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歡和荀涯剛進二門,就見芮葭的跑了出來,景歡站住,遠遠看著芮葭在幾步遠停下,眼裡有明燦的淚花在閃,她們四目相對很久,芮葭慢慢走了過來,牽起景歡的手,「走,我們回家。」
只一句話簡單溫馨,讓景歡不由笑了,雖然這裡並不是被她認同的家,可是因為有了芮葭,這裡看著也溫暖起來。
芮葭拉著景歡進屋,眼中的淚花終於化為一顆顆晶瑩的珠子落了下來,「景兒,我很擔心你。」
「姐姐,我不是回來了嗎?」景歡伸手地芮葭擦去臉上的淚,「我答應過你一定會參加你的婚禮,所以我回來了。」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吃過很多苦嗎?」
景歡搖頭,「沒有,我很好,真的。」
芮葭見景歡雖然黑了許多,但是膚色卻是健康的顏色,黑眸裡的光芒也是一片祥和安寧,沒有初次見時的哀傷彷徨,芮葭望進景歡黑黑的眼底,景歡給了她一個真誠的笑臉。兩人相視一笑,抱在一起。
景歡依舊住在月梅苑,芮葭拉著她說了許多的話,家裡,江湖,日常小事,恨不能所有的事都抖落出來,景歡一直靜靜地聽著,偶爾加幾句安慰之詞。她懂得芮葭眼底的那份討好甚至是憐惜,可惜她不需要。最後芮葭終於覺得自己說得夠多了,放了景歡休息。
景歡便在染杏的帶領下回到了那曾經住過的月梅苑,脫下身上粗製的葛衣,鑽進霧騰騰的水盆,氤氳的水汽將全身包裹,景歡沉浸在這份安寧裡,久久不想動。
直到門外的輕微的腳步聲將她驚醒,景歡起身穿起芮葭替她準備的精美綢衣,柔軟湖水般的料子,流雲掩月的淡雅花樣,脫去男裝換紅妝,一切都會改變嗎?芮葭還跟兩年前一樣固執,認定的東西永遠都不肯改。景歡懶得反抗,穿了衣服,開門而出。
月華下荀涯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越發沉默了,緊抿的唇多了幾分冷寂,「景兒。」聲音沙啞,眼底有景歡熟悉溫暖的光芒。
景歡的心依舊一熱,還是無法做到風淡雲清無動於衷啊,「荀大哥。」
「景兒能回來,我很高興。」
清淡無味的話讓兩個人越發疏離了,景歡漫步走到樹下的青石板上坐下,花枝月影,斑駁離離,手觸到脖頸,那裡有塊被身體暖熱的東西,一經多年,終於是該摘下的時候了吧?「荀大哥,這個給你!」景歡心一狠,將脖頸上掛了多年的荀子令摘下,遞給荀涯。
月華幽幽,荀子令愈發的神秘清冷,躺在景歡粗糙的手掌上,似孤峰上的流雲,顫巍巍地落在人的心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滾落一地哀傷。
荀涯低頭看著那塊自己親手送到景歡手裡的令牌,心底湧上一層複雜情緒,當年送給荀子令給她就是利用和有所謀,如今她要歸還,自己該收回嗎?這個令牌在荀家的意義不僅是那三個承諾,更重的卻是世代荀門門主媒聘之物,也就是說是世代門主夫妻的定情之物,那時自己年輕,不懂祖父讓自己把這個交給景歡的意義,就算懂他也不在乎那些俗語,可如今呢?經歷這麼多的事事非非,荀涯,還有臉說出那個曾經景歡被迫答應的荀子承諾嗎?
荀涯的手垂在身側,忽而一笑,「景兒忘記了,這是我給你的承諾,怎麼可以輕易收回?」
景歡見荀涯臉色堅定,沒有絲毫動搖之色,「那你曾經說有了荀子令你會答應我三件事。」
荀涯點頭,「我曾經答應你幫你殺了血魔……但是我沒有做到。」
「血魔的事你已經盡力了,也算是替我完成了。」景歡點頭,「師父,師叔,都死了,如今,殺了誰,留著誰,都有什麼意義?」跳虎灘一血拼中,悟因師太自殺,悟忘師太不會武功,被亂箭射死,悟遠被殺死,淨夏失蹤……所有與自己有關的人或死或傷或失蹤或流離或隱退或被朝廷通緝或投*朝廷……
風雲世事不過如此,誰掌握了政權誰就是王者,如今簡朝天下早定,又有誰能*一個神話就能推翻一個國富民強的政權?與其說悟因師太是被迫自殺,不如說是絕望而去。沒有了恨情主人那句命定推翻簡朝光復青朝的諾言,沒有了情愛恩怨,沒有了一生的支撐,她還能期待什麼?
