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回柴房那間簡陋寢室,兩人從平板床下找出衣衫,換掉濕衣,已雙雙躺在床上,用棉被當枕,墊得高高的,曲肱而枕。
小癡已忍不住笑起「什麼嘛?怎會弄成這麼糟?那大小姐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
呂四卦歎道「我就知道筋你一起辦事,沒有一次很順利,我早有做如此打算的準備,只是一次不如一次……」
小癡白眼道「還不是你太多話,洩了底,窗內窗外有何差別?」難道我不夠格當秀才嗎?
呂四卦道「本是沒什麼差別,可是你上次考完秀才後不是說決心不進官家門,還宣佈你非生員?當時你還洋洋得意,我以為……」
「你就是死腦筋!」小癡給他的一個響頭「封別人可以說,對佳人就要保留一點,你看,說多了,結果就是如此——望梅還止不了渴,搞到後來,還鑽成落湯雞,衰到了家!」
呂四卦歉然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當時還吹的好好的,誰知一下就壞了。」
小癡盯著發了霉的屋頂柴片,道「算啦!這也是命,怪不了別人,反正我們是來學功夫,追不追她,也沒多大差別。」
呂四卦翻過身軀,瞧向小癡「你想大小姐會告密嗎?」
「不清楚。」小癡道「不過當時她沒說出我們藏在水中,也許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想短時間,她不會說出來才對。」
「那……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小癡沉思半晌,道「騙不了終身大事,只有偷啦!聽他們說大少爺較為木訥,我們就從他下手。」
呂四卦沒意見。
小癡稍加忖思,不久道「我們冒充少林俗家弟子,找他切磋武功,然後再暗中學。我上次教你的『伏魔劍法』,你還記得?」
呂四卦道「差不多,勉強可派上用場。」
有了計劃,也不睡了,眼望窗口,已露曙光,兩人很快起身,將木柴劈妥,收拾一番,已近午時,用過午膳,已往南廂院去。
「邀月閣」並不難找,經過一片芙容花園,已出現不少竹叢,隱約可見竹枝搭蓋而成之樓閣,小癡已知目的地將近,立時換下傭丁服裝,穿上素青勁裝,倒也英氣煥發。呂四封則只脫下外衣,穿著無袖短衫,孔武力道盡隨肌肉跳動著。
兩人順著白色彎曲石階走向竹林,雖在府中,卻顯一股山林氣息,翠竹青蔥林立,置有不少古雅原石,憑添情趣。
慕容殘雪靜坐閣樓陽台,手捧書卷,朗朗而讀,十足書生味。
他已發現腳步聲,稍轉首,已發現兩人行來,頗感意外,含笑而起,適中身材掛著青絲袍,呈現一股飄逸氣息。臉容並不突出,隱露書生特有的憨氣,也許如此,才有「木訥」之言傳出吧?
他含笑道「兩位造訪慕容府『邀月閣』,在下有禮了。」
他想,既能入得了慕容府,自是有點來頭。來者是客,先打招呼自是應該。他只是未想到竟有人會冒充混入慕容府罷了。
小癡、呂四卦鎮定得很,也拱手回禮,小癡道「你是慕容少爺了?嗯!果然有老爺的風範。」
慕容殘雪道聲「哪裡」,已順竹梯走下樓閣,道「敢問兩位是……」
小癡、呂四卦隨便說個名字矇混。慕容殘雲也沒多問,只知是少林俗家弟子,為切磋武功而來。
慕容殘雪一露憨然笑容「少林武功冠群武林,慕容府豈能與之匹敵?白小弟太挖苦慕容府了。」
