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十字路口,我踟躇不前。咬咬牙,終於還是選擇左邊那塊指示牌,踏上了往「蓼汀院」的小路。
「對不起,懷遠。昨天是我太任性了。」不行,這樣說好像太沒面子了。搖搖頭,我否決了這個開場白。
「懷遠,今天準備去哪玩?」這樣好像也不好,他本來就說我長不大,這麼說,好像我只知道玩一樣。不行,再想想別的。
「懷遠,以後我不會再亂發脾氣了。」這樣說,他會不會在我面前更囂張?如果以後我生氣他都這麼拂袖而去,那我不是自討苦吃?
左思右想,還沒等我想好開場白,蓼汀院的大門已然在望了——不管了,見到他再說吧。他應該沒有那麼小氣,就這麼不理我了吧?
唉,什麼時候瀟灑如我,也變得這麼患得患失,敏感易怒了呢?走到門前,我居然不敢進門——這麼慎重其事的給人道歉,在我好像還是第一次。真想就此打道回府——可是,想到昨晚懷遠那疲倦的身影,那緊皺的眉峰,我一咬牙,還是推開了那張門。
「侍劍!我來了。」「咦,沒有人答應?好像都沒有人在呢!我鬆了一口氣」一大早,人都跑哪裡去了?「
恩,這就是懷遠住的地方嗎?我好奇的左右張望著。原本我以為懷遠住的地方,陳設一定很有氣派——怎麼說也是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嘛!誰知道原來這麼普通?!也對,他好像一直都喜歡簡單、明朗的佈局。
大廳正中擺著一張梨花木的桌子,桌子兩邊對稱擺放了六張雕花木椅。顯然簡單、整齊又不失莊重。牆上隨意掛了些字畫,倒也不是什麼名家手筆。靠窗的高几上擺著的一盆茉莉花,正吐著馥郁的濃香。
穿過大廳,有一條抄手迴廊。順著迴廊穿了兩個門,就看到懷遠的臥室了——裡面除了一張圓桌,一張矮几,幾條方凳和一個大衣櫃,就只剩一張紫檀木的大床了。
我只看了一眼,便折回來。再往下走,又經過了一個月洞門,便看到一個門上寫著「翰墨軒」三個蒼勁有力的行草——是懷遠的字。想必是他的書房了。
試著推了一下門,門是虛掩的,應手而開。哇塞!雖然早在巫山時,我就知道懷遠愛看書,不過這麼多的書層次分明的擺放在那一排排井然有序的書架上,還是有點頭暈的感覺。滿室的墨香,熏人欲醉。
書桌上放著一本半掩的書——顯然沒有看完,順手給擱在那兒了。懷遠那人做事極有條理,什麼東西都喜歡弄得清清楚楚,這麼亂放東西的日子,可不多見——呵呵,下次他再笑我馬虎,我就能反駁他了!我微笑著走過去拿起那本書,想幫他擺放整齊。
咦!書底下原來壓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美玉——那玉潔白無瑕,通體散發著柔光。玉呈圓形,一條龍騰雲駕霧盤旋其中。刻功極為精細,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道是塊價值連城的寶物。
「誰在裡面?」外面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我連忙把玉放下,站了起來,往外迎去「是我。葉青陽。」
門外是一個陌生的少年,他一臉好奇地打量著我「你就是葉公子?我聽說你跟我們爺是生死之交?怎麼……?」——話沒有說下去,可臉上那狐疑的神情分明是在奇怪像我這麼一個普通人,怎麼有資格與懷遠相交莫逆?
「你看我不像嗎?葉青陽也不是一個什麼出名的人物,你看我有必要冒充嗎?」我不禁莞爾「還是說,只有三頭六臂之流的怪物才有資格跟你們爺平起平坐?」
他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摸了摸頭,不好意[——,電腦站,更新最快]思地笑了「對不住。不過,葉公子,你怎麼不到外面看熱鬧?莊裡來了好多江湖人呢!」
「出什麼事了嗎?」我隨口問了一句——熱鬧天天有,哪裡看得完?
「你不知道嗎?」他顯然極為吃驚,當我外星人一樣看「葉大先生死了!」
「什麼?不可能,昨天我還看到他呢!」我下意識地叫了起來——昨晚懷遠才告訴我,他是孫家灣血案的元兇之一,今天他就死了嗎?!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是真的,聽說他是自感罪孽深重,不容於世,才引火自焚的!好在他死前還知道留下遺書,言明孫家灣血案是他所為,不關我們爺的事。總算是死前做了一點好事……」
我沒有閒心再聽他囉嗦下去,揮斷他「你們爺現在在哪裡?帶我去見他。」
遠遠的,便聽到靜幽山莊的議事廳鬧轟轟的。走近一看,簡直是人山人海,大家臉上都掛著虛偽之極的笑容。
「我早說江大俠不是這種人,你們偏還不信!」
「咳!天下第一莊代表的就是武林公義,江莊主當然不會做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想不到葉大先生竟然還枉想瞞天過海……」
「……」
遠遠的,他被那群人包圍著。我根本就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麼。我只看到如眉那一身醒目的紅裙,隨風飛舞著,隱隱地刺痛著我的心。我默然,悄悄地走了開去——這種場合,還是不適合我的存在的!
