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空看不到皎皎明月,也看不見一絲星光,只有點點雨絲不緊不慢地飄落。這是連續第三個陰雨天了。
鍾皓再三詢問軍中的方士,確認明天還會持續這樣的天氣後,才鬆了一口氣。
東嵐先王的詔命已經傳到陳,鍾皓知道,明天便是最後的期限了。
只要撐過明天就好。
只要守住維谷,明河谷地就仍然是陳的。
只要過了這個期限,陳就會得到更多的。——讓東嵐得到明河谷地,會有很多人不安的。
陳國的使臣正在各國遊說,希望得到,最好是與東嵐接壤的安陸能出兵牽制一下東嵐。儘管未必能讓紫華君退兵,但是,總是能讓東嵐有所顧慮。
看著城下井然有序的營防,鍾皓不能不佩服那個女孩的本事。
在其它國家還在懷疑紫華君的才能時,陳國已經在親身領教了。洛城一戰,大將軍慶王陳墨戰死,五萬士卒葬身火海,十七萬大軍因此不戰而潰。
她是用陳國將士的血肉來為自己立威。
東嵐軍力強盛,軍中良將甚眾,自然也皆是自視甚高之人,即使是白王之女,白初宜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想讓眾將信服,做到令行禁止,談何容易?
軍中將士可不管你的名聲如何,只肯眼見為實。
可是,她做到了。鍾皓自認沒有她的本事,敢在一天之內連斬三員大將,還是先斬後奏。
所以,羽桓王才敢讓她十天之內盡取明河谷地吧!
鍾皓狠狠地抓住垛口的磚石,盯著那面在雨中依舊迎風飄揚的銀龍紫旗,心下冷言:「我就不信,這維谷還攔不住你。」
忽然,東邊的天空一亮,在黑夜猶為顯眼。
「那是什麼?」城牆上警戒值夜的士卒十分不解,低聲喃語。
那亮光漸漸褪去,就在快要消失時,天空又是一亮,這一次不少人都明白是什麼了:「煙花傳訊!」無論哪個國家,這都是最緊急的狀況下才能使用的傳訊手段。畢竟,煙花能傳遞的訊息太少了。
鍾皓卻瞪著那圖案半晌無語,直到副將匆忙趕來請示如何應對,他才回神,卻只是道:「不必管,那不是我們的煙花。」等副將退下,他再看看向東邊,皺著眉道:「怎麼會是六芒星?」
走下城牆時,鍾皓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難道東嵐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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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看到銀龍紫旗,也就看到了東嵐大營,一群人勒馬停下,為首的那人翻下馬,走到中間請示:「王,再往前便是警戒線了,需要出示信符才能通行。」被圍在中間的那人只是點頭卻沒回答,反而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大營。
這一群人便是易洛、沐清與護衛他們的紫華軍。
夜闌人靜,東嵐大軍的大本營寂靜無聲,看似普通的戒備卻是外鬆內緊,井然有序,光暗相間,紫華君的統帥能力由此便可見一斑。
「子純,有何觀感?」易洛似乎是隨意地問身邊的年輕人,兩人都很放鬆,在周圍護衛的紫華軍卻都保持最高警戒狀態。他們很清楚,雖然已經接近東嵐的大營,但是,同時也意味著離敵人很近了。易洛是東嵐的王,決不能有半點閃失。
「不愧是白王的女兒。」沐清用最簡單的評價回答。
「對,你曾隨白王出征,見過白王治軍的手段。」易洛輕笑。
沐清卻沒有笑,收回眺望的目光,轉頭看向易洛,以一種忠告的語氣對他說:「她絕對不是可以養在深宮的女子。」
易洛微微揚眉,並未回答,只是看著營地出神。
「你現在認為她能取下維谷嗎?」易洛忽然出聲,目光仍放在前方的營地。
沐清搖頭:「臣不知道。如果明天她能取下維谷,臣只能說她非凡人了!」
「如果明天拿不下維谷,她就須有死亡的準備了!」易洛笑說,周圍的紫華軍卻俱是一驚。
「您真的會讓紫華君死嗎?」沐清輕笑著反問了一句。
「那是父王的詔命,她一定會遵從的!」易洛很肯定地說著,也表明,那不是他能控制的,「不過,朕可以現在就告訴你,明天的子時,東嵐的王旗必然會插在維谷的工事之上!」
「看來,在這一點上,王與三殿下的想法是一致的!」沐清笑言。
易洛冷笑,正想說什麼,卻忽然臉色大變。同時,紫華軍也一起拔出佩刀嚴陣以待,只有不會武功的沐清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很快地,他就知道了——連他都聽到了那漸漸清晰的馬蹄聲——太過雜亂的馬蹄聲決不是東嵐的軍隊會有的,那麼就是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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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天空中忽然被煙火點亮,所有正在執勤的士兵都驚呆了,下一刻,有人驚呼:
「是白王的徽標!」
六芒星——是白子風獨有的徽標,也是當年白王王旗上的圖案,白王死後,東嵐王羽桓下令除了王殿侍衛,任何人不得使用此圖案為徽標,包括承襲白王爵位的紫華君。
在這樣的夜晚,誰會將這種煙火射上天空?
