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煙,我和容都不會有孩子了……」
原召輕輕的一句話讓原漓煙如雷轟頂,半天也無法回過神來。
也許她應該欣喜若狂——她的兄長幾乎就是說她的孩子將是原家的繼承人!但是,突然面對這個不堪的事實,她又怎麼可能為至親所受的傷害而感到半分喜悅?
神侍,最卑微的地位自然要配上最深刻的羞侮。
——人盡可夫是羞侮,斷絕後嗣何嘗不是?
原召看著妹妹怔忡無語的模樣,苦笑放手,然後看著她連退數步,倉皇之下絆到裙裾,跌倒在地。
原漓煙感覺得到膝蓋上傳來的疼痛,只是心口的痛意更盛,讓她幾欲窒息,連淚都流不出來。
「……大哥……」聲聲泣血,字字飲淚,雙眼卻乾澀得難過,原漓煙盯著兄長,再說不出任何話。
「別亂想!」在幼妹身前蹲下,原召動作極輕地扶她起身,「沒有你想的那麼痛苦,一碗藥的事而已,也沒什麼難以忍受的!」
他們淪落至斯,除了生命,又有什麼可以堅守的?
雖然仍舊有些腿軟,但是,原漓煙還是順著兄長的扶持站起,咬咬牙,道:「我將孩子寄養在城外的一家農戶家裡……」話語間仍舊有些猶豫,原召也不催促,彷彿在等她自己想清楚。
原漓煙從未想到自己的孩子將會與飛黃騰達、平步青雲之類地詞扯上關係。她只希望他平安地成長,而她知道,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就在不遠處幸福地生活。
「……大哥,你說安陸會很不安全?」掙扎糾結中,原漓煙忽然想到他方才說的話,不由凜然抬首。皺眉問道。
至此,原召終於肯定,六年的時間讓原漓煙已無法相信自己這個長兄。
——並不奇怪。
原召歎息,想到三年前原容甚至拒絕他的碰觸,他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你為什麼到永寒身邊?」原召搖搖頭,甩開種種雜念,輕聲問她,卻不待她回答便道:「你如今的幾重身份難道還不能讓你看清局勢?」並非責備。只是不解。
原漓煙有些茫然,她不明白——現下地局勢與平常有什麼不同嗎?
「不懂就算了!」原召歎息,卻無意強迫她明白什麼,「你只須知道,如今,安陸之中,幾股勢力相互角力,目的不同,但是,永寒都是目標。永寒也不是引頸就戮之輩,最後必是一場惡戰。」
原漓煙臉色一白,想想最近發生的事情,心中立刻信了十成,連忙道:「出西門二十里有一個老槐莊,最北邊住著一對聾啞夫妻。男人姓趙,女人姓顏,孩子就在那裡,左肩有一個紅色胎記。」她說得十分詳細,又將自己一直貼身佩帶的一個斷玉交給長兄,原召一看便知是平安扣一剖為二的一半,只是材質極差,不知是從哪個小店買來的。
「放心。孩子一定平安送到容那裡!」原召很體貼地安慰妹妹。
原漓煙盯著他收起斷玉的手,只是默默點頭。
原召扶著她坐到榻上,握住她的雙手,待她平靜了一些。才道:「別怪我逼你,鄭後用得著你,她又是素來信鬼神地主,你要留要捨,她都無所謂,但是,你是如何到永寒這兒的?」
原漓煙手一顫,彷彿是掙脫原召的掌握,但是,始終沒有掙開,只能作罷。
「……洗罪時遇到他的……」原漓煙顫抖地回答。
——洗罪儀式無疑於另一場噩夢,她從不願回想。
一千零八十一層台階,一步一叩,虔誠而上,主祭以聖水覆之,諸般罪孽再無所寄。
聽起來並不難,但是,從來能完成洗罪的不潔者,百不過一。她也曾是神官,參加過洗罪儀式,看到過不少人在幾步後倒地,也有不少人在僅差幾層時倒下,血染台階,凝成烏黑的顏色。
