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對手已經開始著手那致命的一擊,許飛卻依舊不驚不詫,不閃不躲,一點出手的意思都沒有。
「劍出!」鍾旭一聲斷喝。
這把無往不利的鍾馗神劍,光芒氣勢猶勝從前,出鞘的那一剎那,真有不可抵擋的凌厲殺氣。
鍾旭抬起手,劍指許飛,對他下了最後通牒:「你我之間的恩恩怨怨,今天就能有個徹底的了結。對於你這種心地邪惡不知悔改的惡徒,我再也不會給你任何機會。」
「悉聽尊便。」許飛立在原地動也不動,完全沒有把面前那把讓人膽寒的武器以及武器的主人放在眼裡。
「哼,死豬不怕開水燙。」鍾旭牙關一咬,雙手緊緊握住劍柄,身子朝前一傾,舉劍就朝許飛眉心刺去。
劍未到,鋒利的劍氣已經彰顯了這一擊的威力——許飛額前的幾縷髮絲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許飛,永別了!
鍾旭確定他不可能再有機會跟自己「再見」了。
但是,這想法剛剛出現不到千分之一秒,鍾旭就覺得自己似乎想錯了——鍾馗劍在離許飛眉心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當然不是她手下留情,許飛也沒有像上次交戰時一樣出手握住劍鋒。是鍾馗劍自己,它自己在最後一刻違逆了主人的意志停止了攻擊,開天闢地的第一次。
鍾旭目瞪口呆,舉劍的雙手一時動也不是收也不是,整個人像尊雕像似的,凝固了。
「呵呵。」許飛笑道:「你以為你現在還能控制得了你的劍嗎?」
「你說什麼?」被他的笑聲一激,鍾旭回過神來,重新握緊劍柄用力朝前刺,卻發現鍾馗劍完全不聽她的指揮,寸毫也不肯往前挪。她不信邪地又試了幾次,才發現以往收放自如的鍾馗劍仿若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對自己一點反應也沒有。
許飛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笑容一如既往地高深莫測:「我們沒那麼快說再見的,鍾旭。」
「你……」鍾旭正要出掌,冷不丁卻發覺凝固在半空中的鍾馗劍慢慢褪去了原有的光芒和鮮麗的顏色,褪色之處,立即如脆弱的流沙一般散開。
鍾馗劍在消失。
許飛微微仰起頭,張開嘴唇輕輕一吹,所剩無幾的鍾馗劍終於徹底失去了蹤跡。
「我的劍!混蛋!」
鍾旭憤怒地大吼,拚命擺脫了許飛的鉗制,而後狠狠一掌劈在他的胸口上,卻不料這一招撲了個空,許飛身子一躍,輕鬆地躲開了去。
鍾旭見狀,哪裡肯放過他,返身一腳朝他踹去,卻又被他閃過。
「王八蛋,你以為你躲得了多久?」鍾旭站在地上,對著飛到天花板一角的許飛喝道:「九焰地火,盡三界之不淨。出!」
無可匹敵的燦金火焰從她右掌奔湧而出,直直朝許飛而去。
許飛搖搖頭,任憑火焰朝自己噴來。
「什麼?」鍾旭傻了,因為她看到曾經百用百靈威力無邊的九焰地火跟剛才的鍾馗劍落得同樣下場,在許飛面前自我瓦解分崩離析,沒有傷到他分毫。
她不明白,完全想不出來究竟哪裡出了問題,自己的法術怎麼會在這緊要關口無緣無故地失去了效用?!
看著鍾旭焦躁的表情,許飛從上空落了下來,走到她面前。
鍾旭往後退了一步,經過剛才的事,她此時不敢再輕易出招,只十二萬分警惕地盯著許飛,看他還會耍出什麼花招。
「你以為攝來我的魂魄,就可以徹底剷除我嗎?」許飛揶揄地看著她,彷彿是在看本世紀最大的一個笑話。
「廢話!別忘了,你是我的手下敗將!」鍾旭毫不示弱地回敬道。
「呵呵,現在跟以前可不一樣了。」許飛逼近一步,笑:「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我只明白一件事,就是你是個齷齪的小人,連跟我正面挑戰的勇氣都沒有,只敢在背後使一些下三濫的損招。」鍾旭邊退邊罵。
「七心梵燈,呵呵,你用這招實在是太欠考慮了。」許飛停下腳步,不無遺憾,但是轉眼他又笑道:「不過,正合我意。」
說她欠考慮?又合他的意?鍾旭不明白這個可惡的旁觀者究竟在胡言亂語什麼,可是看他的模樣,又不像是在信口開河。
「當你一點燃七心梵燈,就注定無法全身而退了。」
許飛一句話,讓鍾旭的心突然結了一層冰。
「當你一點燃七心梵燈,就注定無法全身而退了。」
許飛一句話,讓鍾旭的心突然結了一層冰。
「你的確很強大,強大到就算知道一個沒有肉身依附的魂魄至多保有平日一半的靈能,也毫不憂鬱地選擇這種方式來攻擊我。不過,一個人強大慣成習慣的話,會影響他的判斷力的。」俊秀如初的臉孔冰霜凍人,嘴角卻綻開一朵別有深意的笑容:「你以為你的精元只是用來當點燈的火柴那麼簡單嗎?不是的,它扮演的真正角色,是七心梵燈的『燈油』,燃一分,減一分,總有耗盡的一刻。沒有充沛的精元支撐,你覺得你現在還有可能使出你的種種必殺絕招嗎?」
「少擺出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對我說教!你說的我當然知道,那又怎樣?!就算赤手空拳我也能解決了你!」鍾旭這回撒了謊,她知道自己的靈力只會保有一半,卻不知「燈油」這回事,照這樣下去,就算自己不做任何攻擊,精元也會被七心梵燈耗盡,難怪許飛會說什麼正合他意。鍾旭在嘴硬的同時意識到這回玩笑開大了,這次可能真的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敵人。不瞭解的東西,往往會超乎想像。旁觀者,到底是什麼怪胎?!果真如此深不可測?!
