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在床上趴著,書扔得滿床滿地都是,他迷迷糊糊抬起眼睛,到處找我,看到我,便安定了一下,然後撅著嘴,奶聲奶氣地說,媽媽,我要尿尿。我順勢扔個枕頭在他腦門上。小兵一臉的無辜。有時候,他真像一個單純的孩子,能激發出我所有母愛的潛能,而有的時候,特別是在他專注於工作或是遊戲的廝殺中時,那種凝固的冰冷的表情,是我所陌生而又懼怕的,小兵生來是帶著雙重面具的,只有在我面前,他會暫時地卸下盔甲。彼時,我正坐在窗前看《荊棘鳥》,為麥琪的命運傷感著,小兵忽然爬起來,在我脖子上狠很嘬了一下,然後衝向廁所。淅瀝嘩啦的水聲和著小兵刷牙的聲音。我走過去,推開門,看著鏡子裡的小兵,青色的胡茬,瞇著那雙漂亮的卻又變化無常的眼睛,一種帶著頹廢的性感。我說,小兵,你聽過荊棘鳥的故事麼?小兵胡亂地點著頭。傳說中有這麼一種鳥,她一生都不曾落地,她在不停地飛翔、尋找,直到尋找到那株最美麗的荊棘,向他俯衝,在荊棘刺入體內的時候,唱出最最動聽的歌聲。我看著小兵,你是荊棘麼?或者我是荊棘?小冰用冰涼的手捧著我的臉,亂笑一通,傻丫頭,走火入魔啦?吻了我一臉的泡沫。我還是靜靜看著小兵,忽然間覺得很孤單。小兵不再笑,用直入心扉的目光看著我,他說,冰藍,你聽我說,我只說這一次,如果一定要有人是荊棘,那一定不會是我,我不捨得。我抱緊小兵,生怕一鬆手,他就會離我遠去。小兵把我鉗到床上,不要胡思亂想了,你是我的,逃不了。我搬到了小兵那裡,蓓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冰藍,不聽老人言,你遲早要後悔。我沖蓓蓓嬉皮笑臉。我有愛情,我不後悔。和蓓蓓的話比以前少多了,其實我無法釋懷,害怕面對一種現實,那就是,蓓蓓也是深愛小兵的,我知道,她一切都會讓著我,包括愛情,而我,真的能如此安心接受麼?小兵說,豬頭,別瞎猜,我和蓓蓓真的沒什麼,我當她是妹妹。而她,是否真的當你是哥哥呢?為何,蓓蓓要反對我同小兵一起呢?為何她總似有那麼多的欲言又止呢?我還是搬了過去,因為無法面對蓓蓓。我買新的床單,買不同的小擺設,買桌布,把薪水都投入了小家的興建之中,卻也弄得個生機勃勃。我有一個碩大的玻璃花瓶,小兵經常買回我喜歡的香水百合,或是週末的時候坐小兵的飛車到郊外采大捧的山野花。生活也是其樂融融。小兵把我伺候得像是掉進了蜜罐子裡。在小兵屋裡睜眼的第一個早晨,他已經煨好了熱騰騰的牛奶和煎蛋,硬生生地把我吻了起來,於是,我又一次享受到在床上賴著吃早餐的快樂,那是一種幸福的感覺,很久以來,第一次在醒來之後覺得快樂,覺得新的快樂的一天又要開始了。小時候,喜歡住在祖母那裡,可以很任性而且不被訓斥,可以早上不起床,躺在被窩裡讓祖母把我喜歡的草餐端上來,祖母每天一早就跑好遠去給我買一種糯米做的糕,叫鏡糕,有雲豆和紅棗,從小我就喜歡吃,全市只有一家做得最好,而且一定要早去,晚了就沒了。祖母每天早早的跑去買,從來都是走路,她說走路鍛煉,她喜歡走路。祖母總是微笑著看著我吃,我總是吃得特別香,她就很滿足的樣子。我拉著小兵,眼淚就掉了下來。我說,小兵,很久沒有在床上吃過早餐了,讓我想起我的奶奶。小兵就用如同祖母般慈祥的目光看著我,那種疼愛的關心的目光。我磨磨蹭蹭刷牙洗臉就是不去疊被子。蓓蓓說過,新婚第一天千萬不能去疊被子,否則你就得疊一輩子的被子啦,被壓迫的命運哦。懷著小小的鬼心思,我磨蹭了半天。等小兵疊好了被子,我開始鬼笑,我說嘿嘿,笨蛋,你注定要被我壓迫嘍。小兵一把把我攔腰抱起扔在床上,臭東西,看誰壓迫誰。小兵的個子整整高了我一個頭,說話時總要仰視,常常會歧視小兵的身高,我說,你長那麼高,難到不自卑麼?小兵就一副悲哀的摸樣,是啊,是啊,我好好自卑啊,真的,好好自卑啊。通常晚上小兵會接我回家,偶爾在外面腐敗,更多時候是一起去市場買菜,小兵做,他是個對吃很講究的人,而我,實在無法獻寶。其實,曾經要小試牛刀的,小兵喜歡吃尖椒炒豬肝,且不說菜做得是否好吃,我的手是被辣得生疼,纖纖玉手可是我渾身最值得炫耀和寶貝的了,小兵心疼得直拍我屁股。從此,我再沒有下廚的機會。其實說到底是自己懶,連洗碗的差使都賴給了小兵,有時候我暗地裡想,不知道小兵的媽媽見到他現在奴役般的生活會不會想把我極刑處決。我從來不知道切辣椒還要技巧,又怕小兵嘲笑,那傢伙總是想盡辦法竭盡全力地嘲笑我。於是時不時去趟洗手間用冷水沖沖手,緩解一下。終於還是被小兵發現了。他捧著我的手使勁地吹氣,大吼,不會弄還要逞強,疼了也不會吭哧一聲。語氣很重,我差點掉下淚來。小兵把我的手泡在冷水裡,然後從冰箱裡拿出一個蘋果,用蘋果芯不停地給我擦,看我還是直掉眼淚,轉身跑下樓去買涼涼的雲南白藥氣霧劑不停地噴,忙呼了一個晚上,語氣卻是凶巴巴的。小兵是個不善於表達的人,他會默默對你好,卻又在你發現時覺得難為情,要用一種重重的口氣來掩飾。我看著小兵,忽然覺得心中柔軟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