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柳平話一說完,回頭大步而去,再也沒有望過轎子一眼。
獨孤威叫道:「冷兄,冷兄!」
無情道:「冷柳平是一條好漢!」
獨孤鹹回頭冷笑道:「三言兩語就把冷無刀激走,這點我著實也佩服得。」又接著道:「倒是有一事要請教。」
無情道:「你問吧。」
獨孤威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在演一齣戲?」
無情一笑道:「因為冷柳平的聲音昨天我聽過,他改變了他的形貌,卻沒有改變他的聲音。」
獨孤威恍然說道:「哦,這就難怪了。」
忽聽一人笑道:「無情兄,你既記得冷柳平聲音,想必還記得在下聲音吧?」
無情笑道:「歐陽谷主麼?傷口不痛了罷?谷主的語音,在下可是永誌難忘。」
歐陽大搖著折扇悠閒地踱了出來,在轎子右邊站住,他肩上包紮著一團沾血的白布,笑道:「看來比無情兄今天所受冷兄那一刀還輕一些。」
無情苦笑道:「看來也確實如此。」
獨孤威忽然插口說道:「既然無情兄受傷……」
歐陽大接道:「我們就不該辜負天賜良機——」
獨孤威道:「所以對不住無情公子的事也要做一次了。」
歐陽大疾聲道:「無情捕爺就指教在下的『陰陽神扇』吧!」說著折扇一展,竟是白底黑字的「逆我者亡」四字,平推而出。
一股無極的罡氣,竟自扇面滾滾送出,直襲轎子的右邊。
同時間,獨孤威長臂一展,霹靂一聲,長槍直戳轎子左面。
這兩股奇力一左一右,夾擊而來,就算轎子是精鋼打成的,只怕也得被夾碎!
他們逼無情出轎而不成,又懼轎子的機關暗器,所以立志要粉碎這頂轎子。
無情的轎子忽然往前衝出。
前面就是棺材店。
無情的轎子衝入棺材店。
歐陽大與獨孤威一招擊空,幾乎互撞一起,連忙收招,反截住轎車退路。
這時轎子迎面竟衝出一個人,大喊道:「無情,你看我是誰!」
這瞬息間情勢急亂,無情催動轎車躲過歐陽大的「陰陽神扇」及獨孤威的「雷霆急槍」合擊後,甫衝入棺材店,無情的注意力立時集中在那棺材店老闆的身上。
事屬急變,棺材店老闆居然臉不改容,正在這時,隨著那一聲大喝,一個人就劈面出現了。
無情一呆,手上轎前的二十三道機關,一道也發不出去。
因為那人正是冷血。
冷血疾衝了過來。
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無情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可是他知道,他的暗器絕不能打在自己情同手足的師弟身上。
就在他一失措間,冷血已衝入轎中。
無情伸手欲接,猛見冷血脅下多出了兩隻手。
又白又細,畸形的小手,閃電般點向無情身上兩處大穴。
發現時冷血已貼面而至,誰也不會想到冷血的背後還附貼著一個人!
這一下任誰也避不開去,何況沒有武功的無情!