「害怕了,對不對。」許飛直視著她的眼睛,墨綠色的瞳孔深邃如不見底的漩渦,佈滿吞噬對方的慾望。
鍾旭不說話,此時已經沒必要再跟對方逞口舌之能,自己心有所懼也是不爭的事實。面對而今這個慘淡境地,動腦筋考慮如何安全抽身才是重點。想來想去,唯一的脫身之計——立即回到自己的肉身。
「呵呵,我的字典裡就沒有害怕兩個字,你以為你真能窺穿所有人的心思嗎?」鍾旭一邊故意大聲說話分散許飛的注意力,一邊故作鎮靜地朝自己的肉身靠過去,只要在三尺之內念動回魂法咒,魂魄就能安全返回自己的身體。
「不用我去窺穿,你的臉上已經寫得再明白不過了。」許飛微笑,往後退了一步,正好給鍾旭讓了一條路出來。
一見機會來了,鍾旭飛身一縱,急速朝自己的肉身撞了過去。
對於她的突然行動,許飛並不阻攔,只將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悠閒的飄蕩在半空中。
咚!
鍾旭的頭撞上了玻璃一樣的物質,整個人被彈回了原處。
雖說現在是靈體狀態不會產生頭破血流的嚴重後果,可鍾旭還是被這個意外一擊整得眼冒金星。
面前,是一道透明的結界,包圍了她的肉身,也斷了她的退路。
許飛飄到來不及爬起來的鍾旭面前,頗紳士地伸出手:「我說了,點燃這盞燈,你就注定沒有退路了。」
「滾開!小小結界就想擋我去路,做夢!」鍾旭一把掀開許飛的「魔爪」,一個挺身站起來,集中全部念力,出掌喝道:「天禁我錮,勿阻我路。開!」
無形的氣流從她掌中噴湧而出,前赴後繼地擊在那道可恥的結界之上。不規則的圓形凹陷物雨落沙坑般出現在上面,發出嘶嘶地鳴聲。
許飛看了直搖頭,「好心」地勸告道:「省點力氣吧,沒用的。而今的你根本突破不了我設下的結界,一如我當初突破不了你的一樣。」
荒謬!他的結界如何能跟自己的相提並論?!鍾家設結界破結界的本事,天下間無人能出其右。就算暫時打不垮許飛,解決他的結界還是有辦法的。
抱著這種想法,鍾旭執拗地繼續著自己的攻擊。
無數白色的光圈浮現在結界表面,嘶鳴聲也越來越大,鍾旭確定自己的力量已經開始起了摧毀性的作用。
「唉……」許飛輕輕歎了口氣,把臉轉到了一旁,像個對頑皮孩子束手無策的頭痛家長。
最後一擊,鍾旭的手掌猛然觸到了結界之上。
整個空間地震般晃動起來,一道類似閃電的光紋從結界正上方迎頭劈下……
「哇!!」
異光閃過,一聲巨響,裡頭夾雜著一聲驚叫。
鍾旭被自己的力量重重地震開,身體已經完全不受控制,隕石一樣疾速朝某個方向墜了下去。
幸而許飛眼明手快,一把抓住鍾旭的手臂將其拽到自己懷裡。
片刻,所有的異動嘎然而止,宣告著這次進攻的徹底結束。
而那道結界,絲毫無損,依舊巍然而立,固若金湯。
「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沒用的。」許飛「語重心長」地對懷裡驚魂未定的鍾旭說。
回過神的鍾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喃喃道:「不可能的。這個結界怎麼可能在我之上?!」她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瞪著許飛:「雖然我現在不能有所作為。可是你現在也是靈體,你也只會保有一半的靈力,我沒理由破不掉你的結界!」
「哈哈。」許飛大笑:「你忘了我是什麼嗎?旁觀者啊!可為人,可為鬼。你的七心梵燈雖然厲害,卻只管攝取靈體,而不懂得分辨生靈與死靈。要騙過它真的太容易了。當我選擇另一重身份時,根本就不需要依附肉體供給靈能。你面前的我,跟平時的許飛,沒有區別。相同的模樣,相同的……力量。」
鍾旭愕然,她終於明白自己在什麼地方栽了個大跟頭了。
七心梵燈所攝來的,不是最重要最關鍵的生靈,而是一個以死靈身份現身她面前的旁觀者,一個不論是精元還是靈能都堪稱完整的許飛。
七心梵燈所攝來的,不是最重要最關鍵的生靈,而是一個以死靈身份現身她面前的旁觀者,一個不論是精元還是靈能都堪稱完整的許飛。
「明白了?」許飛的手指繞起鍾旭一縷頭髮,附在她耳畔低語:「這一仗,你必輸無疑……」
