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正為易洛驟生的決絕心思而驚懼不已,便聽他沉聲喚自己,連忙收攝心神,躬身執禮:「臣在!」
易洛不由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多問,只是道:「依你看,神殿此舉是否與永寒有關係?」
沐清凜然,低頭答道:「臣離京前,曾向主祭詢問,據他所言,安陸主祭前些時日的確遺使面見神司。」
「果然是到了雍都還不安份!」易洛冷言,轉過身回到榻上坐下,「看來紫華君送的禮還是太輕了!」
這些事就不是沐清能管了,眼見易洛臉色不好,他便默默站在一邊,隨即就聽易洛冷言:「子然,擬一份抗辯的辭書,給神司送去,給各國也抄送一份!只要紫華君在與安陸軍交戰時出事,朕就要神殿給東嵐上下一個合理解釋!我倒要看看安陸王莫頡有多大的器量,敢重用一個連主祭都能說服的王子!」
「是!」沐清現在十分肯定,易洛的心情並不如看上去那麼淡定,因此,永寒的日子會更加難過,就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這次的計劃了。
紫華君對東嵐的確重要,但是,就像白王離開對東嵐的影響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嚴重一樣,失去紫華君,東嵐仍然是東嵐!
白子風為東嵐建立了一套切實可行的制度,只要東嵐王不是昏庸到了極點,東嵐就只會沿著正確的軌跡前進——這一點上,白子風對東嵐的貢獻無人可及。
羽桓看重紫華君,只是因為她是白王的繼承人,繼承了他的才華,也繼承他的名望,只有紫華君得到應有的尊崇,東嵐朝中原本白王一系的人才會繼續安心效忠。
相較而言,永寒對安陸恐怕才是不可或缺之人,那個大而不當的國家從上到下都透著一股奢靡的暮氣,只是依靠慣性前行,認識到這一點的人卻無法與它強大的慣性相抗衡,早有賢名也確實不凡的王子永寒幾乎是那些人的全部希望,因此,從永寒嶄露頭角開始,東嵐就十分警惕他,從羽桓、白子風到易洛、白初宜,幾乎都認定了,永寒必是東嵐的大敵。
據沐清所知,白子風當年就策劃過暗殺永寒的事情,但是,那時,安陸王正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精於暗殺的安陸自然也同樣精於防範,最終東嵐沒能得手,接著便是一連串的變故,此事便就此擱下了。到如今,永寒的實力比當時更強,暗殺當然更加不可能,不過,他們也並非當年那樣親厚無間。
所以,世間諸事誰也無法算清所有得失利弊……
就如現在,誰也不知道易洛與白初宜的選擇究竟對錯如何?
只有時間才能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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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司是聖朝時神殿祭司的最高職務,由帝君欽定,負責神殿的全面事務,聖朝滅亡後,神殿內部自行調整,設八名樞密主祭,前任神司寂滅後,由這八位樞密主祭投票,從八人中選擇得票最多的一位繼任神司。
早有人對這種選擇神司的方式表示不滿與譏諷,但是,神殿自成系統,只要他們不改,各國也只能承認這種合法選出的神司,自然,神司親簽的令諭也必須傳送各國,這是幾百年形成的默契。
以寧盛堂在衛陽的地位,作為少主的寧湛自然也很快得到那份令諭的抄件,自然而然地,他找上正要離開的凌晏,想討論一下這份令諭。
「搞什麼?」凌晏當即皺眉質問,「神司大人發瘋了!」
天羽不滿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神司大人很好的。」天羽對神司的印象很好。
凌晏安撫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抬頭對寧湛道:「神殿想除掉阿宜。」
「我也有這種感覺……只是……」寧湛有些猶豫,「神殿若是這樣做了,不怕引來各國的不滿嗎?」
凌晏冷笑:「所以才找了這麼一個理由啊!明擺著告訴各國,東嵐紫華君知道聖朝秘辛,各國就算不滿神殿的行為,也一定樂見神殿成功的!」畢竟,神司長年在殷國境內的衡侖聖殿,他比寧湛更瞭解神殿的行事風格。
「那怎麼辦?」寧湛臉色蒼白,「我們要不要趕快去見阿宜?」
凌晏搖頭:「來不及了!」這道令諭發出就意味著神殿肯定已經動手了,而他們接到的令諭早已轉過數手,時間上肯定來不及了!
