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官
是一年殘冬,二月,臨安孤山,梅枝上雖然花瓣飄殘未消積雪。
月兒獨自徘徊在花叢,放鶴亭中九哥趙構一身鶴氅輕拈酒杯同樞密使秦檜正在議事。
九哥總說宮廷裡的空氣過於陰霾沉悶,不如西子湖孤山上清風明月的令人心脾俱淨。
不過這些天朝廷已經在安排從臨安遷都去建康府。
秦檜是九哥趙構所信賴倚重的大臣,前朝的狀元,又在金邦遭過歷練折磨,曲折的逃回大宋,處世謹慎小心,平日九哥的詔書都多是秦檜代為擬辦。
「大將於外,兵權過重,未免會生為肘腋之患。」秦檜說出了九哥未開口吐露的隱衷,「不過臣看,岳飛還是個忠厚之人,驍勇善戰卻是個人才,也未見有貳心。只是官家如此輕易的許了他以劉光世的兵權,岳飛那孤傲的性子,不要擁兵自重,尾大不掉,再鬧出個昔日『苗劉』兵變來。」
趙構一個寒戰,忽然想到數年前那驚心動魄的慘事。
他一直想忘卻那段舊夢,但卻總也揮之不去。
那還是靖康之變後,他新登基後不久。朝廷執掌重兵的兩位主帥苗普和劉正彥帶兵逼宮,逼了他退位讓給他兩歲的兒子,明擺了就是要挾天子令諸侯。那時候他被囚禁,性命不保,是韓世忠元帥拚死來救,帶兵撲滅戰亂,穩定局勢,而他的幼子驚嚇之後就命喪黃泉。
如今秦檜點到此事,令趙構如何不憂心忡忡,怕再生出隱患。
「岳飛哪裡都好。就是這脾氣實在是太不隨和。朝野中很多人都看不慣他那清高的姿態,彷彿就他岳飛一人是忠臣。拿了朝廷那麼厚地俸祿,卻節衣縮食做作的扮出個清貧好官的樣子。」
趙構此時在玩弄著空酒杯沉吟。
月兒湊過來提壺為九哥斟御酒瓊露。奶黃色的細流一線自壺口垂下,躍入玉犀雕龍杯。幽香四溢中泛著柔和地色澤,杯麵還飄了兩瓣梅花瓣。
趙構呆呆的望這酒杯。月兒卻掩嘴嗤嗤地笑「九哥。著花瓣不是從天下飄下地,是月兒採來有意放入著清神露裡潤色的。」
趙構卻似乎沒有聽到,仍是愕然的沉思。
也就是幾日前,岳飛進京,他還在寢殿召見他,拉了岳飛的手信任的說「鵬舉,中興之事。朕一以委卿,除張俊、韓世忠不受節制外,其餘並受卿節制。朕如今只信任卿一人,這朝廷的安危,對金一戰的大局就都要依仗卿家了。朕不日就將免職地劉光世那幾萬大軍調撥給卿指揮,聽由愛卿的重新編製。」
他看出岳飛的吃驚和惶然。岳飛甚至力辭說「官家。萬萬不可。岳飛何德何能。能統領如此多的兵馬。淮西之兵,是重兵。這~~」
趙構打斷岳飛的話,笑了說「朕說了,朕只信卿一人,卿自己便宜行事。」
岳飛的顧慮他也想到,一是劉光世地兵馬眾多,而且劉光世是前朝老將,曾經是岳飛昔日地上司。岳飛早年從士卒起家時,曾經在王彥、劉光世、張俊地麾下為士卒和低級將官,如今不過十年的時間不到,岳飛一躍成為一顆耀眼地將星,平他自己都難以去接受統領自己老上司那些兵馬的事實。
但趙構的鼓勵和信任卻是令岳飛感動,岳飛誠懇的說「岳飛定當為朝廷為官家效力,鞠躬盡瘁再所不惜。陛下寬限臣三兩年時間,臣一定直搗黃龍府,收回大宋失地,迎太上皇回朝,了卻官家北顧之憂。到時候臣就了去夙願,去職還鄉,從田間來,回田間去,就是臣一直期望的事情。」
月兒在一旁為九哥斟酒,捧了壺要為秦檜滿酒,秦檜卻慌得退了半步躬身說「微臣怎麼敢勞動長公主千歲。」
趙構微笑了開解說「即是同卿微服在此,就是不想拘泥俗禮,月兒即是願意,就隨她。」
月兒淺笑,微露皓齒,儘管玉娘姐姐一直教育她笑不能露齒,月兒總不想將那口美麗的銀牙就此埋葬。