小癡道「少爺你也不必客氣,誰高誰低並不重要,我說過,只是在切磋,何況練功高低,因人而異,幫派是算不得准的。」
慕容殘雪含笑道「白小弟如此說,在下就不好意思推辭了,還請兩位手下留情。」
小癡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登時滿口客套,哄得慕容殘雪真有一爭高下之心。
慕容殘雪道「不知兩位是先比劍,還是對掌?」
小癡道「都可以,就先對掌好了。」
「也好……」慕容殘雪瞧向四處,想選一個較好地點,最後指向樓閣右一處較平坦寬廣地「那裡如何?」
小癡沒意見,和呂四卦已隨他行向該處。
切磋功夫,對慕容殘雪來說也不是第一次,他甚習慣的攬起藍袍,一角塞於紫青腰帶上,一切似都如此熟悉而從容。
小癡地想學這瀟灑動作,但撂了幾次,一身勁裝,何來長袍衣角?自嘲一笑,只好下次再來。
很快的,慕容殘雪已舞出「玄天掌」,只見漫天掌影在他手中化開,有如神龍再現,吞天掠地,無所不至,那股勁道一波波強勁迫去,雄渾沉猛,已壓得小癡沉緬緬,透氣都有所沉悶。
他舞著,卻發現小癡仍默立於斯,頓感奇怪,道「少俠你怎不出手?」想收招弄個清楚。但小癡已然察覺自己太過於注意對方招式反而不好,一聲「看招」,倒也隨出少林「摔碑手」。
意在切磋,當然是點到為止,慕容殘雪亦未盡全力,迎了過去,但見小癡招式平凡無奇,大悖武學常軌,搜集心思也猜不出少林派會有這招?既然不明來路,他出手更是小心,先化攻為守,罡氣已全部提至雙掌,以防有變。
其實小癡亦是亂打,只具其形,未見其髓,然而為免露出破綻,他喝喝有聲,氣勢倒也嚇人。
一剛一柔之下,雙方互拆三掌,慕容殘雪頓感掌勁大的嚇人,超乎他意料多多,劈得自己雙掌發麻,果真有兩下子,當下不再擔心會傷到對方,已盡展「玄天掌」神髓。一掌威力更甚一掌。
只要對方舞出絕妙武功,小癡就猛然叫好,甚至當場立刻練習,而忘了攻擊,時而弄得慕容殘雪大惑迷惑,不知小癡是為何而來。
交手至七八招,「玄天掌」功力已發展到極致,宛若長江奔濤,狂湧滔掠,襲捲整個宇宙般,四處竹林已晃搖如逢颶風暴雨,迫得呂四卦移退數步,方自脫離掌勁威力圈,大呼慕容府絕學果然不同凡響。
「太棒了,這是什麼招?」
小癡乾脆停下手,依樣畫葫蘆,學了起來。
慕容殘雪見他臨陣收招,像小孩在比劃,自己想收招卻不可得,登時驚愕萬分,急喝「白兄弟快躲!」
他心想自己功力未到收發自如境界,若是小癡再不出手還擊,或是躲開,這一掌劈下去,那還得了?然而人在空中,掌勢又已化開,就像猛墜地面的殞石,若不落地,還真不行。
箭已出弦,又急又狠,小癡學昏了頭,竟也不知躲避,「拍」然一響,硬是挨了一掌,連退數步,撞斷樹枝巨竹,一屁股坐地上,還楞著的。
慕容殘雪,驚惶萬分「白兄弟!」趕忙欺向小癡,雙手青筋脹得條條如小蛇,這可是他第一次出手如此之重而傷了人。
小癡卻喘口氣,楞頭楞腦的瞧著奔來的慕容殘雪,還想著「這是怎麼回事」?
這掌似乎沒帶給他多大傷害。
「白兄弟,你……你還好吧?」
慕容殘雪見他只是氣喘稍急,並沒想像中的口吐狂血,兩眼翻白模樣,一時也弄不清到底傷著了人沒有?
小癡乾笑道「沒什麼,純屬意外……」他拍拍屁股站起來,一副欣然自得模樣,當真一點傷也沒有。
慕容殘雪登時又瞪大眼睛,瞧著自己雙手,難道自己這兩掌是粉拳繡腿,耍著玩的?
