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吃過晚飯,醫院裡有些職工還常常來醫院溜躂溜躂,聚一聚,聊一聊,打打牌,下下棋。自從出了上次那件事之後,大家都不到醫院來了,躲都躲不及。下班後,醫院裡顯得一天比一天冷清起來。
吃過晚飯,張宇醫生來到門診部各個房間巡視了一番。
他極其不願意走進住院部二樓的那個值班室。
住院部這幾天沒有一個病人。
今夜又到黃玉鳳醫生動手的時候了。
想到這些張宇醫生有些毛骨悚然。
天黑下來。
張宇醫生終於慢慢地走向住院部,爬上二樓,走向值班室。
二樓的樓道很長,燈都壞了,黑漆漆的。
護士值班室在樓道頂頭的那個房間,沒有亮燈。葛桐一定很害怕,睡下了。
而醫生值班室有燈光,但裡邊沒有一點聲音。
張宇醫生在值班室門外站立,沒有勇氣走進去。
他甚至想一直在門外站下去,甚至想馬上就給院長打電話,甚至想回家。
想歸想,他最後還是推門進去了。
黃玉鳳醫生竟然不在。
張宇醫生心裡的石頭放下了,又提起來。他脫掉衣褲,準備躺下。他想關掉房間燈,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關。他亮著燈鑽進了被窩。
窗外的風大起來,吹得窗戶「啪啪」地響。山上像是有什麼野動物在叫,叫聲遙遠而模糊。
張宇醫生的心跳得厲害。他在等著黃玉鳳醫生到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樓道裡想起了腳步聲,很大的腳步聲,有點慢,但是他向值班室走來。
門「吱」地一聲開了,張宇醫生情不自禁地縮了一下腦袋。
進來的正是黃玉鳳醫生。
他認真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張宇醫生。張宇醫生不自然地朝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他也乾巴巴地笑了一下。
然後,黃玉鳳醫生「卡噠」把房間的燈關了,他走到他床邊,把床頭燈打開。他慢慢脫掉衣服,穿著毛衣半靠在床上看書。
那床頭燈很暗淡,一束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更加蒼白。他慢悠悠地翻著書頁,除此很靜很靜,聽不到他的呼吸聲。
張宇醫生心裡很壓抑,他想找個話題,和黃玉鳳醫生聊一聊什麼。但一時又想不起說什麼。
牆上的鍾在走,「滴答滴答滴答」,走得很小心,生怕一下撞到某一時刻上。
黃玉鳳醫生的書一頁一頁地翻。時間似乎停止了流動。
突然一陣巨響!張宇醫生嚇得差一點驚叫出來。
黃玉鳳醫生一動沒動,眼皮都沒眨一下,繼續翻他的那本書。
是敲門聲。
「誰?!」張宇醫生問,聲調都變了。
「是我!」是葛桐跑來了。
張宇醫生披衣下地開門,他看見葛桐瑟瑟地抖,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
她看著張宇醫生,欲言又止。張宇醫生走出來,反手把門關上。
「張醫生,我害怕……」她終於小聲說。
張宇醫生回頭從門縫往裡看了看,也小聲說:「我不是在這裡嗎?不用怕。有什麼事的話你喊一聲我就過去了。」
「我不敢……」葛桐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張宇醫生硬撐著安慰她:「你都是20多歲的大姑娘了,而且是這裡的值班人員,不能這樣怯懦。不會有事的,天很快就亮了。」
葛桐無助地看看張宇醫生,最後,只好裹緊睡衣,一步三回頭地回去了。
張宇醫生進屋,關好門,躺下來。他有了一種被人依靠的感覺,膽子略微壯了些。他輕輕地說:「黃醫生,你平時很愛看書嗎?」
黃玉鳳醫生淡淡地說:「夜裡看。」
「你經常看誰的作品?」
「橫溝正史的。」
張宇醫生想說一點光明的事情,就問:「愛不愛看雜誌?」
黃玉鳳仍然淡淡地說:「我看我父親死前留下的舊書。他的舊書有幾箱子,看也看不完。」
風更大起來。門被穿堂風鼓動響了一下。
別人說「生前」,他偏要說「死前」——張宇醫生的心縮緊了。
牆上的鍾敲了十二下。
張宇醫生怕到了極點。
他突然惱怒了,覺得這個怪兮兮的人要把自己弄崩潰!他索性豁出去了,用盡生命裡全部的勇氣,猛地坐起身子,直接刺向那個最敏感的話題:「黃醫生,你說……那個男屍到底是被誰塗的口紅呢?」
黃玉鳳醫生的態度令張宇醫生無比意外,頭都沒有抬起來,冷淡地說:「也許是那個男屍自己。」
張宇醫生沒話了。他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慢慢縮下身子,把頭裹進被角,一動不動了。
黃玉鳳的回答是一個高潮。他為這個故事說出了一個非常利落的結尾。可是,現實不是文學故事,任何人都無法設計結尾,現實還得繼續。
張宇醫生的心裡更加驚懼。
牆上的鍾走得更慢,「滴答滴答滴答」。
張宇醫生再沒有說話,他假裝睡著了。
書一頁一頁地翻著,很響。
張宇醫生咬著牙下決心,明天就跟院長說,下次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幹這件事了。
過了很久,黃玉鳳醫生仍然在翻書。他不像是在閱讀,而是在書中尋找一個永遠找不到的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