「把你的髒手拿開!」不待許飛把話說完,鍾旭突然轉過頭,一拳擊在許飛的下頜,幾個連環腿緊跟而上,直朝他胸口踹去。厚顏無恥的混蛋,在這個時候還敢行輕薄之事。
許飛身子一側,靈巧地向後躍開數米,輕易避開了鍾旭殺氣騰騰的拳腳攻擊。
「嘖嘖,力氣還是那麼大。」站在安全距離之外,許飛輕笑。
鍾旭一面被他眼裡的嘲諷與挑釁氣得幾乎鬧充血,一面為自己的力不從心心急如焚,這兩種極端的負面情緒直接導致了她的行為失控。
與許飛對視幾秒後,鍾旭合上了幾近噴火的雙眼,身子往下一沉,席地盤腿而坐,雙手捏訣平放膝上,嘴唇緊閉,神情端肅。
「身無不動,九星聚靈。諸方魑魅,亡身滅形。」
「身無不動,九星聚靈。諸方魑魅,亡身滅形。」
雖然鍾旭沒有開口,卻有山谷回音般的聲音從她的身體裡發出,由弱而強,綿延不斷地迴盪在空間的每一個角落裡。
鍾旭的身體,確切的說是她的魂魄,漸漸發出了異樣的光彩,金紅紫青,星光斑斕層疊而出,其景甚是壯觀。
看著面前鍾旭所造就的景象,許飛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
這招聚靈之術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強迫自己把剩餘的所有精元與靈力聚攏,並在一瞬間提升到極限,在這種高度使出的攻擊,估計沒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了。但是,鍾旭也必須承擔這一次性透支靈力可能會帶來的任何惡劣後果——包括形神俱滅。
可以說,這招是壓倉底的最後一博。賭的,是鍾旭的性命。
不能輸,絕對不能輸!
她的心清晰地說。
「身無不動,九星聚靈。諸方魑魅,亡身滅形。」
「身無不動,九星聚靈。諸方魑魅,亡身滅形。」
咒語之聲越來越洪亮,排山倒海般朝四面八方擴散開來,包裹住鍾旭身體的光彩已然化作三尺青焰,大有不燒盡妖邪不罷休之勢。
捏訣的雙手,由外向內移動,以食指無名指緊緊相接,再緩緩抬起,直至高過頭頂。
「赫!」
鍾旭雙目一開,左手猛然往前一劃,身上的火焰霎時集中糾結在一起,竄到她頭頂,以尚作捏訣之姿的右手為中心形成一個比太陽還要耀目的火球。
許飛臉上雖無懼色,卻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兩步。
「……諸方魑魅,亡身滅形。出!!」
鍾旭左手箭指一揮,頭上的火球竟化作一條栩栩巨龍,靈光四射昂頭奮爪,凶悍無匹地朝許飛撲去。
這回許飛不敢懈怠,迅速伸出左手在面前的空氣裡劃下一個一人高的圓圈。
與此同時,鍾旭的神龍已張開大口,與許飛不過咫尺之遙。
只見電光無數,交織而過。
轟隆一聲巨響緊隨其後,晴天旱雷震耳欲聾。
整個空間頓時陷入一片忽暗忽明的混沌。
窒息的感覺,死亡的威脅,求生的慾望,充斥在這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特殊戰場裡……
硝煙散盡,已不知過去多少時間。
「唔……」
匍匐在地的鍾旭微微呻吟著,漸漸恢復了意識。
她試著抬抬手,動動腳。
然後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阿彌陀佛,所有的零部件尚算完好。而不遠處的七心梵燈,雖然燈光已經大不如前,可總算是平安無事的亮著。
謝天謝地,自己還活著,還活著。
發自內心的狂喜著鍾旭撐起已近虛脫的身子站了起來。
那種失重的輕飄感早已消失,莫說在空中任意飄來蕩去,就算老老實實用腳走一步也困難得很。屬於自己的這方魂魄,如同被拴了鉛一般,沉得不得了。
許飛那個混帳多半掛了吧?!肯定連根頭髮也沒剩下!
扶著牆壁,鍾旭很解恨地想著。
對於自己剛才的表現,她實在太有自信了。
帶著得意的笑容,鍾旭回頭望向許飛所在的方向。
撲通~
鍾旭身子一軟,順著牆壁滑了下去,癱坐在地。
許飛,剩下的不只是一根頭髮。
他整個人,都完好無缺地剩了下來。
鍾旭眨眨眼,又狠狠敲了敲自己的頭,告訴自己,現在看到的,百分之一百是幻覺。
「這已經是你的極限了吧。」許飛站在原地,雖然面白如紙,卻仍不肯丟掉慣有的笑容。
許飛,旁觀者,他的強悍究竟到達了何種程度?!
