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婚的事自從年初就開始籌備,只是中宮人選未曾秋末的時候,此事因為必須加緊操辦,雲兒和陳太后才都緊緊張張地張羅起來。
成千上萬的年輕女子,都有著沉魚落雁之貌,閉月羞花之容,到底應該選擇哪一位著實讓雲兒犯了難。
雲兒在那些畫像前佇足良久,實在難以定奪。
「都是國色天香佳麗,實在難以取捨。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張居正捻了捻鬍子:
「世間女子千萬,貌美者更是數不勝數,美貌易逝,會隨著歲月流逝消失不見,只有品德才會更加長久。臣以為賢良淑德才是皇后最應該具備的德行……」
雲兒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來先生已有意向?」
張居正也在畫像前佇立著:
「臣不敢。」
雲兒指著畫像上的一個拿著團扇,端莊恭謹的女子說道:
「先生看這位王氏女子如何?」
張居正捋著鬍子:
「甚佳,上上之選。」
雲兒對這個讚許有點小小的滿足:
「工部文思院副使王偉之女,年十四,性純良端謹。哀家明日要與陳太后好好商議此事,再做定奪。」
「還有一事要累先生……」雲兒想要把皇上委託給張居正,「大婚禮在,哀家當還本宮,不能如前照料皇上,恐皇上不似以往向學聽政,為此深慮。先生親受先帝付託,有師保之責,先生今後要朝夕納誨,以輔其德。」
張居正受命:
「請太后娘娘放心。臣定當盡心竭力。」
這些只是雲兒要付託張居正的,因為他是首輔,他曾經是先皇的師傅,現今又是皇上的師傅。他對先皇和皇上有著義不容辭的責任,而對自己,卻只要做到敷衍表面罷了,就像其他大臣和奴才們做的一樣。
雲兒始終以為張居正是個性情冷漠之人。以前有種懼,而後有種贊,現在是一種發自內心地崇敬和仰仗。在自己年少之時,張居正曾經救過自己一命;在自己猶猶豫豫之時,要不是張居正的提點和關照,也許自己早就放過了人生最大的契機……
真正讓雲兒對張居正改觀的是張夫人顧宛春。清高孤傲的張居正只有在那位雍容華貴的女子面前才表現出一種少見的溫柔。顧宛春,先不說她是羅妃地表姐。是名門之後,只說她的婉約清雅便是民間罕有,她留給自己的印象只是那個精通音律卻又散發著獨特氣質的女子。
「聽聞先生的三公子又中了秀才,哀家未曾來得及賞賜。」雲兒忽然想起前幾日馮保說過此事,「先生幾位公子才華洋溢,盡得先生真傳。」
「謝太后娘娘賞賜,」張居正倒也不推辭,「內人最寵小犬。如若地下有知,定會甚感安慰。」
雖然張居正只是無心感慨,卻讓雲兒心中酸楚。一是被張居正的情深意重感動,二是為張居正有如此出色地幾個兒子而心生羨慕。
皇上,你若還是襁褓中的嬰兒。母親絕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帶離身邊;你若還是少不更事地孩童,母親決不讓你失了最天真無邪的童年;你若不是朱鈞。你若不是掌控大明江山的帝王……
只因生在帝王家!這些都只能是我期許的夢境!
陳太后翻看著手中一幅幅美女圖,又看著跪下殿下的少女們,滿眼不屑:
「這就是那幫奴才選出的美人?畫像和本人相差甚遠!妹妹。你是不是也一個都未選出?」
雲兒覺得陳太后過分苛責了:
「姐姐,德才兼備的女子的確不多見。雲兒覺得工部文思院副使王偉地女兒尚可。」
陳太后翻閱了幾下,抽出其中一頁:
「嗯,看上去到生得秀麗端莊的。帶上來讓哀家仔細瞧瞧!」
小太監帶了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上來,她規規矩矩地給雲兒和陳太后行禮:
「民女參見慈聖皇太后,仁聖皇太后。」
雲兒很是歡喜,這女孩兒生得皮膚細緻,乾乾淨淨得像個瓷人兒般精緻。
「起來吧!」
陳太后瞟了一眼畫像,又瞟了一眼女孩兒:
「叫什麼名兒?」
「回太后娘娘,民女名叫明慧。」人如其名,是個秀外慧中的女孩兒。
「余姚人士……」陳太后對蘭妃仍然耿耿於懷,「又是江南的『美女』……」
「哀家聽你說話倒像是京城人士……」雲兒有意避開陳太后。
「回太后娘娘,民女隨父久居京城……」明慧怯怯地回答。
雲兒仔細打量著明慧,雖然年紀尚幼,身量未足,但是這個在京城長大地江南女子卻端莊和溫婉並存,是個很惹人憐愛的女子。