在這急電般的剎那間,無情突地長嘯,身形沖天而出,險險躲過兩隻手。
他長空而起,半空鷂子翻身,落在一副棺材的旁邊。
他沒有搶登回轎。
因為他離轎而出時,並沒有扭動機關,當然是因為冷血也在其中之故。
可是他這一離轎,別人便不會再讓他有回到轎中的機會了。
既知拿不起,便要放得下,絕不拖泥帶水,這也是高手的作風。
他感覺憤怒,也覺得悲哀。
因為他是一個沒有腿的人,要對付這許多如狼似虎,七手八臂的高手。
歐陽大搖著折扇,獨孤威拖著長槍慢條斯理的踱進來,一左一有的站在轎旁,眼瞇瞇的笑著,看著無情。
無情道:「土行孫?」
轎裡的人笑道:「好眼力!是我孫不恭。」說著,一人揭開珠簾,臉如土色,雙手白得像魚肚,兩絡鼠鬚,卻是個誅儒。「你的轎子佈置得還不錯嘛,活像座行宮。」無情目中殺氣一閃,欲言又止,獨孤威笑道:「若冷柳平知你已出轎,只怕一定會倒回頭與你一決死戰了。」
無情不良於行,內力又不濟,只好依棺材而斜靠著。
歐陽大笑道:「無情兄要不回轎,站著倒是辛苦。」
無情冷笑,厲聲道:「土行孫!你把冷血怎麼了?」
孫不恭笑道:「怎麼了?他獨自來追我們,被我在土中冒出雙手擒住了。」
無情左脅衣襟已是一片殷紅,身子似因傷痛而微顫著。
獨孤威看在眼裡,冷笑道:「土行孫,你也太擔待了罷,擒住冷血的,還有我這桿金槍哩。」
忽然一個乾啞難聽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還有我這一雙銅錢,你們別獨佔鰲頭!」
話一說完,無情背後之棺材「砰逢?」打開,一殭屍般的身形迅速閃出,黃光一閃,雙鈸已夾住無情雙臂。
這人尚站在棺材邊沿,身材又瘦又高,卻彎腰觸地,雙鈸打後面把無情雙臂夾得動彈不得。
無情目眥盡裂,怒聲叱喝道:「司馬荒墳——」
歐陽大緩步而前,搖著折扇笑道:「無情兄,你可以死而瞑目矣,這次你驚動的,有苗疆冷柳平、十二連環塢的司馬先生、常山刀幽神君的二位高足孫兄和獨孤老弟,還有我這小小的歐陽谷主,吾兄可謂勞師動眾了……哈……哈哈哈……」
獨孤威也擔起金槍,一步一步向無情走過去,一面笑道:「武林四大名捕……嘿嘿……現在追命只怕已死於杜蓮之手,而你又……」
土行孫在轎裡一扳,抓住冷血往地上一摔道:「還有這一位冷血老弟,我們既已逼出無情,你的利用價值也完了。」說著五指箕張,其硬如鋼直扣下去。
冷血眼睛雖然睜大,可是似穴道被封,全不能動。
無情受制於司馬荒墳,更加不必想移動分毫了。
冷血的眼睛睜得很大,卻絲毫不見害怕。
土行孫那一抓使到一半,看見冷血這樣子,反而奇怪起來了,於是問道:「你不怕死?」
冷血仍是望著土行孫的身後,土行孫一凜,回身望去,忽然一人如狂風衝近,在土行孫還沒有來得及有任何行動前已抱起了他,用力一扔!
土行孫短小身子直給甩了出去,撞向獨孤威。
獨孤威怒叱接住,一大一小兩道身軀,竟被撞出七八步!同時間那人已掠了去,衝向司馬荒墳!急變速來,司馬荒墳只好抽鈸回身,應付來敵!
歐陽大折扇一揚,已迎擊來人。
那人衝向司馬荒墳,半途卻一折,一腳踩在棺材的另一端上。
這一腳力道極為沉重,棺材被踢得一邊翹起,司馬荒墳人正回身,不料腳下一斜,竟失足跌落棺材內。
那人出手如電,已把棺材蓋蓋住。
歐陽大折扇已戳向那人。
正在這時,精光一閃,直奪歐陽大。
歐陽大折扇闔,一拍而退,格飛一柄利刃!
發暗器的人當然是無情!
那人一闔上棺蓋,一拳就打下去。
木質堅實的一具上好棺材蓋,竟給他一拳打了個大洞,那人的手已像鋼箍一般扣住司馬荒墳的咽喉!