鍾旭想不出答案。
「你……你看起來不比我好多少,看看你的臉,跟從麵粉堆裡鑽出來一樣。哼哼,剛才那一招沒讓你失望吧。」她拼盡氣力再次站了起來,對許飛大大地嘲笑一番。
「不得不說,我真的很佩服你。不愧你是鍾家的驕傲。」許飛對她的嘲笑毫不介意,反而出其不意地稱讚起她來。
正當鍾旭認定了他是在說反話時,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了——許飛的面前,漸漸浮現出一塊剛剛好擋住他的圓形盾牌狀物體,從完全透明到通體淡綠。
這個是?!
鍾旭先是一驚,而後恍然大悟。
正是這塊堅固到可惡的盾牌保了許飛的周全。老天爺真是瞎了眼,居然賜給他這麼厲害的寶貝。一物降一物,真是鐵一樣的定律。任她鍾旭百般厲害,卻始終有堪不破的一關。旁觀者,就是她過不了的「關」嗎?!
鍾旭心裡苦笑,嘴上卻強硬依舊:「看來你我之間還是勝負未分。不要以為有一個會變色的盾牌就有恃無恐,你……」
話未說完,鍾旭卻突然住了口——無數道細小的綠色液體從盾牌上涓涓而出,很快便將整個盾牌染得通體碧綠。
盾牌上的,是血?!
許飛在流血?!
「呵呵,恐怕勝負已分。」透過那片美得眩目的綠,許飛的身體搖搖欲墜,最終雙膝一彎,跪倒在地。
情勢三百六十度急轉,鍾旭來不及考慮這是不是旁觀者的又一個花招,想也不想便朝許飛走去。
走到這面「血盾」前時,她停住了腳步,略有猶疑。
「怎麼,害怕嗎?不敢過來?」許飛抬起頭,笑。
鍾旭眉頭一皺,抬腿便從盾牌中一穿而過。
一瞬間,似乎陷入了一塊冰涼沁心的水晶,身體裡的每一部分都為之一震,早已潰散的不知去向的力量突然如冬眠初醒的動物一樣,有了復甦的跡象。
這感覺,實在是意外。
當鍾旭無阻無礙地站在許飛面前時,身上竟然也沾了一層淡綠的光。
「你的身上,全是我的血。」許飛坐在地上,勉強撐起身體,費盡不少氣力才擠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要在這個時候幹掉他嗎?
鍾旭猶豫了。
「你始終是我碰不得的人啊。」許飛垂下頭,把當初在天台上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次。
看不到他的表情,猜不透他的心思。
鍾旭不動聲色,冷冷地俯視著腳下曾經不可一世的生死對頭。
「許飛。」她突然蹲下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惱怒地質問:「我不明白,真是不明白。你處心積慮地要取我性命,到底是為什麼?從一開始,不懷好意的人是你啊。」
許飛不答話,轉過頭看著燃得越來越旺的七心梵燈,若有所思。
「做了壞事就心虛到這種程度嗎?連說話都不敢了?!」鍾旭想揍人。
「把手給我。」許飛頭也不回地說。
「什麼?」
許飛回過頭,面上已無半分表情:「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嗎?!」
「把手給我。」許飛頭也不回地說。
「什麼?」
許飛回過頭,面上已無半分表情:「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嗎?!」
會不會又是一個陷阱?!
「你直接說不就行了!」鑒於一朝被蛇咬所帶來的後遺症,鍾旭對許飛的話將信將疑,遲遲不肯伸出手去。
許飛重重地歎了口氣,抬眼看定她:「你以為我現在還能對你怎麼樣嗎?!」
鍾旭心下一動,莫非他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是,旁觀者,又豈能用常理來判斷?!
「把手給我!」見她還在猶豫,許飛挪了挪身子,主動把手朝她伸出來:「我帶你去找回遺失了十五年的東西。」
「啊?!」鍾旭不懂他口中玄之又玄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快一點,趁我現在還有這個能力。」許飛的臉越來越蒼白,幾乎有了透明的錯覺。
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不弄個水落石出,她死不瞑目。管不了那麼多了,一切且隨機應變罷。
鍾旭皺了皺眉,毅然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許飛寬大的手掌中。
絲~~~
鍾旭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許飛的手,真涼啊。若非看到,肯定以為自己握著的,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冰呢。憶起當初在醫院裡,許飛覆在自己額頭上的手掌,那種暖人的感覺,跟現在迥然不同。很難想像,這會是同一個人的手。或許,有溫度與沒溫度就是人跟鬼之間最大的區別吧。
鍾旭胡思亂想之際,一股乍暖又寒的力量從許飛的手心裡傳出,如同纏樹的籐蔓一般迅速纏滿了她整個身體。
眼前的光線漸漸暗了下去,直到徹底陷入不見五指的黑暗。一如當初在長瑞大廈裡身負重傷人事不醒時所看到的情形一樣,鍾旭覺得自己再次墜入了一條沒有燈光的幽深隧道。唯一不同的是時,這一次的「隧道」,多了許多星星點點的光斑,流星一樣在隧道裡飛速穿梭,一絲不亂地運行著飛行,消失,出現,飛行的單調步驟。
尚未適應環境的鍾旭用力揉著眼睛,試圖看清楚自己究竟被許飛帶到了一個怎樣的怪異空間。
片刻,她睜大眼睛仔細一瞧,發現腳下彷彿踩著一條以光速運行的傳送帶,根本不勞自己動腿,整個人就身不由己地朝前滑去。而前方,許飛背她而立,緊緊拽住她的手,領頭人般牽引著她,朝隧道的一端趕去。
過了好一陣鍾旭才明白,動的不是那些星子樣的東西,而是他們自己。錯覺的產生是因為他們的速度實在太快,快到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快要陷入被溶解掉的危險。
前行途中,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鍾旭好幾次想開口說話,卻怎麼也張不開嘴,上下嘴唇被縫了線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帶著這種難受的滋味,鍾旭跟許飛繼續朝隧道的深處「走」著。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一片刺眼的亮白突然在鍾旭的眼前炸開來,她本能地伸出手遮在面前,試圖擋住這比十個太陽還厲害的光芒。可是,完全徒勞,帶著強烈磁性的光線穿過她的手掌,無限地擴張開來,把他二人迅速地扯入了另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咯咯咯咯~~~
耳際忽然傳來了一陣銀鈴般動聽的笑聲。
鍾旭猛地睜開眼,第一眼就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碧綠的水面上。
她試著抬起腿,又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立刻就有一圈一圈的水紋在腳下漾開,
不是吧?!居然踩在水上如履平地?!