「如果你不收回荀子令,我依舊會完成此令承諾的。」景歡依舊伸著手拖著那黑黝黝的令牌,「荀大哥,你考慮清楚。」
荀涯看著景歡寒星一般的眼,細波中藏著不可阻擋的水流力量,點頭,「荀子令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
景歡一笑,收回手裡的荀子令,一抹冷寂的從眼眸一閃而過,荀涯,你到底還是不能捨棄啊!景歡只覺嘴裡發苦,「荀大哥,那我要你答應剩下的兩件事。」
「你說。」
景歡仰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荀涯,明燦的笑容輝映清月,「如果……如果我要你毀掉婚約,你也會答應嗎?」
荀涯的瞳孔驟然縮緊,與景歡對視著,他望進景歡眼底的一汪碧水中,「景兒……」
夠了,這已經夠了,一分的遲疑已經讓景歡心如刀絞,忽而輕鬆大笑,「荀大哥,你真可笑,這就當真了,我不過是句玩笑話。」
荀涯鬆口氣的同時,指尖也微顫抖了一下,到底是鬆口氣還是遺憾?
「荀大哥,我要你答應,一生一世對芮葭姐姐好,不離不棄,碧落黃泉,富貴貧寒,永不辜負!」景歡的聲音就跟水銀一般緩緩流動,無聲處卻見耀目光華。
落在荀涯的心口,卻如遇到了空氣的水銀銀河,瞬間變成了黑色,「我……答應你!」
「此為荀子令第二件事。」景歡無法忽視荀涯眼底的痛,終究不是無情是嗎?「第三件事……」
「景兒,荀子令非同小可,你不能如此隨便。」荀涯見景歡如此隨便就要說出荀子令的第三個要求,不禁提醒。
景歡搖頭,「我此一生來到這個世界,早已注定不是為自己活的。即使我躲在一個無名的小村莊,日日*打漁為生,也一樣不能做到出塵脫俗,不問世事,荀大哥和芮葭姐姐一句婚事就將我勾了出來。說到底,景兒終於無法成仙。所以,既要還俗,就還個徹底吧。今日,就在清源,就在荀大哥和芮葭姐姐的成親開始,景兒也算是重新投胎做人,繼續好死賴活罷了。」
「景兒,你變了。」荀涯仰頭望著雲掩清月,天地一片朦朧,「景兒,當年你受過許多苦吧?」
「也沒有。」景歡並排站在荀涯身邊,望著明月又慢慢從烏雲下鑽了出來,「當時我還以為荀大哥也死了,那時很害怕,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該去哪裡。後來……後來與風月一起逃出山谷,到了虎跳峽,那裡的事你也親經歷過的,死亡看的多了,便不覺得有什麼了。」
「景兒什麼時候離開虎跳峽的?」荀涯眉心一跳。
「師父死後不久,六門和朝廷的人開始混戰,我就跳進了亦水,本想就那樣死去也就罷了。」景歡清楚記得那時自己突然跳進江水時,風月是如何一把抓住了她的頭髮,他們兩個人落在洶湧的江水裡,景歡盡了全力用恨情割斷了頭髮,將恨情甩到岸上,踢開了風月,隨著江水撲騰而去。
荀涯閉上眼睛,「那景兒並不知道後來到底發生的事了?」
景歡搖頭,「不知道就罷了,也沒什麼好事。」
「說得也是。」荀涯的聲音裡怎麼都有一種古怪。
「荀大哥……」景歡的心思不在這裡,望著荀涯的側臉,滿腹心事,卻無法言說,「第三件事……」
荀涯側頭,「景兒,真的要說?不管什麼事,我一定替你辦到,上天入地,只要我能做得到。」
「好!」景歡斜步就站到了荀門對面,「我要荀大哥親我一下。」只一次,就當是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荀涯低頭看著景歡倔強的眸子,那裡是柔情,是依賴,是自己一直忽略的情感,那個自己抱在懷裡的女孩,那個被一群人算計的女孩,已經長大成人,明燦的笑容,清亮的眸子,靈竅的心……
荀涯緩緩低頭,向那雙柔軟的唇一點點接近,是渴望是愧疚是承諾?
四片溫熱的唇碰到一起,激起的浪花,在心中洶湧成大海,海鳥振翅飛翔在無垠的天際,那裡有無邊無際的世界,有藍天白雲,有花香鳥語……有一個未知的世界。
景歡沉浸在那一個吻裡,慢慢被融化,自己不是蒲柳,卻依舊想依附,自己不是柳絮,卻隨波逐流……
沉浸在夢幻的愛情中,是每個人的夢想。夢醒,一切又是個新的開始。
芮葭站在月門外,望著院子裡那對相擁的人兒,寂靜無聲的夜,有暗香浮動,芮葭的嘴角彎了彎,拳頭攥起又鬆開,最終輕輕離開,就如同來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