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歸謙的想法倒不能算是錯。
易洛不相信白初宜會去算計宮妃,但是,他的確想到了白初宜的軍權問題。
白初宜手中的軍權不是一點兩點,而是足以掌握東嵐全部軍隊的權力。那是羽桓親自給的,名正言順,縱然易洛有想法,也必須找一個完美無暇的理由來處理,否則,動搖的便王權的威嚴。
——這可以算是羽桓留給易洛的最大的難題。
楊歸謙算錯的是時間。
他以為叛亂已過,紫華君的軍權過重必會引起易洛的警覺。
也正是考慮到叛亂剛過,易洛封鎖了明河谷地重燃戰火的消息,也因此才沒有解除平奈的戒嚴。這個時候,別說易洛對白初宜信任依舊,即使當真他已經有所猜疑,他也只會壓下所有不安,待戰事平息再做計較。
白初宜冷眼旁觀的笑意有一半是因此而發的。不過,對她而言,既然易洛以王的身份做了正確決斷,她自然只會配合,而不會有異議。
「臣在回師前已作安排,明河谷地一定是東嵐的領土,陳國所謂的『反攻』絕對不會成功。」白初宜不願當著這麼多朝臣透露太多實質安排,便如此簡單的回答,卻不著痕跡地看了楊歸謙一眼。
此話一出,楊歸謙便明白自己錯得離譜了,再感覺到白初宜若有似無的目光,不禁臉色蒼白。
「卿能肯定?」易洛稍稍側身,手肘擱到方墊上,語氣卻極為認真。
白初宜點頭:「臣肯定。」
「那麼正好!」易洛垂眼淡語,「此次叛亂仍有些未決之事,朕思來想去,還是由卿來處理較好。既然卿此前已有安排,那麼稍遲幾日,待事情處理完再前往明河谷地,應該亦無大礙。卿以為呢?」
白初宜抬眼,正對易洛閃爍眼神,而他微揚的眉角與唇邊輕汪的笑意,都說明,他在等她的回答,而這也是他最後一次讓步,若是她放棄,那麼,所有「未決之事」都將按照他的意願處理。
白初宜眨了一下眼,心中無聲地歎息,抬手執禮:「叛亂已定,臣掌虎符,不敢擅涉朝政,善後諸事,國有定制,臣以為秋官定能處理妥貼。臣須盡快趕到明谷地!」
——如果寧湛與風絮沒有被困孟津,那麼,稍遲幾日,的確沒有多大問題。
——相較之下,她更擔心寧湛與風絮那邊,至於,易庭他們……隨易洛的意思吧!
——如今這般情況,易庭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易洛眼中顯出一絲訝異之色,因她決然的語氣。他坐正了,看著白初宜道:「卿的身體似乎仍需休養。」他不得不確認一下。
「王,是臣讓江帆、林瑤駐守明河谷地的,臣需要對他們以及東嵐軍士負責!」白初宜輕笑,並未否認,「哪裡都可以休養,臣卻必須去明河谷地!」
易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問,點頭應允了:「好吧!不過,卿不可上戰場!」
白初宜輕笑:「東嵐將才儕儕,不需臣親臨戰場的!」
他們兩人配合默契,在其他人眼中自然成了君臣相得的表現,他們也就是要這個結果。接下來,話題轉入出兵安排上,朝臣們終於有機會開口了。
「此前平叛,君上調派邊衛軍,如今大軍分散,又各有損耗,集結需要時間。而且,叛亂各郡的郡師、城防營均僅存建制,一旦邊衛軍調離,當地的防務也是問題。」夏官的問題最多,卻不算麻煩。白初宜早有對策:「邊衛的傷兵轉入郡師,接手城防,從參與叛亂的郡師、城防營等軍力中挑選精銳補入邊衛軍,至於集結……」白初宜輕笑,眼神卻滿是對大司馬的不滿:「又不是演練,何須集結?」
地官與冬官的問題大同小異,就是一個字——錢。
糧餉、被服、兵甲,哪一樣都要錢,平叛之後的重建、安撫同樣要錢,對此,白初宜沒多說,只是對易洛直言:「餉銀可以等戰後一起發放,兵甲、被服是一定不能缺的,糧食也不能斷。」至於如何做到,她卻沒有說。
易洛撫掌:「紫華君放心!兵戰之事,朕付之於卿,兵戰之外,諸事朕為卿承,斷不會讓卿與大軍有後顧之憂!」
白初宜眼光微斂,欠身致謝,卻道:「王既如此言,臣自無憂慮,然東嵐上下,萬方諸事皆賴王決,臣以為,王還是選一得力之臣統籌供應戰需一事為宜。」
這話又出乎易洛的意料了,見白初宜的目光在沐清身上轉了一下,他更覺驚訝,口中卻很自然似地問道:「紫華君可有人選?」
白初宜的目光在殿內眾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沐清身上,伸手一指:「王以為沐清如何?」
——果然!
——為何?
兩個詞同時出現在易洛的腦海。
白初宜很平靜地看著易洛,殿內其他人卻無法那般平靜。
這幾天,沐清經常稟承王命,去各處處理事情,宣讀詔書,所有人都清楚,此人必是新貴無疑,但是,統籌戰需如此重要的事情,紫華君居然說由他負責?意味什麼?
白子風之前,東嵐設國相領袖群臣,但是,征戰軍務卻由國尉掌握,沐邢夜之後,國尉一職幾乎就沐家的世職,等沐家敗落,白子風才兼領虎符。
東嵐的制度是,國尉負責征戰之事,國相負責軍資供給。
白子風出走,軍權由羽桓親掌,但是,每逢戰事,軍資供給一事仍是由首相負責。濱海一役,易洛與白初宜會被安陸軍圍困,與柳敬華遲滯軍資供給不無關係。
白初宜輕描淡寫的一個提議卻令眾人不能不深思——此人是否將為相?
楊歸謙的臉色大變,青一陣兒、紅一陣兒,廣袖下的手也不由緊緊攥成拳頭,不斷告誡自己不可動怒。
易洛未置可否,看著白初宜,很認真地道:「沐清?卿推薦沐清?」
「不可以嗎?」白初宜的手按在扶手上,似乎準備起身,「沐子純是家父的學生,難道擔不起此事嗎?」
沐清驀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白初宜,同時如此的還有易洛。
弘明殿內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