小癡猜知他心思,道「老兄,別懷疑,你的掌力實是嚇人,否則我也不會劈哩叭啦栽了下來,連連撞斷好幾支長竹。」
慕容殘雪瞧著塌亂竹枝,信心方恢復不少,道「可是你明明吃得我一掌,怎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嘛……」小癡一副得意道「別的沒有,少林挨打的功夫從不落人後,這幾掌還難不倒我。」
慕容殘雪頻頻稱許道「少林武功果真天下無雙……」
小癡道「也不盡然,否則怎會只有挨打的份?老兄你那招叫何名稱,威力如此之大?」
「是玄天掌的第九式『沉天撼地』。」
「嗯?不錯,一共有七虛十一實,主攻,先化左方游龍,再貫右方天門,然後罩向對方中宮,可以用手也可以出腿……」
慕容殘雪臉色頓變「白兄弟你……」
小癡亦感意外「老兄,難道我說錯了?」
慕容強制心情起伏,終於歎道「你功夫歷練果然高我許多,只一露掌,你就看出此招蘊含的變化,不錯,『玄天掌』雖以掌為主,但最主要殺著還是在腳,這秘密除了慕容家族以外,很少人知曉,如今卻被你一眼看穿了。」
小癡更顯得意,自己眼力果然不凡。
慕容歎道「既然白兄弟已知在下功夫關鍵所在,我想再切磋已是多餘,在下輸得心服口服……」
「不不不!」小癡急忙道「老兄回別當真,雖然我看出你武功要害所在,但這並不表示我強過你,方才敗在你手中就是明顯例子,知道歸知道,運用歸運用,你可別洩氣啊!」
他深怕慕容殘雪就此收招,下面的功夫就無法學到豈非虧大了。
慕容殘雪道「切磋志在瞭解,又非搏命,雖然你躲不掉此招一時,將來仍能躲掉,在下可無顏再獻醜了。」
小癡急道「唉呀!你又何必如此,既是切磋當然是相互較量,哪分得面子不面子……」靈機一動,已笑道「好吧!反正武功有高有低,你認為我比你行,難道你不想求進步?換我指點你如何?」
慕容殘雪但覺「切磋」乃獻醜,若是「指點」則是佳機,登時喜悅拱手道「白兄弟慷慨氣度,在下受用無窮了。」
小癡見詭計得逞,笑的更黠獪,道「哪裡,有功夫留著不用,多可惜啊!」
慕容殘雪哪知小癡用意,頻頻點頭,心想經此指點,必定受益匪淺。當下三人圍在一起,又比又劃的論起武功。
小癡也著實未讓他失望,偶而也搬出奇招怪式,弄得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然後小癡才一一解說,他立時有那種如獲至寶之快感。
三人沉淪武學之中,在小癡有計劃的拐騙之下,慕容府武學的兩絕「慕容七劍」和「玄天掌」,他已學得差不多。就只差「玄天神功」,每次探問及此,慕容殘雪皆吱吱唔唔,諱莫如深,而小癡也不敢問得太露骨,終究無法竊得。
時已近黃昏,夕陽西斜,歸鳥啁啾。
小癡仍沒辦法得到,只好另謀計策,心想「小的不行,找老的!」
他竟然打主意打到慕容世家掌門人身上,膽子不可謂不小。
稍一用計,已有了主意,道「老兄,時候也快晚了,我就贈你一招當做禮物,不過此招變化無常,凌厲非常,你要先瞭解其中奧妙再練,方不至於傷及無辜。」
慕容殘雪被小癡扯得暈頭轉向,真以為他無所不能,立時應諾。
小癡很快擺出在梅莊所學那招「天女飛昇」之姿勢,並吊胃口的稍加解說。「此招有若一柱擎天,無堅不摧,需運足真勁往上衝,一招威力集中於一點,就像射箭一樣!」作樣耍出姿態。
慕容殘雪可由其中看出一絲半縷,亦覺此招不同凡響,暗自欽佩。
「乾脆我耍一遍給你看!」
小癡本是想吊他胃口,然後由他去找他爹商討,但想想,倒不如讓他魔得此招之厲害,不易破解,他吃驚之下,必定會找老的來解,是以決心耍一遍。
只見他身飛人起,在空中如天女馭雲紛飛,突化作漩渦滾轉,似支無堅不摧利鑽,鑽向竹林。
叭啦啦巨響,這才叫「勢如破竹」一破到底,十餘丈竹叢全然被掃斷,連岩石也碎裂滿地。
慕容殘雪看得目瞪口呆,這招式未免太凌厲了吧?
雖然兩手刮了不少血痕,疼得很,小癡仍一副若無其事且笑臉迎人地走回來,道「老兄你見著了吧?聽說這招無人能解,名叫……『達摩竄月』,少林第一大絕學,你意下如何?」
慕容殘雪由衷佩服「白兄弟武功實是不俗,在下佩服不已,未敢抖膽解此招,必和家父磋商,也許家父有此辦法,屆時小兄弟可要和家父多多切磋了。」
小癡笑道「我哪敢?這是看在你我投緣份上,我才要這麼兩下,你看我的手,都掛了血,要練此招,老實說,我還沒資格呢!」
慕容殘雪急道「你的傷……」
小癡晃著雙手,自在道「沒關係,皮肉之傷而已;你好好拆解,明天等你消息。」
慕容殘雪見他如此模樣,也不再擔心,道「在下一定盡力;不知兩位下榻何處?」
「這……」小癡乾脆一笑,道「東院『香香居』,我走啦!」
他拉著呂四卦已退出竹林,找個角落,換回衣服,一副「收穫豐富」的走回東院。
「香香居?」
慕容殘雪恐怕一輩子也想不通府中何來此「香香居」?
