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逃跑翹家時。
西京城東南的一戶高門大院,朱漆大門無聲地被人從裡面拉開了一條小縫。
過了一會兒,一隻小小的,頂著男式小盤頭髻的腦袋從門縫裡探了出來。
淡淡的月光映出一張清秀的小臉,淡淡的眉毛,精巧的鼻子,小小的嘴巴,整張臉上最突出的恐怕就是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了。
賊溜溜地四下張望了一圈,看外面大街上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影,「他」立刻就輕靈地從門縫裡溜了出來,將手中提著的藍花布包背到肩上,拉住大門輕輕地閉緊,逃也似地奔入了無邊的夜色之中。
直到跑得氣喘吁吁,胸口好像在打鼓,「他」才找了個偏僻的角落頓下了步子,彎腰吹吹台階上的塵土,坐了下來。
「爹爹,你以為你不同意我去,我就真的不去了!」「他」輕聲自語著,小巧的臉蛋上滿是得意。
這翹家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西京城東墨家的丫環許曉薇。
要說這許曉薇為什麼翹家,還得從十幾年前說起。
許曉薇之父許富雖是叫了個富貴的名字,卻是天生的窮命,女兒剛滿三歲,媳婦兒就得了病臥床不起,一年時間便花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許富是賣了家中的三間舊屋,才勉強給媳婦兒置辦了棺木,入了葬。
可憐許富帶著女兒許曉薇大冬天的只能沿街乞討過日子,無衣可穿,無飯可食,父女倆又冷又餓暈倒在路邊,眼看著那一口氣就要被這鋪天蓋地的雪埋了。
也是這父女倆命不該絕,這當口卻是遇到了一位大貴人,將父女二人救回家中,休息調養,費了無數心力,總算是將二位可憐人從鬼門關裡重新救了回來。
許富自覺無以為報,便立下誓言,許富父女終身做恩家之奴,只要這恩家一生令下,便是叫這父女二人挖心出來,也毫不猶豫。
這恩家姓墨,原本是綢緞世家,只是自當家人墨白和夫人南下置辦絲綢,貨船出了意外,離世之後,那生意便是每況愈下。
救許富父女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墨白的娘親,墨家老太太邢氏。
邢氏看許富為人性情溫和,知恩圖報,又是可憐人,便收了這父女二人在家中,一邊照看墨家小公子六歲的墨文軒,一邊帶自家女兒許曉薇過活。
雖然墨家老太太為人精明,到底是不得不服老。
墨家的生意到墨家小公子墨文軒八歲時,已經不過是成了個空架子。
邢氏當機立斷,賣掉所有的產業,只剩下墨家老宅,將這所有的錢和精力都投放在孫子墨文軒的培養上,實指望他能重振祖業,或者他日考取功名,出人頭地。
只是可惜天不遂人願,墨家小公子雖是文采出眾,聰明過人,卻是對從商問試半點興趣都欠奉,一心只是想要學武強身,向說書人講的那般傲行武林。
邢老太初時以為他不過是少兒心性,哄哄也就罷了,亦產對孫兒嬌縱,還專業請了當地有名的武師教授他。
本以為墨文軒會知難而退,哪成想,這孩子卻是一發不可收拾,對學武癡了迷。
邢老太后悔當初不該縱容,辭了那武師,將墨文軒的一應武功冊子、刀劍武器全都丟了個乾淨,更是將他鎖在書房中,想要以此收了他的心性。
沒成想,這墨文軒卻是天生倔強的很,先是以絕食相迫,後來竟然打碎後窗逃了出去,自此沒了音訊。
孫子一去不復返,邢老太太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眼看著便要沒了生機。
樹倒猢猻散。
可歎世態炎涼。
家中除了許富父女之外,其他家僕一夜之間竟然是卷帶著家中還算值錢的東西,逃了個一乾二淨。
多虧了許富父女細心照料,老太太受了這麼大的打擊,卻總算是保下了一條性命。
無奈何,臉上卻是再也難見笑容,只是一顆每日盼著孫兒回轉的頭願在強撐著這條生命。
這一等,便是十年。
為了守住老太太這條性命,守住墨家這座塊舊宅。
許富每日早出晚歸,做各種活計賺錢,許曉薇從十歲起便開始操持家務,對這刑老太太真是比親生兒孫還要親熱。
刑老太太臉上漸漸也有了笑容,身子雖然不曾恢復,卻也沒有再向惡劣的方向發展,竟然捱過了十年。
如今,原來比經床板高不了多少的許曉薇,都已經出落成水靈靈的大姑娘了,墨文軒卻是連半點音訊都沒有。
這日,邢老太太斷了聯繫許久的娘家不知從何處打聽了墨家的情況,派了人來,送些了銀兩來接濟。
說起閒話時,自然是免不了提起墨文斬,邢老太太又是落了一陣眼淚。
那娘家人,卻說起偶然聽到江湖上出了一位姓墨的少俠。
這人本是說了虛言來安慰老人家,可是在旁邊侍候的許曉薇卻是當了真。
送了那親家離開之後,邢老太太是更加形容憔悴,許氏父女知道她是思念孫兒,許富倒也就罷了,偏這許曉薇卻是對這事上了心思,便向許富提出要尋墨家小公子回家。
這不過是捕風捉影的事,許富怎肯同意。
無奈之下,許曉薇這才演了這出深夜翹家的戲。
為了今日這出逃,她可是費了不小心思。
女兒孩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她早早就用自己的零用錢去訂了兩套合體的男裝。
背著包裹一路向東城門的方向前行,許曉薇並沒有尋常女兒家的害怕。
她的右靴子裡藏著一把鋒利的小刀呢,更何況她還是練家子。
幼時那墨家小公子跟武師學武,她也在旁邊有模有樣地學了幾天,對於學武雖然沒有墨家小少年的那般狂熱,但是近朱者赤,許曉薇多多少少也受了墨文軒的影響,即便是在小少年失蹤後,仍是堅持每日練上一會。
雖說在別人看來她不過是些花拳繡腿,也就是強身健體的水平,但是許曉薇卻自認自己還是有一定自保能力的。
包裹似乎比白天收拾好的時候沉了許多,許曉薇疑惑地將手掌伸向了包裹,摸到包裹底部那硬梆梆的東西,她不由地一陣疑惑。
直接將手掌伸到包裹內,仔細地摸了摸,確定那確實是兩錠完好無缺的銀元寶的時候,許曉薇不由地一愣。
自己辛苦攢了許久,也不過是攢了些碎銀子而已,這些元寶是哪來的。
疑惑地將銀元寶拿出來,她驚訝地發現兩塊銀元寶間還夾著一張白色的紙條。
許曉薇好奇地打開紙條,藉著旁邊人家門口留著的夜燈,可以清楚地看到白紙上面寫著幾個橫平豎直地大字,「一路小心,早些回來!」
她一下子就認出那是爹的字體,心中立刻就溫暖起來。
原來爹是自己的,許曉薇猛地站直身子,握緊了小拳頭,在心中暗暗發誓。
爹!您放心,我一定找到公子,並且按照老夫人的遺願將他領回來,還要為他找個千嬌百媚的夫人,盡快生下墨家的接班人。
不做到這些,女兒我絕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