侍衛——金刀衛疾馳而至,手中的豹尾令旗迎風招展。
「大君告天令,首入永平者,無論貴賤,封萬戶,其部永襲雒天原!」
雒天原是北原聖山南麓的一塊水草地,是北原最豐美的牧場,按照北原各族共同尊奉的法典,只有在每年初春的達慕爾中獲勝的英雄,才能為他們的部族爭取到一年的居住權。
所謂告天令,是以最正式的儀式,在得到天神准允後,所下達的命令,北原各族皆不得違背。
城內,易洛皺眉低語:「北原大君還真想攻破永平?」
城外,速吉苦笑而言:「為了布台闌部的大君之位,大君真是捨足了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