鍾旭絕不以為眼前所見是自己輕功了得所致,她抬起頭,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心,四下掃視著這個從不曾見過的詭異空間。
這裡,是一個沒有任何邊界的地方,如浩淼的海洋一樣無限制地向四方延伸,根本看不到盡頭。除了腳下的一泓碧水,就是氤氳模糊的白色,或重或淡、或明或暗地填充著所有鍾旭能看到的地方。
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竄上她的心頭,不是恐懼,也不是排斥,似乎是一種……共鳴。沒錯,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心靈,與這個從不曾接觸過的空間產生了莫名的共鳴。
「你把我弄到什麼鬼地方來了?」鍾旭回過頭,狠狠地質問著許飛。
「鬼地方?!」許飛呵呵一笑,「這裡是你丟了十五年的東西,屬於你自己的一部分啊。」
「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招?」鍾旭被他的態度和不著邊的話語惹得火大,伸手就去揪他的衣領。可是,這回她沒有成功——她的手從許飛身體裡一越而過,沒有半點阻礙。
「你……怎麼……」鍾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許飛,不明白怎麼會這樣。雖然他們兩人現在都是沒有肉身依托的靈體,但是只要是相同特質的存在方式,彼此間仍然能夠產生實質性的接觸。就如同人與人之間可以擁抱,魂魄與魂魄間也可以。但是,如果人跟魂魄擁抱的話,通常只能抱到一團空氣,這就是因為彼此間的「構造」不同無法兼容而造成的。
鍾旭不明白,為什麼現在不能跟許飛有所接觸,難道他的「結構」改變了?!
「不必驚訝。」許飛緩步走到她身旁,看著她:「這個地方,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無法進來,包括我在內。你現在看到的,只是我的虛象罷了。」
「虛象?」鍾旭不相信地把手在他身體裡又揮了幾個來回,終於信了。
「我只能帶你找到通往這裡的路……屬於你一個人的地方……」許飛減去幾分笑意,平靜地說:「你遺失的記憶之河。」
「記……憶……之……河?」鍾旭打從出娘胎起就沒聽過這號名詞,更別說還是什麼「遺失的」記憶之河。
「你的記憶,並不完整罷。」拋下這句話後,許飛徑直朝前頭走去。
不完整?自己有什麼不完整的?
鍾旭還是想不透他的意思。
這時,剛來時在她耳邊出現的清脆笑聲再次響起,聲音的來向,正是許飛的去處。
她不再多想,趕緊朝許飛追去。
穿過層層迷霧一樣的白,鍾旭看到前面的許飛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疑惑地跟了上去,正要開口說話,卻發現許飛正望著前方某處,目光深沉得嚇人。
循著他的目光,鍾旭也朝同一個方向看去。
穿過層層迷霧一樣的白,鍾旭看到前面的許飛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疑惑地跟了上去,正要開口說話,卻發現許飛正望著前方某處,目光深沉得嚇人。
循著他的目光,鍾旭也朝同一個方向看去。
噯?!
前方有人?
一個,兩個,還是三個?!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除了自己跟許飛,還會有何方神聖存在於這個糊里糊塗的空間裡?!
