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古覺得,他時時處於某種危險中,儘管他弄不清根底。而且,他認為整個小鎮都籠罩在某種不祥之中——這真是先見之明。
他下定決心,要把這一切弄個明白。
從此,他變得像偵探一樣敏感,細心,富於推理性,充滿想像力。
首先,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查清在那個男嬰出現的日子,總共有三個從外地人到了絕倫帝小鎮上。
一個是木工社老張的侄女,她是一周後走的。
一個是縣裡來的人,公事,住在政府招待所裡,他是三日後走了。
一個是江南來的老頭,賣竹器的。他是絕倫帝小鎮的老朋友了,每到這個季節他都來做生意,大家很喜歡他。他現在還沒有走。
這幾個人似乎都和那個男嬰牽扯不到一起,都被排除了。
但是,必須承認張古的思路是對的。而且,他做了大量細緻的工作。
這時候的張古已經買了一頂鴨舌帽,戴上了一副黑墨鏡,而且還叼上了一隻煙斗。八小時工作之外,他就換上這身裝束搞調查。
他不想讓任何人認出他來。
這還不算,他走路的時候,總是豎起衣領擋住臉,總是用鴨舌帽和墨鏡嚴嚴實實地遮住眼睛……
張古這個神秘的新形象在小鎮的一個偏僻角落出現了,他鬼鬼祟祟地走著,自己都覺得不是自己了,卻有人遠遠地跟他打招呼:「嗨,張古,你去哪裡呀?」
是小鎮文化站的站長,她叫劉亞麗。她騎著摩托車。
——真洩氣。小鎮太小了,互相太熟悉了。
張古尷尬地說:「我,我……」
劉亞麗終於沒等到他的回答,摩托車已經「突突突」地開遠了。
後來,張古注意到最近發生了一個不被人注意的事件:小鎮上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個收破爛的老太太。
她六十多歲了,臉上的皺紋很深刻,雙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吃苦的人。
她第一次收的是鐵柱家的廢品,一些舊報紙和幾個空酒瓶。她掏出錢來,都是皺巴巴的小毛票。
鐵柱的母親說:「不要錢了。」
「那怎麼行。」
「廢品,能值幾個錢,你不來收我們也得扔掉。」
「那謝謝了。」
對於小鎮的居民來說,她是個外來人,不容易,大家都挺同情她。
後來,誰家有了舊紙、廢鐵、破鞋、繩頭什麼的,就裝在塑料袋裡,擺在門口,等她拿走,到供銷社賣掉。沒有人要她錢。
張古悄悄跟蹤過這個老太太,他發覺她總好像心事重重,收廢品三心二意。他懷疑,收破爛僅僅是她的一個公開身份。
這天,張古又一次跟在老太太的身後。
她推著垃圾車朝前走,那車吱吱呀呀響。她走過一家又一家,拾起一個又一個廢品袋。她的嘴裡慢悠悠地喊著:「收破爛嘍。」
一個孩子跑出來,送來兩個酒瓶。老太太給了孩子幾張小毛票,那孩子樂顛顛地裝進口袋,跑開了——這是孩子惟一的正當收入,他們要用這些錢偷偷買爸爸媽媽不許買的東西。
然後她繼續走。
到了7排房,她繞開了。
張古忽然想到,這個老太太從沒有到7排房來收過廢品。為什麼?
張古一下就聯想到那個男嬰——她與那個男嬰有關係!
張古突然衝動起來,他要叫住她,單刀直入問個明白。她畢竟是成年人,有什麼話都可以談,當面鑼對面鼓。而那個男嬰,簡直把張古變成了聾子和啞巴。
張古說話了:「喂!請你站一下!」
那個老太太慢慢地站住,回過頭來。
張古走過去,停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和她這麼近,他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張古發現,不知是五官,還是神態,這個老太太竟和那個男嬰竟有點相似。
她直直地看著張古。
張古開門見山地問:「你聽說過7排房收養的那個男嬰嗎?」
老太太的臉像木頭一樣毫無反應,她淡淡地說:「什麼男嬰?我不知道。」
然後,她不客氣地轉過身去,推著垃圾車走了。走出幾步,她又回過頭來,突然問:「你為什麼跟著我?」
張古一下有點慌亂:「我……」
老太太:「你買廢品嗎?」
張古:「我不買。」
老太太返回來,一步步走近他:「那你賣廢品嗎?」
張古有點結巴了:「不,我沒有。」
老太太停了停,輕輕地說:「你有的。」然後,她指了指垃圾車,裡面有一堆亂蓬蓬的頭髮,人的頭髮,可能是在髮廊收來的,裹著厚厚的塵土。她說:「你看,我還收頭髮呢。」
張古確實好長時間沒有理髮了,他的頭髮很長。他訕訕地說:「我沒事兒賣什麼頭髮呀?」
老太太歎了一口氣,說:「不賣就算了。」說完,她又走了。這次她再沒有回頭。
一陣風吹過,張古的長髮飄動起來,他感到天靈蓋發冷。他站在原地,一直看她推著垃圾車吱呀吱呀地走遠……
他在琢磨,這個老太太什麼地方和那個男嬰長得像。
他在品味她的表情,以及她剛才說的所有話。
這天夜裡,張古做噩夢了。
黑暗中,有一個人在他頭頂轉悠。他驚恐地坐起來:「誰!」
正是那個老太太,她小聲說:「噓——別說話,是我。」
張古說:「你來幹什麼?」
她說:「我來收你的頭髮呀。」
張古果然看見她的手裡拿著一把剪刀,閃閃發光。他說:「你滾開!」
她沒有生氣,低頭從兜裡掏出一疊一疊髒兮兮的小毛票,遞向張古,說:「我把這些錢都給你。」
這時候,她的老眼炯炯發光,上下打量張古,流著涎水說:「你的身上有很多值錢的東西,渾身都是寶哇。」
接著,她神秘兮兮地說:「我除了收頭髮,還收指甲,還收眼珠,還收……」她朝窗外看看,更加壓低聲音:「我還收心肝肺。」
張古已經嚇得抖成一團:「你去屠宰廠吧,我不賣!」
她說:「豬鬃哪有你的頭髮好呀?」
他開始求饒了:「你放過我吧……」
她耐心地說:「你不懂道理嗎?秋天到了,我就要割你的麥子。指甲長了,我就要剪你的指甲……」
他驚慌地用被子死死蒙住頭。
她輕輕掀開被子,說:「還有一句呢——陽壽沒了,我就要索你的命。」
然後,她輕輕按住張古的腦袋,開始剪。她的手法極其靈活,一看就是這類技術的權威。那把亮閃閃的剪子上下翻飛,從四面八方圍剿張古。他傻傻地看著,身子一點都動不了。
「嚓嚓——」他的頭髮沒了。
「嚓嚓——」他的眉毛沒了。
「嚓嚓——」他的兩隻耳朵掉了。
「嚓嚓——」他的鼻子掉了。
「嚓嚓——」他的兩隻眼珠掉了。
「嚓嚓——」他的心肝肺都掉了。
他只剩下喉嚨了,他竭盡全力地喊了一聲:「救命啊!——」
那剪刀立即又對準了他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