靜靜地走了很久,心底那份落寞依然是揮之不去。
「丫頭,別傷心。」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我一驚,抬起頭來——是關鼎山,關爺爺。「我哪有傷心?」
「別嘴硬了,眼淚都還留在臉上呢!」他衝我眨了眨眼睛,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啊,」我低叫一聲,急忙伸手去抹——果然有涼涼的淚,冰冷的流淌在我的臉上。
「小回子那小子雖然沒有說,可我看得出他對你動了真感情。」關爺爺難得正經一回,居然是當起了懷遠的說客「放心吧。丫頭。他對如眉不是你想的那樣。只不過,那是他娘生前給他定下的親事,如眉那孩子又為他耽擱了這麼些年的青春。你也知道,懷遠那小子嘴硬心軟,責任感又是極重的。要不然,依他的個性,根本就不會理會江湖中的那些破事。」
「他跟如眉怎麼樣,我管不著。」我悠然一歎,笑得苦澀「關爺爺不必跟我說這些,我明白的。其實我跟江大俠之間沒有什麼。」
「傻丫頭,你當爺爺是白癡嗎?」關爺爺輕輕撫著我的髮梢「小回子這次回來,變化那麼大,你以為我看不到嗎?不如你再多給小回子一點時間。讓他想清楚要怎麼處理你們三個之間的關係?」
見我沒有吱聲,他摸了摸鼻子乾咳了兩聲,接著說了下去「依我看,你們三個人要是能和樂相處,那是最好不過的了。你也知道江家是五代單傳,人丁向來單薄,要是在小回子手裡能開枝散葉,那江家的祖宗也會從墳墓裡跳出來拍手稱慶的!你說是不是?」
我臉漲得通紅「關爺爺,你胡說什麼呢?!要生多少孩子,那是如眉和江大俠之間的事,幹嘛把我扯進來?!」
「難道你不知道嗎?小回子那個傻小子,看著精明,其實蠢笨如牛。這件事你一天不同意,我看那傻小子夾在兩個女人之間左右為難,我和江寒要想抱曾孫也就沒什麼戲了。」關爺爺瞪大了小眼望著我,一副「你很不講理」的神情,他歎一口氣「其實。如眉那孩子看著風光,身世卻很可憐的!」
她可憐?她有什麼好可憐的?她出身名門,貌若春花,又有一個文武雙全的未婚夫。還有你這個對他百般疼愛的好爺爺!這樣一個佔盡天時地利的女孩子,誰敢說她可憐?——我暗暗自嘲,終於沒有說話。
「如眉四歲時,她爹突然帶了個女人和六歲的小男孩回家,說是在外面生的,一直瞞著陸夫人。如眉的娘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哪受得了這個?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誰知卻遇上仇家,心亂之下失手被擒丟了性命。」關爺爺輕聲歎息,陷入了回憶之中「如眉性子剛烈,眼見後娘進門,害死親娘,又怎麼嚥得下這口氣?自然對她語多譏諷。偏偏夢瑤是個官家小姐,體弱多病。也是紅顏命薄,嫁過來四年,生下如蘭,還不到半年就香消玉隕了。」
「這也是她自己的命,可那些個下人,卻將責任推在了如眉的身上。加上在如蘭八歲那年,兩姐妹發生爭吵,如眉一氣之下,失手將如蘭推下池塘,幸得小回子救起她。如蘭經這一嚇,從此一病不起。陸老爺沒法,只得將如蘭送走,對外說是寄養在庵裡。沒多久,劍風也離家出走了。如眉從此卻活在了逼死姨娘,趕走親哥哥和妹妹的罪責之中。」關爺爺歎息著搖搖頭,結束了他的這一番長篇大論——我可沒看出來如眉有什麼好可憐的?若說她的家人挺可憐還差不多!
大約看出了我的不敢苟同之意,關爺爺又語重心長地說道「要知道夢瑤進門時,如眉只有四歲,突然多了個哥哥,又失去親娘,叫她如何自處?!如果換成是你,你能做到心平氣和嗎?」
「我的確是做不到。」我輕輕地搖了搖頭——總之他就是向著如眉就是了。然後,我冷冷地反問他「可是,你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陸老爺的用情不專才引發的悲劇。你怎麼還能要我們三人和樂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