正當鍾旭警覺地忖度著要不要走近些看個究竟時,眼前的人影卻已經漸漸放大,漸漸清晰起來——
「姐姐,接好哦。」
三、四歲的卷髮小女孩,穿著粉艷艷的衣裳,紅撲撲的小圓臉上掛著幾滴亮晶晶的汗珠,忽閃著黑亮有神的大眼睛,興致勃勃地把手中的玩物往前拋去。
紅色的弧線從鍾旭面前一劃而過,紅色的皮球穩穩地落在了另一雙白皙柔嫩的手掌裡。
鍾旭的注意力被牢牢粘在了小女孩的身上,這樣的衣裳,這樣的臉蛋,這樣的汗珠,無一不讓她聯想到曾經站在醫院香樟樹下窺視她的女孩,準確的說,是那只女鬼。還有那只皮球,實在太熟悉了,根本就是那女鬼一直帶在身邊的傢伙嘛。
可是,鍾旭立即否定了這女孩與女鬼是同一人的想法,她們雖然年紀相近打扮相似,玩的東西也一樣,但是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模樣與神態。因為到現在為止,鍾旭仍然忘不了那雙隱沒在香樟樹下,與外表形成突兀對比的幽怨眼神,;而面前的這一位,眼裡流露的是不加任何掩飾的快樂與天真,一個表裡如一非常完全的孩子,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呵呵,你看看你,一頭的汗。」
同樣稚氣未脫的聲音,裡頭卻飽含著無限憐愛,微風一樣飄到鍾旭的耳朵裡,輕柔而和煦。
鍾旭這才回過神來,循聲轉頭尋找聲音的主人。
還是個女孩,或者可以稱作一位少女,約莫十二、三歲左右,標準的瓜子兒臉白皙而紅潤。與同齡人相比,她的個頭稍顯高挑,一身剪裁得體的淡青色連身裙長及腳踝,濃密且垂順的長髮齊整地披在肩上,泛著健康的光澤。
待她長大之後,必是個讓人動心的女子,美麗而不刺眼的那種。
鍾旭微張著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輕輕地把皮球放到一旁,帶著一臉笑容,目不斜視,邁著輕盈而不浮躁的腳步走向對面的小女孩,腳邊的裙倨隨著她的步態微微飛動,飄逸簡單,輕靈過人,處處透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沉靜與成熟。
「來,姐姐給你擦擦汗。」
走到小女孩面前,她蹲下身子,掏出一方手絹,仔細地拭去了女孩臉上的汗水。
打理妥當之後,少女收起手絹擰了擰女孩的鼻子,嗔怪道:「每次一瘋起來就沒完,看看你,跟花臉貓似的。」
「嘻嘻,我就是喜歡當花臉貓貓,反正有姐姐幫我擦。」小女孩揉著鼻子,歪著頭頑皮地笑。
「你啊!我算是被你這個小魔頭賴上了。」少女無奈地笑著,扶住小女孩的後腦勺,將兩人的額頭靠在了一起:「可是,賴就賴吧。誰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呢。」
小女孩順勢摟住了少女的脖子,吐著舌頭扮鬼臉:「我要賴著姐姐一輩子呢!」
咯咯咯咯~~
呵呵呵呵~~~
不同年齡的兩張臉,綻開了花一樣的笑顏,幸福純潔得讓人感動。
鍾旭也笑了,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種久違的溫暖與熟悉在心底動盪。
這對姐妹到底是誰?
為何自己的情緒竟然會受到她們的感染?為什麼?
鍾旭扭頭看向默不作聲的許飛,恐怕只有他才能給出答案。
可是,未等到她開口,跟電影裡鏡頭的切換一樣,剛剛還無比溫馨的一幕突然被切到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畫面——
一隻面目悚人醜陋不堪的半截惡鬼張牙舞爪地撲向了一個摔到在地的紅衣小女孩。
又是剛才那個頑皮的小女孩?!似乎比剛才長大了些,眉眼之間已經有了些許不同。
面對即將到來的致命之擊,小女孩清澈有神的眸子裡沒有半分畏懼與恐慌。
沒有想到,真沒有想到,除了她鍾旭之外,竟然還有人可以在面對鬼物時仍然保有那樣堅毅鎮定的眼神,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而且,這個人僅僅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
鍾旭的心揪了起來,不是為了這緊張恐怖的場面,而是因為這孩子越看越面熟,卻始終又不能肯定在哪裡見過。
「伏鬼金劍,惡靈退散。」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從天而降,隻身擋在了小女孩面前。
與此同時,一道鍾家專屬的伏鬼金劍筆直地穿過了惡鬼的眉心。
一陣刺耳的怪叫後,囂張的鬼物被耀眼的金光化成了骯髒的灰燼。
是誰?竟然會使用鍾家的獨門法術??
待看清來人的臉孔時,鍾旭震驚了。
她是小女孩的姐姐?!
一定是的。
年齡的增長很清楚地反映在她的身體上。
個子比以前高了大半個頭,還是著了一身飄逸的長裙;漂亮的長髮已經不見了,一頭颯爽幹練的短髮取而代之;雖然神情急迫怒目相向,卻仍然掩不住那抹溫婉動人的秀麗,沒有半點殺氣。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她的模樣越來越像許飛拚命保護的那只女鬼呢?!
真的,越看越像!
一個滄桑成熟,一個青澀稚嫩——女鬼,「姐姐」,兩個人的影像漸漸被鍾旭重疊在了一起。
正當鍾旭為自己的遐想而犯楞時,少女吁了口氣,回身幾步跑到小女孩身邊把她扶了起來,急切地問道:「怎麼樣?傷到哪裡了嗎?」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終於哇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搖頭。
少女一下子慌了神,趕緊把她摟到懷裡,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著:「乖,不怕了哦。有姐姐在這兒,沒有人能傷害到旭兒的。」
女孩兒嗚咽著點頭,窩在少女的懷裡,漸漸平復了下來。
「有姐姐在這兒,沒有人能傷害到旭兒的。」
旭兒??
