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在不知不覺中降臨,白天喧囂繁華的金明池猶如一個幕落後,卸去了五彩繽紛的妝束,回歸到自然的清新優雅的美麗的歌者,顯得那樣的寧靜而空靈。船兒在水面上隨波蕩漾著,隨著微風,慢慢在湖面上盤旋著,漸漸向岸邊那一大片碧綠的荷葉飄去。都說春天孩兒臉,一天變三變。果然,傍晚時分還是晴空萬里,這會兒已從遠處響起一陣悶雷,然後雨便毫無徵兆地突然落了下來。四週一片冥寂,只有淅瀝的春雨敲打荷葉的滴答聲,如一支動聽的小夜曲在歡快地奏響。「丫頭,你肚子不餓嗎?」懷遠把玩著我頰邊散落的一縷秀髮,柔聲詢問我「這會子可早過了你平時吃飯的時間了,乖,乘現在雨勢減弱,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可別落下病來才好。恩?」「再呆一會兒,一會就好。」我嘟著唇撒嬌,慵懶地蜷伏在懷遠的懷裡,貪戀著那份溫暖和淡淡的心安,久久都不願離開。可是,不爭氣的肚皮卻跟我唱起了反調,居然傳出好大的一聲「咕嚕」聲。「呵呵,晴兒,」懷遠細長的雙眸微微彎起,笑得促狹,他拉了我起來,俯首在我耳邊低語「等成了親,保證讓你抱個夠。現在,先去吃東西吧?」「討厭!誰希罕?」我飛紅了雙頰,自地上一躍而起,衝他呲牙扮了個鬼臉——就算是真的,也不用講得這麼直接吧?人家會害羞的啦!懷遠笑得胸膛隱隱震盪,雙手托住我的腰,也不從門出去,只掀了窗簾,靈巧地穿窗而出。他腳尖輕點,帶著我在荷葉間輕盈地穿梭——這傢伙,好像跟門有仇,我真奇怪他怎麼不去做一個神偷或者俠盜?金明池是北宋皇家四大園林之一,又是水上遊戲和演兵之地,因此佔地頗廣。從這裡走直線過去離湖心寶津樓只怕也有好幾公里,沿著彎彎曲曲的湖岸行走,更顯得遙不可及了。相對湖面的冷清,遠遠望去,湖心的寶津樓卻燈火通明,自是一翻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景象。我挽著懷遠的右臂,慢慢在桃林柳樹掩映中前行。春雨濛濛,人行其中,如在薄霧中穿行。懷遠的腳步莫明地緩了下來,然後,我感覺他全身的肌肉突然便緊繃了起來。「怎麼了?」我驚訝地轉頭問他——懷遠伸出一指按在我的唇上,示意要我噤聲。他搖了搖頭,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笑容,繼續挽著我緩緩前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夾雜著金鐵交鳴之聲遠遠地傳了過來。很快,一行四騎快馬馳到了我們身後。藉著湖水反射的微弱光線,依稀可以瞧出這四人全是女子。在她們身後有幾匹快馬狂奔著追了上來,不時發出粗野地叱喝之聲。懷遠不動聲色,牽了我閃身讓到路邊。夜色深濃,加上天上正飄著細雨,我根本瞧不清馬上女子的面目——身材真是苗條,就不知道長得漂不漂亮?!「哧」的一聲金刃破空的輕響,跑在最後的女子發出一聲悶哼,身形晃了晃,看來是中了暗算。「堂主!」一馬當先衝在最前的那個黃衫女子聞聲拔轉馬頭,淒厲地尖叫著撲了過去——只在這一瞬間,後面幾騎清一色的黑色勁裝男子已迅速追了上來,將她們團團包圍了起來。「快走!不要管我,去跟門主會合!」堂主咬牙厲聲喝止,聲音嬌脆,雖然語氣嚴厲,聽了卻仍叫人全身舒坦,如飲醇酒——我不禁暗自稱奇。「哼!全都抓起來,一個也別想走!」一道異常森冷的聲音出自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他身形暴長,執刀直撲那名堂主。全身包裹在黑色的緊身勁裝之內,只露出兩隻宛若餓狼般的雙眼,射著冷酷的光芒。剎時間,金鐵交鳴,一群人已斗在了一團。「一個也別想走?!」我全身立刻泛起無數雞皮疙瘩——好熟悉的對白,好熟悉的聲音!到底在哪裡聽過?壓抑住內心的恐懼,我凝視藉著微弱的光線打量起他來——蒙面,陰森的話語,狠厲如狼般的眼神……我霍然猛醒「對了,是他!」