在第一個六芒星消退之時,又一個同樣的六芒星出現在夜空之上,東嵐的大營開始騷動,同時被驚動的還有主帥紫華君。
冷冷地看著漸漸褪去的六芒星,白初宜在第三個六芒星出現在天空的同時下令:
「袁俊,讓你的士兵退回自己的哨位!韓望,帶上你的手下,跟我走!其他人該做什麼做什麼,否則以擾亂軍營治罪!」
「是!」所有人都知道紫華君言出令隨,無人敢不遵從,軍營立刻回復至原先的平靜。至少所有的將軍都明白,那不是敵人的什麼計策,否則紫華君不會如此平靜——他們都知道紫華君對父親極為敬愛,不會容許任何人拿白王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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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洛等人卻正在十分吃力地對抗陳國的潰敗散兵,也許是在紫華君手上吃足了苦頭,這些人對東嵐的人簡直是恨之入骨,招招狠厲,加上人數遠在他們之上,一時間竟是佔了上風,連驍勇善戰的紫華軍也有些招架不住,不斷有人受傷倒下。易洛一邊對抗,一邊還要分心射出煙火,吃力得很。
沐清被兩個紫華軍護在中間,靈活地配合他們,心中焦急不已——易洛總不會成為東嵐在位時間最短的王吧?:
「不是說前面就是警戒線嗎?沒人看到我們受襲嗎?」沐清氣極。
橫刀架住襲來的刀刃,順勢一帶,回手解決對方,負責護衛的紫華軍才道:「他們的職責是在遇襲時發出警報,不是救人。」
「主上,您準備衝過去吧!」紫華軍的統領邵楓下了決心,靠到易洛身邊低聲建議。他打算保護易洛先離開,保證他安全脫險,但是,易洛卻搖頭了:「不行!」
「主上!」沐清在旁也聽到了,不由著急。他一直被保護得很好,並沒有受傷,但是,看著情況緊急,也希望易洛先脫險再說。
「她會來的!再堅持一會兒就行了!」易洛與邵楓背靠著背,專注於解決敵人。他也上過戰場,自然明白不將部下丟棄是上位者起碼的作為,而臨陣脫逃永遠是下策中的下策。
「萬一她不來呢!」沐清尖銳地質問,他知道易洛放出煙火示向紫華君救援,但是他同樣清楚易洛與紫華君之間的恩怨,因此,他最擔心的就是紫華君知道是易洛之後,並不立即趕來。
易洛解決掉一個偷襲的人,才有空回答沐清:「她會來的!就算她不想救我,也要救紫華軍!」他很清楚,這些人陪在白初宜身邊最久,她不會見死不救,而她絕對不會想不到,他身邊跟著的是紫華軍。
就在沐清還想說什麼時,另一批人馬衝了過來,局面馬上得到了改觀。
「東嵐的軍隊!」那些遊兵散勇在看清對方的援兵是什麼人後,馬上被嚇住了,而東嵐士卒也沒有任何仁慈,很快就將他們包圍起來。
「我們投降!」到底怕死,領頭的人馬上放下武器,跪下求饒。朝望看向後面的紫華君。
東嵐軍隊鮮少殺戮俘虜,就是知道這點,那些人才會投降的,而且,他們也認出了紫華君,對紫華君戰場以外的仁慈之舉,他們不是不知道。
白初宜看向易洛,易洛卻是一言不發,但眼中卻沒有任何寬恕之意。
「在東嵐境內對王動兵刃,是死罪,你們就為自己的愚蠢贖罪吧!」白初宜用自己獨有的清冽聲音平淡地說出格殺之令。
「殺!」韓望驚訝於紫華君話中的意思,雖然仍是毫不猶豫地傳令,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易洛。
王嗎?