「張繡近來如何?他娶的不是韓
女兒叫什麼~~叫~~」
「若蘭,韓若蘭,是個美人呢。」月兒款款笑意,柔媚的樣子。
秦檜答了說「聽說張繡新婚後很好,而且媳婦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
「張俊都督這就要兒孫滿堂了。」趙構歎了句。
「長公主是不是覺得話題太沉悶了?公主可能聽懂這些朝廷瑣事?」秦檜問。
月兒一笑「不是很明白,但是大致明白了九哥的憂慮。」
「哦?」趙構眼睛一亮,看著月兒。
月兒笑笑說「無非是如何養狗防身,還要提防被狗咬到。」
秦檜一陣臉色赤紅尷尬,趙構卻哈哈的笑了。
岳雲為軍中的機宜文字,這天在處理案牘,發現了一封御札,上面寫了任命父親岳飛為湖北京西宣撫使,接管劉光世元帥的兵馬,上面特別寫了國法了。這無疑是尚方寶劍一般的威懾群臣眾將。
此次詔命真若要付諸實現,怕父帥岳飛的兵力將在朝廷中最多,應該有十六萬兵馬。而張俊都督只有七萬人馬,韓世忠不過三萬人馬。大宋的軍權一半已經握在父親手裡。
一旁接任繼祖的高興是董先的外甥,比岳雲大兩歲,在一旁說「官家讓元帥接管劉光世的兵馬,怕是最明智的舉措,除去元帥的聲威,怕朝中真是無人能穩住劉光世淮西舊部的軍心。」
「這也未必,爹爹肯接,怕是指望了這些兵馬併入後去北伐金兵,但是官家養這只淮西部隊怕是為了保護皇城的目的。」
「不管怎麼說,前些時候紛紛揚揚的謠言說官家要除去各位大帥的兵權,還要解散岳家軍,如今看來是杞人憂天了。」高興舒口氣,岳雲卻說「怕官家此舉等的就是你這句話能從父帥嘴裡說出。」
岳雲沒有猜錯,畢竟是父子血濃於水的親近,知心知腹。
不久岳雲就見到父親上的扎子,請求張俊都督同意他重新整理劉光世的部隊,統領十萬大軍北伐金邦。
岳雲得筆端舔了墨卻在半空凝滯,遲疑的問父親「父帥,如此上書,怕張相公和官家都會不悅,淮西的兵力多是保護官家皇宮行在豈可輕移?若淮西有變,朝廷豈不無容身之地?
岳飛忽然一拍桌案「為人臣子的豈能瞻前顧後只為了不犯顏而不做正經的事?雲兒你若是有了這種想法,就離叛臣逆子不遠了!」
岳雲根本沒意識到父親忽然會冒出這麼重的話,他也是擔憂父親的安慰才冒言,如今見父親動怒也就忍氣吞聲不多說,依了父親的意思謄寫這道折子。
幾天後的一天,父親一襲青衣小帽來到岳雲的帳子,岳雲正和高興說笑嬉鬧著準備睡覺,忽然見父親進來,驚得兩個孩子都站了起來。
「雲兒,你快收拾行裝,拿上隨身換洗的衣物,隨為父去廬山為你奶奶守靈去。」
岳雲聽了父親的話,第一個反應是父親莫不是在夢遊吧?
現在去守靈,這十萬大軍交給誰?
隨即冷靜下來,恭敬的問「元帥,怎麼這麼快就從張俊都督的營裡回來了嗎?不是這七天都要在張俊都督那裡安排如何安置劉光世兵馬的事嗎?」
又小心的望著父親的臉色,追問了一句「父親,出什麼事了?」
岳飛長歎一聲,心中無限鬱結,隨即又平和的說「為父辭去了軍中職務,解甲歸田,去廬山守靈略盡人子孝道。軍中事物都交給了張憲統制。高興,你留下輔助張統制,雲兒我要帶走他。」
岳雲舌頭如被風膻到,口訥的問「官~~官家~~他恩准爹爹的辭呈了?」
岳雲的話也是高興一直想問沒問出口的,四隻眼睛都望向岳飛,得到的答案是「掛冠而去」。岳雲和高興都要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