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石擊起千層浪,李綺筠暗暗用眼神掃了掃在場的幾個當事人。康熙神氣閒,果有皇家風範,這一招出手,既斷了納蘭的念想,也絕了蘭嬪的幻想,又為自己的好兄弟找了門親事,了結心願,真是一舉數得。而他卻看不出絲毫的沾沾自喜,真令人佩服。
蘭嬪看似含笑,實則緊抿雙唇,眼睛只盯著地面。她雙手交叉而放,端莊淑雅,實則右手的指甲已經深深嵌進左手的掌心,卻毫不知痛。只有納蘭面色陰鬱,眉頭緊皺,若不是曹寅一旁阻攔,恐怕不等孝莊說完,就衝出來拒絕這場婚事了。
那邊,孝莊仍笑著說道:「就是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閨名雨蟬。今年十八歲,原是大前年的秀女,不過那年生了場大病,錯過了選秀。這不,今年本是補選的,她父親也親自帶她來了京城,不過宗人府的說她年紀大了,不合規矩。我聽說此女溫婉淑美,德才兼備,就想把她留下,既然皇上不能要,那就給了咱們皇家葉赫氏的族親不是也挺好嗎?呵呵,漢人管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玄燁,你說好不好?」(作者按:史料納蘭家族正是葉赫那拉氏一脈。納蘭性德的曾祖父的妹妹是孝莊的姑姑。這關係確實複雜,總之納蘭性德是皇親貴族無疑。)
「皇額奶說的是,既然這樣,那就請您做主,成全了這門婚事。」
沒等孝莊開口,納蘭甩開了曹寅箭步上前,跪倒在地,悲聲道:「容若叩謝太皇太后的恩寵,只是,懇請太皇太后不要頒旨賜婚。容若只想一心一意輔佐皇上,盡忠職守,並無任何私心雜念。」話音一落,場內頓時寂靜無聲。
孝莊淡淡一笑,正要說話,卻被康熙搶先說道:「皇額奶,容若臉皮兒薄,率真無遮,不會說話,您別生氣。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說罷站起身來,躬身又道:「孫兒還要去御書房批閱奏章,就不陪皇額奶了。」
曹寅上前拽起納蘭,拉著他跟在康熙後面,走出了御花園。
康熙也不坐龍輦,一路走到御書房,進了內堂,這才回過身來,冷著臉吩咐其他人:「你們都出去!」只留下了納蘭容若,曹寅還有李綺筠。
「容若,你到底要朕怎麼做才滿意?」見納蘭垂著手不說話,康熙心中更氣,說道:「你是不是還在怨朕?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宮裡宮外,有哪件事是朕能做主的?」
納蘭見康熙微怒,忙收起心中傷痛,拱手說道:「皇上,容若從沒怨過您,您不必自責。」
康熙深吸口氣,長歎一聲:「容若,你我如兄弟,此情,難道還不能讓你忘了她嗎?」
納蘭心中惻然,眼眶含淚,撩衣跪下說道:「皇上,您不用再說了,容若願意接受賜婚。」
看著納蘭悲切的神情,李綺筠的心裡也如刀割般難受。唉,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但願他能盡快走出失戀的陰影,畢竟和盧氏的那三年夫妻之情,才是他婚姻的歸宿。
「那你先回去吧,擇日朕讓盧興祖到你府上和令尊提親。」康熙說完,朝曹寅使了眼色,示意他跟納蘭一起走,勸一勸他。不一會兒,內堂裡只剩下了李綺筠和康熙兩人。
康熙沉著臉不說話,將身子靠進寬大的龍椅,略顯疲憊。他側眼見李綺筠還站在一旁,便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坐到旁邊。那知李綺筠正在神傷納蘭容若的事情,沒看到他招手。而她眼底的那份擔憂和愁絮卻絲毫不落的被康熙看在了眼裡。