她叫她的妹妹「旭兒」?!
她會用鍾家的法術?!
還有那個「旭兒」跟自己如出一轍的過人表現……
「屬於你一個人的地方……你遺失的記憶之河……你的記憶,並不完整罷……」]
鍾旭想起許飛謎一樣的話語。
她的記憶,確實不完整,八歲之前,一片空白。
剎那間,如遭五雷轟頂,她似乎什麼都明白了,卻又什麼都不明白了。
鍾旭垂下頭,渙散的目光不知道要投向哪裡。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你們到底是誰?是誰!!」
一聲大吼,鍾旭打破了沉默的僵局,一個箭步衝了上去,發了瘋似的想抓住面前僅僅抱在一起的「姐妹」倆問個明白。
可是,如海市蜃樓一樣,她進一步,「姐妹」倆就退一步。
鍾旭不甘心,越追越急。
「停止吧。」許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只是你的回憶,一個人怎麼可能追得上已經失去的回憶呢?!」
什麼?!
鍾旭停止了瘋狂的追逐,定睛一看,呆住了——跑了那麼久,為什麼現在還是在站在原地?
「人,可以前進,卻不能後退。做錯了事情,可以彌補,卻無法挽回。」許飛轉過頭,別有深意地對鍾旭說。
鍾旭一手抱著自己的頭,一手指著已經開始趨於消失的「姐妹」倆,盡量以鎮定的口氣問:「那個小女孩,是我?!」
許飛笑了:「八歲以前的你,可愛的小朋友。」
「那個女人,是你一直保護的女鬼?」鍾旭希望許飛說不是。
許飛不笑了,一點也不猶豫地回答:「是。」
鍾旭覺得腳下有點晃動,產生了就快站不住的預感。
「女鬼……我的……姐姐?」鍾旭做了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次等量代換。
「親生姐姐。」許飛又往她已經混亂不堪的心上重重捅了一刀。
「不可能……不可能我有個姐姐自己卻不知道……就算我不記得,我的家人也會告訴我的!」鍾旭喃喃自語,半晌,她猛地抬起頭,憤恨地瞪著許飛:「是你!一定是你!到這個時候你還妄想耍花招迷惑我嗎??」
「要接受事實,尤其是不利的事實,很難。其實你的心早就明白這一切都是不可能作假的真相,對嗎?!」
「我……」鍾旭再也找不出理由反駁,黯然問道:「我八歲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跟我來吧。」許飛衝她揮了揮手,道:「有必要帶你到我的記憶中去看一看。」
「我……」鍾旭再也找不出理由反駁,黯然問道:「我八歲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跟我來吧。」許飛衝她揮了揮手,道:「有必要帶你到我的記憶中去看一看。」
對於許飛的「邀請」,鍾旭不再有任何抗拒與懷疑,甚至有點迫不及待。
腳下那片原本無限制擴散的碧水,驟然被某種力量收縮聚合在一起,幻化成一條半米寬的河流,微瀾陣陣,蜿蜒向前。
河水的盡頭,聳立著一扇似有似無的門。
這條河,將指引她去到那扇神秘的大門,而那扇大門,又會帶她通向哪個地方?
「來吧。」
許飛率先踏進了河水裡,幾朵水花濺起,又叮咚叮咚地落回了原處,微不足道的動靜,在鍾旭聽來,仍然心驚難抑。
看了看許飛,鍾旭抬起腳,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邁進這條神秘的「河流」。
「閉上眼,一直朝前走就是了。」
拋下這句囑咐,許飛閉上自己的眼睛,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鍾旭沒有猶豫,立即閉上了雙眼,緊跟在許飛身後往前而行。
很奇怪的感覺,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卻一點也沒有失去方向感的擔心。腳下有些涼沁沁的,一種獨特的信息從「河水」裡傳出,給她指了一條不需要用眼睛看的路。
要走多久,鍾旭沒有想過,她只告訴自己——
往前走,往前走。
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你本該知道的真相。
不能後退,只能前進。
……
耳朵裡一直傳來的有節奏的踏水聲,消失了。
紅紅藍藍的光影從緊閉的眼前交錯而過,灼人的氣流迎面撲來,身體像灑進開水裡的糖粒兒一樣,快要化掉似的。
吱∼∼吱∼∼
夏天特有的鳴蟬聲鑽進鍾旭耳裡,四週一片俗世的嘈雜。
多熟悉的聲音。
鍾旭沒有輕易睜開眼,微微地轉動著頭,感受著自己身處的環境。
「睜開眼睛吧,我們到了。」
到了?!
許飛話音剛落,鍾旭忙不迭地睜開了眼。
噯,好明媚的陽光,穿過茂盛的樹枝,洋洋灑灑地落在自己和許飛身上。
不知來自何處的微風,拂動了樹頂的每一片葉子,綠油油,晃悠悠,清爽地可愛。
夏天的味道。
面前,是一棵高大的香樟樹,挺拔俊秀,生機勃勃。
香樟樹?!