我只覺全身血液在瞬間凝結成冰,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整條右臂更是隱隱作痛起來,下意識地向懷遠身上偎了過去——但我指尖的冰冷,卻怎麼也掩飾不了。我的這一聲低叫,沒有被那群殺得興起的人們聽到,卻自然引起了懷遠的注意——他偏過頭來奇怪地瞟了我一眼,大約瞧見了我眼底的驚恐。他皺緊了眉頭,安撫地捏了捏我的手心,附耳低語「你認識他?」我沒有搭話,只僵硬地點了點頭,雙目盈淚,狠狠地瞪視著那個染滿鮮血的惡魔——孫家灣五十四口人命的元兇之一!見到我眼中的淚光,懷遠黑眸暗沉了下來。他挽住我,突然飄身一躍,加入了打得如火如荼的戰圈。因為懷遠的加入,場中形勢突然來了個大逆轉——那四個女子本來已被逼得手忙腳亂,左支右拙的死撐。那個叫堂主的更是已負傷落馬,跌坐於地上。懷遠左手曲指一彈,彈開了一個正欲砍堂主一刀的彪形大漢,左腳輕點已踩掉一柄襲向黃衫女子的長劍,右腿橫掃,掃倒了兩名執刀撲向懷遠的黑衣男子。「閣下是哪條道上的朋友?」元兇見勢不妙,「霍」地跳出戰圈,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厲聲喝問「我們是大內侍衛,奉旨擒拿反賊,識相的快快閃開!」「萬山重!」黃衫女子聲音嬌脆,猶如黃鶯出谷「你少血口噴人!明明就是你意圖不軌,卻反咬一口!」「我當是誰?原來你就是有大內第一高手之稱的摔碑手萬山重?!」懷遠冷笑著攜了我的手,傲然立於路旁「在下江莫回。」「絕情劍?」萬山重猛然一驚,隨即一臉陰鷙的盯著懷遠「萬某自認與江大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江大俠難不成要為了幾個風塵女子與萬某結下這段樑子?!」「哼!別人的閒事我江某才懶得管。」懷遠依舊是神態淡然,不慍不火「不過,招惹了我的人,卻是不能放過!」「青陽姐!」我尚來不及說話,其中一名女子突然就一臉驚喜地撲到了我的身前「你一定要救我們!」「小鳳?!」我大吃一驚「你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不會武功嗎?「青陽姐,這件事說來話長!」小鳳神色一僵,隨即熱切地看著我「還是先請江大俠幫我們退了強敵吧!」「奇怪!懷遠為什麼要幫你?」我斜眼瞧她,冷聲道——她當我是傻子嗎?想讓懷遠替她出頭挨刀砍哪?!她隱瞞自己的身份在前,又出賣我在後,現在又突然會武功,我憑什麼要懷遠為她冒險?!「青陽姐……」小鳳料不到我突然翻臉,頓時手足無措。她咬了咬牙,突然大聲道「江大俠,小鳳欺騙青陽姐,的確不值得你幫。不過,這個人就是孫家灣血案的正主!他殺人搶圖不要緊,卻往大俠你身上栽贓,這總不會跟你沒有關係吧?」「是嗎?!」懷遠黑瞳微縮,轉過頭來望向我,聲音冷得彷彿要結冰「晴兒,你右臂上那一刀,就是這個人砍的?」——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含淚道「李虎哥他們也是他殺的!我認得他的聲音!」「夥計們,抄傢伙,上!」萬重山見機不妙,搶上前來。拔刀便衝我砍了下來——這人真是卑劣,知道對付懷遠,不如對付我來得容易,還能牽制懷遠的行動。「原來大名鼎鼎的萬重山也不過如此!」懷遠冷笑著,旋身抬足踢開萬重山狂襲而來的鋼刀,又飛身躍起,躲過另一人的攻擊。「嗆」地一聲,寒芒暴長,絕情劍已掣在手中「能夠死在我絕情劍下,也是你的造化!」轉眼之間,十幾人又纏鬥在了一起。懷遠左手挽住我的纖腰,在刀光劍影裡從容地穿插往復,斷金切玉之聲不絕於耳。只一會兒功夫,地上已掉了一地的斷刀殘劍。萬重山帶來的五位大內高手已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哀叫連連。萬重山揚手向我虛劈一掌,乘懷遠扭身閃避之時,搶身上馬,策馬狂奔。倏忽之間,懷遠長嘯一聲,雙足輕點,身形拔地而起,宛若一隻展翅的雄鷹,猛撲過去。