康熙一抬手,將龍案上的硯台紙筆都掃到地下,憤然道:「怎麼?你也同情他?你們一個個都只喜歡他是不是?難道朕真得不如他?」
李綺筠被他嚇了一跳,沒等回話,就見一塊漆黑的東西滾落到她的腳邊,低頭一看,是一枚精緻的硯台,模樣很是與眾不同,彷彿是一片大葉子。「這難道就是那塊著名的『宋代澄泥蕉葉硯』?」李綺筠心中欣喜,竟忘了康熙還在一旁發怒,伸手將硯台捧在手中,仔細的上下翻看。硯為蕉葉形,硯面周緣依葉形微向內捲曲,內陰刻著葉脈紋理。硯背作三葉重疊形,也滿刻了葉脈紋理。硯面的紋理間還刻有清高宗的楷書御詩:「庫貯懋勤閱歲時,幾曾綈幾一陳之。豈無遺者聊令檢,遂有賁如屢得奇。曩異李郎紫雲割,菴疑懷士綠天披。珊瑚筆架琉璃匣,彼所知哉斯豈知。」看到這,李綺筠的職業病犯了,嘴裡不自覺的說道:「這是『宋代澄泥蕉葉硯』,珍品啊。還好沒有損壞。萬幸。」說著,小心的用手輕拂去硯上粘的塵土。
「咳!」康熙見她喃喃自語,竟然把自己晾到了一邊,真令人哭笑不得,只好輕咳一聲,埋怨道:「怎麼,朕如今連塊硯台也不如了?」
李綺筠這才回到現實中,當下心中一驚,壞了!他正在鬱悶的發脾氣,我卻只顧欣賞古董,康熙一氣之下不會把我給殺了吧。手拿著硯台,不知該將它如何嗜好,放地上,太可惜了,龍案上?他一發火把它再扔下來怎麼辦?如果眼看著古董在她面前破損,她會心疼死的。
康熙見她緊張的樣子,以為是在害怕自己,歎了一聲說道:「拿過來吧。」
李綺筠一聽,真如大赦般高興,雙手捧著硯台,輕輕放在了龍案上。轉身低頭去揀地上的紙筆,卻被康熙拉住了胳膊。
「這些事不用你做。」康熙見她乖巧的樣子很是可愛,眼裡的目光也變得柔和起來。
綺筠應了一聲,這才想起康熙剛才發火的原因,看來他需要自己安慰他一下,忙說道:「皇上,納蘭公子才華橫溢,確實有很多人喜歡,但是跟您的宏圖遠略,文治武功卻是不能相比的。他只有一家之長,而您卻能匯百家精髓,開創盛世,橫貫古今。所以,您不必對這些小事介懷。」
康熙聽了心中一暢,眉頭舒展,笑道:「你到真會說話,可惜朕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我這可不是在恭維您,我說的是實話。」李綺筠一著急,說話「我」字亂蹦。康熙見她一臉真誠,拉她坐到自己身邊,笑道:「如果真如你所說,那我確實是小心眼,錯怪納蘭了。」
「嗯,你們是好兄弟不是嗎?在說,他再有才,也是要為你所用。這麼想就什麼都不介意了。」李綺筠見康熙緩了神色,心中一寬,竟如朋友一樣和他聊了起來。這時候,她才敢看康熙的眼睛,那是一雙深邃泛藍的雙眸,無疑,所有的智慧和寬懷都能在這片海洋裡一覽無餘。他的鼻樑微挺,較之曹寅更顯威武神氣,略寬的下巴,較之納蘭的消瘦更顯健康清爽,尤其是他渾身散發的王者之氣,就算是含笑,也能讓人感受到他的至尊權威。李綺筠心起微讕,「真是一表人才啊!如果沒結婚,那絕對是人人想釣的金龜婿呢。」想到這兒,再看向康熙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俏臉微紅,忙低下了頭。
康熙見了不由得怦然心動,剛才拉著她的手還握著,只覺得那手細滑纖巧,略顯冰涼,於是又伸出左手,將自己的體溫從指縫間漸漸傳了過去。兩人之間的空氣頓時變的稀薄起來,康熙彷彿感覺到有種暗香撲鼻,一時癡癡望著嬌羞的她,胸中湧動著想把她擁在懷裡的衝動。
李綺筠覺得手心有些冒汗,忙使勁抽出了手,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側身背向康熙,掩飾自己的尷尬。康熙被她突然的舉動驚了一下,忍不住皺了皺眉,懊惱自己怎會對一個侍衛如此意亂情迷?難道自己竟有斷袖之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