「也許是新蓋的吧……」
他不再多想,因為他另有更重要的事情待辦——化解那招「達摩竄月」。
從黃昏到深夜,他都沒法化解,只好求諸其父。
此正合了小癡計策。
富甲天下慕容府的主人,起居之所竟也平凡無奇。
是在廂院一角,乃不起眼的書軒。長廊外側欄杆都已褪了漆紅,斑駁還長了苔衣,似已溶入庭園林木之中。
已近五旬的慕容紅亭,仍是風範依然,發稍梳理整齊挽成一髻,以綠玉長簪繫著,頭髮泛黑之中也摻雜了幾許斑白。
他負手而立,隱含憂鬱的眼神置於窗外遠處那棵古松,寒月正緩緩從樹梢爬升而上。
左牆一排古書前的書桌,擺了剛畫妥的仕女圖,唇印點的硃砂仍潤濕濕,好似就要脫畫而出,甚是跳脫傳神。
這不只是他畫的第一張,多少年來,他的筆從沒停過,然而就在下筆點睛時,總是未盡他心中畫意而作罷。
負於背部且保養很好的雙手,捏了又捏,終於有了決定,走回書桌,拿起畫筆,細心如挑肉中刺般點向了仕女圖眼眶之中。
那仕女立即活過來似的神靈活現。
慕容紅亭正感意外驚喜之際,屋外已傳來殘雪的聲音
「爹,孩兒有事求見。」
這聲音就如一道劈電,不客氣的劈向慕容紅亭一無防備之心靈。
他顫了一下,筆尖也抖動,墨汁不客氣的顫落畫面,好不容易才畫出滿意的美女,就此給毀了。
他禁不住想抓向墨汁,恨不得能一手揪住,然而此舉已不可能,只好長歎,好景終究不長。放下毛筆,道「是殘雪?進來吧!」
「是。」
慕容殘雪已揖身而入。
慕容紅亭捋著長髯,含笑迎上去,示意他坐於靠右窗之竹製太師椅,自己則先坐下,慈祥一笑,道「很重要?」
慕容殘雪道「不算太重要,只是孩兒感到神奇,特來請教爹您老人家,是有關於武功。」
「哦……何派武學?」
「少林,你看看。」
慕容殘雪已擺出小癡所教之起首式。
慕容紅亭突見此式,整個人就似抽了筋,猛地蹦立而起「殘雪你這是從哪裡學來的?」
殘雪亦為自己父親反常的反應所驚著,頓時收招,愕道「爹您見過此招?亦或瞭解此招……」
慕容紅亭登時發現自己已失態,霎時以乾笑掩飾「哦沒什麼,爹只是魔得此招過於怪異,一時無法瞧出端倪,頗感吃驚,它真是少林武學?」
「嗯,還有名稱『達摩竄月』。」
「達摩竄月?」慕容紅亭道「當真是此名稱,出自何人之口?亦或你自個轉來的?」
慕容殘雪肯定的領首「就是這名稱,是一位少林俗家弟子所言。」
「他人呢?」
「在東院……香香居。」
「香香居?」慕容紅亭亦猜不透「府中何來香香居?」
「這……孩兒也不清楚,是他說的……」
慕容紅亭頓惑不妙「咱們到東院看看!」
說著匆忙轉頭就走,殘雪也筋上,然而只走幾步,慕容紅亭似覺得不妥,已立於該地。
他喃喃道「該不會是……」
「難道爹已猜出此招式之由來?」慕容殘雪不解道「爹,他們有問題?可是孩兒覺得對方無此必要吧?」
慕容紅亭慈祥一笑,道「來者是客,我們如此莽撞去找人家,有所不妥,你先將來人容貌說給爹聽,說不定爹能猜出他是何人。」
慕容殘雪很快將小癡和呂四卦形態說明。
慕容紅亭根本未見過兩人,無從猜起。只見兩人來的突然,必有所目的,遂問「除了教你這招,他還說了些什麼?」
慕容殘雪道「他還說明天再來與我切磋,他也說也許這招爹能解……」
慕容紅亭已陷入沉思「好一招『達摩竄月』……小小年紀……」
不久,他道「既然他明天還會來,我們也不急著去會他,就照他意思,明日再說,你回去吧!讓爹想想此招如何化解。」
慕容殘雪拱手道聲「是」,已告退。
慕容紅亭則臉眸吃重,遙望遠處寒月,竟也被雲層蒙上,暗漆一片。
他沉思著,不知是在想招式,還是在想其它?
夜更深。
終於他歎口氣,走向書桌,拿起那張業已染壞的仕女圖,感傷的瞧了又瞧。最後仍置於桌角燭台。
火花染掠宣紙,如此輕而易舉的就將美女給吞噬,火化了。
掃校
uo掃瞄,uo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