司馬荒墳武功本來極高,但一上來就倉促失足,跌落棺中一身武功,無法旋展,待要衝出時棺蓋已罩了下來,正圖掙扎時,棺木碎裂,木屑刺得一口一臉都是,血漬斑斑,但咽喉已被人捏住,縱有百變之能,也肉在砧上。
獨孤威怒吼,摔開土行孫,正待衝過來,忽然心中一凜,停下步來,因為一個少年已緩緩的站了起來,冷冷的盯著他。
這人便是冷血,他手上已沒有劍,卻抓住一柄適才無情射向歐陽大的長刃,盯著獨孤威的喉嚨。
獨孤威彷彿感覺得到自己喉頭的皮膚已冒起疙瘩了。
無情冷冷的盯著歐陽大,歐陽大站離無情十步之遙,也不敢造次。
然後只聽無情靜靜地道:「二師弟,多虧了你。」
那人正是鐵手,武林四大名捕之二,神手無敵,內力深厚的鐵手。
也正是那棺材店的老闆。
他的手仍握著司馬荒墳的咽喉,笑道:「我一直等待最好的時機。」他望著無情左脅的傷處。
無情淡淡地道:「我知道,我們都不怪你。我的傷,不礙事,你放心!」
鐵手這侍機而發,乃掌握得千鉤一發,卻是天衣無縫;先行擲出土行孫,撞開獨孤威,使他長槍無法觸及無情,又引開了歐陽大,再以棺材制住司馬荒墳,使無情能夠及時對付歐陽大,還在閃電般的光景內,解了冷血的穴道,以阻獨孤威等人的反擊。
這幾下動作,一氣呵成,而且無懈可擊。
現下無情與歐陽大對峙著,鐵手控制住司馬荒墳,冷血盯實了獨孤威,土行孫被獨孤威撞到棺材店的一個角落裡去。
歐陽大眼睛仍然注視著無情,卻道:「是鐵手?」
鐵手笑道:「正是。」
歐陽大道:「好武功。」
鐵手道:「不敢。不過只要你一出手,我就可以保證你一點。」
鐵陽大道:「哪一點?」
鐵手道:「你一出手,司馬荒墳便是死人。
歐陽大鐵青著臉,道:「哦?」
鐵手笑道:「我本也不想司馬先生死,我想逮他歸案。可是,你一出手,我就得相助無情大師兄,我不能由你去對付受傷的大師兄。所以,司馬先生那時只好認命了。」
歐陽大的臉色變了數次,始終沒有出手。
歐陽大確實看出了無情的傷口正在流血,若要攻殺無情,這便是絕妙時機,何況無情已離轎。
可是鐵手在短短幾句話間,便把一個燙手山芋扔了給他:他要是出手,等於先殺了司馬荒墳,而他自己能不能一舉而搏殺無情,還是個未知數。
歐陽大沒有出手,獨孤威也不敢先出手。
無情淡淡道:「二師弟,你的易容術又精進不少了;我居然把你認作是敵人。」
鐵手笑道:「也許我天生就比較適合開棺材店吧。」說著又向司馬荒墳笑了笑。司馬荒墳氣炸了臉,卻不敢動彈。他一生專在有關死人的事物如幡旗、荒墳、棺材中給敵手淬然一擊,而今卻給鐵手以彼制彼,脅於棺材之內,絲毫不能動彈,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冷血盯著獨孤威冷冷地道:「除了薛狐悲、武勝東、武勝西、關老爺子、張虛傲、莫三給給、西門公子七人已歿外,你們剩下的六個人就是:獨孤威、上行孫、歐陽谷主、司馬荒墳、冷柳平、以及杜蓮了?」
獨孤威給他盯了一會,臉色通紫,怒道:「你問什麼?你在迫供?你憑什麼要我告訴你?」
冷血道:「在十里荒墳你暗算的一槍,可惜沒刺準!」
獨孤威目光收縮,道:「今天我眼力較好,昨天太晚看不大清楚。」
冷血道:對,今天誰也可以看得準一些,也看得公平一些。」
兩人說著,槍尖與刀尖都抬了起來。
忽然「砰」地一聲,棺材飛起!
鐵手唬了一跳,地上忽然冒出一雙手,閃電般扣向自己雙踝!
鐵手只有躍起,棺材已斜飛而起!
棺材未到地,司馬荒墳已跳了出來,狂吼一聲,亮起雙鈸,直砸鐵手的左右太陽穴!
棺材當然不會自動飛起來,再說司馬荒墳也沒這種功力。
棺材是被人自地上冒出來,一頭頂飛的。
冒出來的人當然是土行孫孫不恭。
他冒出來當然不止頭而已,還有一雙手。手就抓向鐵手。
冷血就是被他這一抓而受制的。
可是棺材飛起時,鐵手心中一驚,也一亮:他後悔不該忘了土行孫。
他雖扔出土行孫,但未及時封他穴道,土行孫在九幽老鬼的座下,名列前茅,身份地位尚在獨孤威之上,怎會一無所長呢!
其實土行孫也並沒有什麼特殊功力,但有一個特點,他就像穿山甲一般,可以遁土,也可以破土而出的。
獨孤威一推開他時,他就從棺材的一角土地竄了進去,再頂飛棺材,突襲鐵手!