不過,「還是去一趟吧!」凌晏歎了口氣,「盡人事,聽天命吧!」
「好,這就去安排!」寧湛立刻往外衝,卻沒在意門口正站一個人,一頭就撞上去。
「阿妍!」寧湛不解她怎麼在這裡。
凌晏也不由顯出驚訝之色。
鍾妍過來這些天,一直在房裡,誰都不肯見,膳食也用得很少,他們都是男子,本就不清楚女兒心思,只能任她自己去想通一切。
「我也去!」鍾妍彷彿沒看到他們驚訝神色,冷漠地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任寧湛與凌晏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我去安排馬匹!」寧湛撓撓頭,離開房間,凌晏苦笑,轉頭對天羽道:「這一次我們要趕路,你留在這裡可好?」
一刻之後,三人都準備好一切,隨即便出發往遂關而去。
天羽雖然不放心,但是,也知道自己跟去只是累贅,倒不如留在安陽讓凌晏放心,因此,當著凌晏的面,他還笑瞇瞇地揮手相送,等凌晏他們走遠,他就愣愣地站在鏡緣齋前,盯著他們遠去的方向,一臉落寞。
因為兀自出神,天羽並沒有注意到,坊裡轉角處,一個身著黑袍又遮住面容的人正盯著自己,眼中滿是驚訝。
那人正是原召。
易洛臨行前,吩咐原召暫留陳國,徹底剷除陳室餘黨,整頓東嵐原本安插在陳的間者與職方士,另外就是安排鍾妍。
當日易洛與鍾妍交易,只要鍾妍說出當受孕的經過,他便徹底抹去鍾妍的存在。
條件與白初宜說的差不多,但是,鍾妍答應了,甚至還告訴他從何處能取得陳國宮廷的那些秘藥。
情緒平復之後,鍾妍想死的心自然是淡了,卻始終有一絲心結難解。不需要多想,她也知道,東嵐王想算計誰。聽東嵐說完,她心念一動,突然很想看看,白初宜若是有了孩子可還能這般決絕。
無論如何,十餘年的寵妃生涯,鍾妍在安陽宮的耳目甚多,當夜就知道紫華君留宿安陽宮。她以為東嵐王成功了,但是,緊跟著,紫華君第二天一早便起程前往遂關,隨後東嵐王也離開了。
很顯然事情有異,她本以為,東嵐王不會記得與她的交易了,直到原召出現,道明來意,她仍然有些不相信。
原召忙著其它事,自然選了最簡單作法。他一把火燒了昭陽殿,對外只說華妃自焚身亡,然後將鍾妍送出安陽城,同時奉送了一筆盤纏。
華妃自焚身亡的消息對陳人來說只是一個談資,相較之前墨劍門的主要人員被凌遲、腰斬的殘酷,實在是算不得什麼,但是,對寧湛與凌晏而言,這意味著她已經從安陽宮脫身。
因為白初宜已經離開,他們擔心鍾妍的安全,派出人手,日夜關注安陽宮。因此,那天在安陽郊外,原召剛離開,鏡緣齋的人便現身,畢恭畢敬地將鍾妍請回。
他們也沒想到,出於一貫的謹慎,原召派了人跟蹤鍾妍的行蹤,自然也就知道了一切。
鏡緣齋的背景在那兒,原召也不敢擅動,一邊使人急報易洛,一邊派職方士日夜監視。寧家使者到達時,職方士以為有變,匆忙報告,原召趕到時,正好是寧湛、凌晏與鍾妍離開的時候。
殷國緊鄰安陸,原召在安陸時就曾數次前往殷國,以他的身份,也見過殷王與殷國相,凌晏的容貌氣質因為心境而變化不小,天羽卻是始終如一,更何況,當時作為殷王的天羽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清雅絕俗的容貌,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天羽。
盯著仍然不斷張望遠方的天羽看了一會兒,原召也看向凌晏他們離開的方向,沉吟片刻便迅速拿定了主意:「你們立刻追上剛才離開的三個,隱密跟蹤,隨時報告他們的行蹤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