因為,那一千零八十一步與一千零八十一叩,是要穿
罪衣完成了。
彷彿鎧甲的洗罪衣將人全部包住,卻並不貼身,與台階數相應,衣內鑄有一千零八十一根長短不一的利刺,尤其是咽喉處,前後各有一根長刺抵住肌膚,那一步一叩,稍有不慎便是利刺穿身,動作不能大、不能急,一旦出錯,倒下就沒有站起的機會。
可是,也不能太慢,儀式是有時間規定的。
原漓煙那一天,是在計時沙漏落下最後一粒沙子時,踏上最頂層地洗罪台的。除去洗罪衣,她跪在主祭面前,主祭卻遲遲沒有動作。
負責計時的三位侍祭有兩位意見不一,一個說未逾時,一個說逾時,所有人都在等第三位侍祭的意見,不過片刻的時間,原漓煙卻以為是幾個時辰。最後,那名侍祭回憶片刻,很肯定地說:「洗罪者未逾時。」於是,她得以完成洗罪儀式。
—
左臂刺青前,她有一刻的休息時間,那位一身白袍地侍祭悄悄到她面前,鄭重而端莊地道:「司祭當年庇護之恩,不才今日已報。」言罷即走,她卻想不起來,她何時庇護過此人。三年少司祭,兩年司祭,她庇護過的低階神官太多了。
「我不知道三殿下怎麼知道的?反正,當我完成刺青,走出洗罪台時,三殿下已經派人在等我了。」原漓煙如實而言,「之後,鄭後命我留在他身邊,刺探他的動向。」
「她實在是看高我了!」原漓煙忍不住冷笑,「人家根本沒拿我當回事,我費盡心機才得進他的議事堂,卻只是一枚待客的棋子!」鄭後尚想借重她的才能,永寒卻只是想養著她,說是愧疚,可是,他早做什麼去了?
原召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輕笑:「不奇怪,永寒與神殿地關係很好……好到神殿可以將一些秘技交給他使用!」
原漓煙大驚,不敢置信的反問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原召笑了笑,並沒有解釋,卻陡然皺眉問她:「你既知道我在東嵐,為何不去尋我?」她到現在都沒問他如今怎麼樣,他自然不能不生疑。
原漓煙一愣,半晌才道:「我只是棋子,怎麼可能知道敵國重臣的情況?我是最近才知道的……雲白居居主認識你,認出我後,她告訴我地……」
「雲白居?居主?」原召的眉頭更加深鎖,「認識我?還認出你?」原漓煙拉起左袖,指了指自己的痣。
原召卻依舊緊緊地皺著眉頭,沉思良久,才道:「你見過居主的長像?」
原漓煙點頭:「二十左右,有些體弱不足的樣子,容貌十分清雅,只是太瘦了……」正說著,就見原召從懷中取出一方素帛,展開後,竟是一幅畫像,畫中人絕色出塵,一身紫袍,臨窗而立,神色淡漠悠遠,雖然妝容簡單,但分明是一個女子。
原漓煙剛要讚歎,卻猛地想起沈若莘,再想到他貼身收藏此畫的舉支,不由就抬眼看了原召一眼。她的心思如何瞞過原召的眼睛,原召哭笑不得,屈指在她額上彈了一下:「瞎想什麼呢?容的筆法也認不出了?」
原漓煙連忙低頭,這才認出是二哥的手筆:「是二哥的心上人?」
「算是吧!」原召苦笑,他不願弟弟沉迷這個注定得不到的人,才取走了這幅畫。
「漓煙,你仔細辨認一下,雲白居居主是這人嗎?」原召第一次喚她的名,也就是認了她了。
專注地看了許久,原漓煙抬頭卻問他:「這人是誰?」
原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指向畫中:「在東嵐,除了王,還有誰能以此著服?」
紫袍之上,銀色龍紋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