鍾旭上上下下地掃視著這個植物,覺得極眼熟。
「眼熟是吧。」許飛撫摸著粗糙的樹幹,「醫院的那棵香樟樹。」
「醫院?!」
這裡是醫院嗎?!
鍾旭吃了一驚,馬上把視線從樹上挪開,轉過身看向四周。
鵝卵石的小道,鮮花盛放的花園,六層高的老式大樓,三三兩兩穿著條紋病服穿梭其中的病人,所有景色,漸漸清晰——真的是她曾住過的醫院,除了季節上的不同,沒有半分差別。
「這裡……是你的記憶?」鍾旭用初生嬰兒一樣的眼光打量著這裡的一切,身不由己地驚歎於旁觀者的神奇能力。
「一直在外頭天南地北地遊蕩,直到五年前,來到這座城市,進了這家醫院,選擇當一個平凡的醫生,謹守著旁觀者的本分,希望能以正常人的身份過上一段安定平穩的生活。」許飛答非所問的回話令人費解。收回放在樹幹上的手,他走回到鍾旭面前,目光複雜地看了看她,而後沿著石子兒路向前緩步走去。
一聽他說「守本分」這三個字,鍾旭的火氣騰一下又竄了起來,如果他守本分,又怎麼會徒生這麼多事端?!更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自己打自己耳光嘛。
「真是可惜,看來你沒能過上你想要的生活。因為你沒守住你的『本分』。」跟在他身後,鍾旭忍不住開口譏諷。
「呵呵,我想,不代表我能。世事大多如此。」許飛毫不介意,平靜地繼續:「剛來醫院的那段時間,日子平凡而簡單。我選擇了『人』的身份,不使用自己所擁有的任何異能,以救死扶傷為目的安靜地生活著。直到我……」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醫院的主樓前。
「直到我……」許飛突然停下了腳步,把視線投回到鍾旭臉上:「遇到你姐姐。」
一聽到「姐姐」二字,鍾旭突覺如有刺在喉,吞不下吐不出,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一陣散亂急迫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一群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飛似地朝樓裡趕,擔架上胖乎乎的小女孩發出讓人心悸的呻吟。
許飛跟鍾旭誰都沒有避讓的意思,任由他們穿過自己的身體而去。
啊……
鍾旭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這群「白衣天使」裡頭,她看到了另一個許飛,手裡舉著吊瓶,跟著大家的腳步往前飛奔。
「因為這個小病人,我發現了你姐姐的存在。」許飛目送著「自己」的背影,若有所思。
鍾旭琢磨著他話裡的意思,不可遏止地猜測著這背後究竟是怎樣一個不為自己所知的故事。
「上樓去吧。」許飛輕輕歎口氣,抬腿走上了樓前的台階。
沒有任何阻礙地「穿越」過一路上遇到的任何人,在許飛的引領下,二人來到了四樓的一間病房外。
還未走進去,已經聽到了一陣稚嫩的童聲。
「醫生叔叔,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呢?」
「如果佳佳聽話,乖乖吃藥打針的話,很快就能回家了。」
許飛溫和的聲音。
鍾旭看了許飛一眼,走進了病房。
病床上躺的,正是剛才擔架上那個病重的小女孩,此時看來,她已經一切正常,胖胖的蘋果臉上透著活泛的紅暈。
另一個許飛,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給她做著檢查。
病床邊,還有一個女人,領著另外一個小女孩,焦慮地盯著許飛的一舉一動。
收起聽診器,許飛對女人說道:「放心,經過這十來天的治療,佳佳恢復得非常好。雖然傷得不輕,但是小孩子的骨骼癒合起來是很快的。再過一個星期,應該能出院了。」
「是嗎?阿彌陀佛!」女人輕拍著胸口,大大鬆了口氣的樣子。
「媽媽。」病床上的小女孩抓住女人的袖子晃動著,「我想吃巧克力!」
「啊,巧克力啊,好好,媽媽這就去給你買。」女人連忙答允,然後俯身對身旁的小女孩說道:「洋洋,你在這兒陪妹妹玩,媽媽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嗯,知道了。」叫洋洋的小女孩懂事地點著頭。
「乖了。」女人親了親她的額頭,拿了錢包出門去了。
許飛摸了摸兩個小女孩的頭,道:「叔叔還要去看別的病人,你們兩個乖乖地等媽媽回來,妹妹不要亂動,姐姐不要亂跑哦。」
「我們很聽話的。」姐妹倆乖巧地應著。
「真是好孩子。」許飛笑了笑,轉身離開了病房。
「這是你的另一段記憶嗎?」鍾旭扭頭問身旁的許飛,僅僅上了幾層樓梯,時間卻過去了至少十天,記憶裡的時間。
「是。你只需要看你應該看到的就夠了。」許飛邊說,邊朝那對姐妹走去。
什麼是自己應該看的?!
鍾旭覺得跟許飛溝通起來實在是有困難,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跟猜不透的謎語一樣,讓人費煞思量。
「耐心等一等吧。」許飛看透了她的毛躁。
鍾旭正要開口,卻被床上那個叫佳佳的小女孩給打斷了。
「姐姐,姐姐,你快看。」她興奮地指著窗戶大聲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