王駕親至,對前線的將士來說是莫大的尊榮,因此,這個消息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內就傳遍了整個軍營,但是,面對紫華君下過的命令,無人敢擅動一步,只能寄望於天亮之後能有機會見到剛即位的王。
無人知曉的是,他們的主帥對這位王的到來實在是有幾分惱意。
「請王今晚先在這裡休息!臣會命人送來一切必需品!」將易洛引至自己的大帳,白初宜恭敬而冷淡地開口,隨即便欲離開。
「紫華君,朕有話要和你說!」易洛卻不讓她如願,說完便率先走進大帳,白初宜縱有千萬個不願意,也只能走進大帳。
韓望正打算跟進去,卻被沐清攔下。沐清微笑著勸告:「這位將軍,王要與紫華君大人商議要事,我想,我們這些做屬下就不必打擾了吧!」
韓望對這個看上去十分柔弱的男子微微皺眉,他還從沒見過這種弱不禁風的人,清秀卻決不會被人錯認為女子,而且,隱約地,他竟也有一股毫不遜於王與紫華君的攝人氣勢。
也許他是對的!韓望想了想,沒有出聲,對沐清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但是,沐清卻緊跟著他一起離開。等到離大帳稍遠些,沐清很理所當然地問道:「這位將軍,請問我今晚應該在何處休息?」
什麼?——韓望腳步一頓,回過頭,詫異地道:「我怎麼會知道你該在哪兒休息?你該問君上的。」
沐清的笑容一僵。
韓望撓了撓頭:「再說,你是跟王一起來,跟著我做什麼?」神色十分古怪。
沐清先是沒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本就心思靈巧,不過一瞬間的思索便明白,不由地火冒三丈:「你說什麼?你說我……我……你混帳!」這傢伙居然以為他是易洛的男寵!
韓望被他的怒火嚇得連連擺手,退了好幾步才定住心神:「我……我……要不你住我的軍帳吧!」
「哼!」沐清拂袖而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了沒幾步,又停下,轉身對他斥喝:「還不帶路?我知道你住哪個破帳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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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大帳,帷幕在白初宜的身後落下,原本帳內就點著幾盞蠟燭,微弱卻足以讓人看清一切,也足以讓白初宜看清易洛臉上顯而易見的怒容,這讓她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單膝跪下請罪:「臣不知王駕至此,未作準備,令王受驚,請王恕罪!」
易洛被她的請罪也弄得愣了一下,隨即斂起怒容,緩緩走到書案前,伸手取了她用來壓地圖的鎮紙,摩挲了一會兒便拿著它,繞過書案在椅子上坐下,卻不讓白初宜起身。
「紫華君,你與易庭的關係已經好到讓他將先王賞賜之物轉贈的程度了嗎?」易洛說得很慢,神色十分平靜。
白初宜詫異抬頭:「這是先王賞賜之物?」
易洛緩緩地放下鎮紙,冷哼一聲,才道:「這是陰沉木所製,是北方哪一個郡奉上的貢品,易庭在諸王子策試中得了第一,先王將之賜予他,你當時尚未到東嵐,但是,知道此物的人不少,我有必要騙你嗎?」
「臣不知道。」白初宜答得坦然,「待班師回京後,臣會退回此物。」
易洛冷笑,沒有說什麼,只是抬手讓她起身,兩人都沉默著。白初宜隱隱覺得,他是真有什麼事想對自己說,而那件事才是令他方纔那般動怒的真正原因。
可是,什麼事呢?白初宜怎麼也想不出有事情能令易洛將情緒那般明顯的表露出來。
燭火啪地跳了一下,令兩人同時回神。
「紫華君!」易洛語氣淡漠地開口,手卻用力地握著椅子的扶手,「你與易庭有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