哀家覺得這個鄭氏也算才貌雙全之人……」按照陳太小太監又帶上了另一個女子。
同樣來自山明水秀的江南,同樣的豆蔻年華地少女,這個鄭氏更多的卻是嫵媚和妖嬈。尖尖的下巴,柳眉杏眼,微笑的時候薄薄的嘴唇彎成一道優美的弧線。
「民女凝翠參見太后娘娘。」
陳太后重複了一下鄭氏的閨名:
「凝——翠?是哪兩個字?」
「回太后,是范仲淹那闕詞,『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凝翠抬起頭,似乎早有準備,「民女的父親是位秀才,所以才給民女取了這名字。」
「范仲淹?」陳太后低聲對雲兒講,「哀家可不喜歡這人,總是假意把天下大任都擔在肩上,難不成他也想當統領天下的帝王?」
雲兒微笑了下,她順了陳太后的意:
「姐姐說得深刻……」
「好了,都下去吧!」陳太后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妹妹,哀家看那鄭氏雖然狐媚了些,但還是位美人,不如留在宮裡也好。」
「姐姐中意何人?」雲兒追問了句,她算計著陳太后對王氏還是頗為滿意。
「就應妹妹的意,那個叫明慧的也算有賢良淑德之容。」陳太后好像自己終於對雲兒妥協了一次似的,「家境清白,人也淨慧。」
雲兒在心裡悄悄鬆了口氣,這樁心事總算是解決了。
雲兒有許久沒能與陳惜玉相談,因為每次在大殿上看到的都是她孤獨淒涼的背影。
在雲兒的印象中,陳惜玉是大氣的女俠,莫念是看透世間百態的大師,而現今兩者都因陳太后而不復存在了。
「儀心師父,」雲兒很惦記陳惜玉,「莫念師父可好?」
儀心輕輕地搖了搖頭:
「人存心不存,心存意不存,這可謂好?」
雲兒遺憾地歎氣:
「若不是那日來寺裡讓她們姐妹相見,恐怕不會生此枝節。」
「人生無法預測,該來的終會到來,避得了一時,卻避不了一世。」儀心第一次講出她所知曉的與佛祖無法的凡事,「不想這一日來得這麼快,看來世間真的沒有可以隱藏終生的秘密。
雲兒猜出儀心早就知道這些:
「儀心師父早就知曉這些?」
「阿彌陀佛,」儀心連忙念道,「罪過罪過,儀心不該因為此事分心。」
「至少儀心師父早就知曉小玉和皇上是嫡親的姐弟,不然不會讓我來寺裡聽陳——莫念師父特意講出此事……」雲兒發現了蛛絲馬跡,「莫念師父就是當年師太的故交,所以她們才能一直掩人耳目在寺廟住下來,再順理成章地被陳太后帶進王府繼而進宮……」
儀心終於敗下陣來:
「不錯,只有一點錯了,儀心知曉此事只比雲兒早幾日……」
「那陳惜玉出家為尼之事呢?儀心師父你竟不與雲兒講?」雲兒抱怨儀心隱瞞了自己。
「儀心答應莫念,不許問起她的過去,更不能向任何人提及她已經出家之事。儀心既然允諾,就不能洩露半句出去。」或許這就是儀心的固執之處,或者這也可以叫做「信守諾言」。
「不要再強迫儀心師父說這些……」陳惜玉發出虛弱無力的聲音,「一切皆因我而起,還是由我來結束。」
陳惜玉容顏憔悴,只有那雙烏黑的眼珠依然迷濛閃耀。
「小玉是我的全部,我帶著她住在江南的一個小鎮,我曾想永遠生活在那裡,過只有我們母女兩個人的日子。但是後來幾年,隨著小玉越長越大,我卻想把她送回京城,送到皇上身邊,哪怕他們父女不能相認,只讓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地方也好。先帝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不管他是欺騙我的朱公子,是到處留情的裕王,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都是我一直牽掛的人。既然他已離去,我能做的只是常伴青燈,為他的江山社稷祈福,用餘生去還欠下的罪孽。」
雲兒感覺眼眶微微的濕潤了:
「其實生命中,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陳惜玉默默地看著雲兒,想要尋求答案。
「除了男女之情以外,還有親情……不管小玉是否有公主的名分,她都是你的女兒,你要為她做的事還很多……」雲兒莞爾一笑,「人生最艱難的不是忘記,而是繼續……」
陳惜玉恍然大悟,她對雲兒投去讚賞的目光:
「多謝你……」
清清的晚秋,冷冷的愁緒中,居然多了一分從未有過的春的暖意。第五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