居然後發先至追了上去,攔在了馬前,寒芒閃動直指萬重山的咽喉。剎時間,所有人都停止了下來,四周安靜得能聽到彼此之間的呼吸。萬重山的眼中閃過不可置信的光芒「想不到江莫回失蹤六年,已將絕情劍法練到第十層!我萬某能死在你的劍下,也算不枉此生!」聲落,遠處寒光微閃,萬重山沉重地倒在了馬下……「是誰?」懷遠冷聲喝問——他並沒有動手。劍風如鬼魅一樣自暗處閃了出來。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將他那張俊顏照得扭曲變形,顯得異常地陰冷。「門主!」小鳳她們齊齊跪倒在地,同聲嬌喚——懷遠果然沒有料錯,陸劍風就是無極門的門主!顯然,小鳳就是他的手下,那麼他能知道我的弱點,並且知道我跟懷遠相約之事,從而設計出那一場騙局就不足為奇了!只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堂主,堂主!」黃衫女子驚惶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我的思緒「你醒醒啊!」懷遠飄身上前,輕扣她的纖手,眉峰一皺,輕輕搖了搖頭「暗器上餵了毒,她……」我趨前一看,失聲叫了出來「李煙蘿?」——這不是那個秦淮第一名妓嗎?好像還叫什麼玉燕子來著?!——想不到她居然也是無極門的人,而且身份還不低,都當上堂主了!不用說,那個讓她死塌地,甘願自毀名節的人,就是眼前這個俊逸瀟灑的流雲劍陸劍風了!「小鳳,怎麼回事?」懷遠冷聲問著小鳳。「青陽姐,對不起!」小鳳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到我的身前「請你救救我們堂主吧!我知道,江大俠身上有靜幽山莊的獨門解毒聖藥『凝香丸』,功能解百毒。」「我為什麼要?」懷遠怒極反笑「你們一直幫著你們門主處心積慮要取我的性命,你現在居然要我救她?豈不是太可笑了?!」「哼!不必江莫回你假好心,我陸劍風寧願讓她死,也不會接受你的好意!」陸劍風彎腰抱起李煙蘿,塞了一顆藥丸到她口裡,低聲問道「東西到手了嗎?」「劍風,我……」李煙蘿含淚搖頭,顫抖地伸出纖纖玉手想要撫上陸劍風俊逸的臉寵。——美人浴血,聲音嬌媚如絲,當真是鐵石心腸也會動容。可惜,陸劍風那傢伙,居然無動於衷,只輕輕握住她的玉手,將頭向黃衫女子一偏,借此避過了撫上臉頰的玉手,真是冷血啊!黃衫女子機靈地走到萬重山的屍身旁,伸手在他身上找了起來。未果,又到地上橫躺的男人身上搜索,不一會搜出幾個小瓶,遞給陸劍風。陸劍風擰開瓶蓋,輕輕嗅聞,隨即挑了一瓶,取出一丸塞到李煙蘿嘴裡。隨後,抱起她,飛身上了馬匹,拋下一句話,絕塵而去「哼!姓江的,別以為你今天幫了我,我就會感激你!記住,這是你欠我的!」黃衫女子卻不急著走,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瓶,剛擰開蓋,便有一股臭味充塞鼻端——地上那五個大漢全都面露驚恐之色。卻見她走過去,每人身上彈上一指甲,掉轉頭來對懷遠道「江大俠今日仗義援手之恩,綠袖只能如此報答了!日後相見,依然是敵人!」「懷遠,她說什麼啊?」我不解,拉了他衣袖問——懷遠臉露不忍之色,卻沒有說話。耳邊卻已聽到那幾個男子痛苦的哀嚎,掉頭一看,差點魂飛魄散——那幾個人身上正冒出白煙,慢慢化成了一灘血水!「化屍粉?」我將頭埋到懷遠胸前,不敢再看——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這種東西的存在!可是,這幾個人明明還活著啊!這麼做,未免太過殘忍了!「江大俠,後會有期!」黃衫女子她們躍身上馬,拱手為禮後,拔馬追隨陸劍風絕塵而去。「小鳳!」我一把拖住小鳳的手「你不能走,你得給我一個解釋!是不是,懷遠?!」懷遠恍若未聞,只呆呆地盯著陸劍風的背影,露出一個苦笑,喃喃低語「他果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