可幸鐵手及時省覺,也及時躍開。
可是司馬荒墳也被救走了。
就在上行孫破土而出的剎那間,無情忽然雙手一揚,十七八點烏光向歐陽大射到。
歐陽大一凜,拍、點、碰、擋,把暗器砸飛,無情卻雙手往地上一拍,直掠入轎中。
歐陽大待要阻止,已經遲了。
這時有兩件事情正同時發生:一個女子正出現店門,司馬荒墳正攻向鐵手。
猛聽歐陽大一聲暴喝:「統統給我住手!」
這一叱喝之後,全店都靜下來。
只聽一個嬌滴哺的聲音道:「唷,怎麼姑娘我一來,大家就這麼客氣呢?」
鐵手、無情、冷血轉頭望去,臉色都變了。
這女子右手執一朵蓮花形狀可軟可硬的兵器,左手卻扶著一個不省人事的中年漢子。
鐵手怒道:「你就是毒蓮花杜蓮?」
杜蓮笑道:「正是姑娘。」
冷血道:「你把追命怎麼了?」
杜蓮笑道:「那就要看你怎麼了?」
歐陽大哈哈大笑道:「杜香主,於得好,幹得好!」
遂又回頭向諸人道:「好!追命的性命就在我們手中。你們要救他,今晚上到敝谷去,『無渡潭』處便可見到。過了今晚,可難保死活。」
說著大步而走出店去。杜蓮嬌笑一聲,示威似的環場一顧,也跟著去了。司馬荒墳、土行孫、獨孤威等人一怔,也悻悻然尾隨而去。
冷血眉一場,肩一聳,正待追出,鐵手一閃身,已挽住冷血,小聲說道:「不可。」
歐陽大走出店外,司馬荒墳等已追上,社蓮不解道:「我說呀大當家的,現在局勢是以五對三,以二對一,況且他們有人在我們手上作活靶子,幹嗎不打這一仗呢?」
歐陽大搖頭笑笑。
司馬荒墳頓足怒道:「歐陽當家的,今日你一定要跟我講個明白,為何不把握時機宰了他們?」
歐陽大一面前行,一面道:「在情勢上我們佔盡優勢,但你可有把握打勝鐵手?」
司馬荒墳呆了一呆,道:「單打獨鬥,很是難說;但加上孫老大,是可以把那兔崽子殺了。」
歐陽大道:「好。就算你和孫老大對付鐵手,獨孤老二對付冷血,而我和杜娘子未必就一定能攻得入無情那頂轎子?」
獨孤威道:「有道理是有道理,但也不能放棄這勝利的時機啊!我們至少有六七成勝算啊!」
土行孫忽然道:「我看歐陽當家並非放棄時機,而是製造更大的時機。」
獨孤威道:「哦?」
歐陽大笑道:「不錯。孫老大深知我心。」回首向獨孤威等道:「莫忘了追命乃在我們手中,他們今晚一定來救,事急倉促,他們三人必全力以赴,且不及約請高手,只要他們來的是三個人,」歐陽大臉色陰森地笑了笑,接道:「單憑歐陽谷的機關行陣,就可以送掉他們兩條命。這是九成勝算的打法,難道你們捨九成而取七成?」
司馬荒墳不吭聲。孫不恭忽然道:「若是諸葛先生今夜趕來怎麼辦?」
歐陽大搖首笑道:「頭兒只怕已發動了,諸葛先生現在是自顧不暇。」
獨孤威道:「那歐陽谷的機關是不是如你所說那般厲害?」
土行孫冷笑道:「這點大可放心。」
司馬荒墳沒好氣的道:「為什麼?」
土行孫道:「因為歐陽谷本就是頭兒準備的退路,機關設計等都是由頭兒與家師親手佈置的。」
上行孫這麼一說,司馬荒墳等都靜下來。
頭兒的武功才智,驚世駭俗,自不必說;九幽神君的五行陣勢造詣,更是高絕。司馬荒墳等彷彿已眼見到無情、冷血、鐵手等在機關中哀號,呼救……
棺材店之外已經展示了一個入暮的天色,彩霞亂空,昏鴉四飛,歐陽大等人的身影漸次而遠,冷血道:「為什麼不追?」在暮色中,他的聲音聽來又困乏又疲憊。
鐵手失聲道:「你受傷了?」
冷血道:「他們把我當作餌,以迫大師兄出轎,他們認定我和大師兄都逃不掉,所以也沒難為我。不過穴道被封了一夜,精神較困頓。」
無情道:「沒有受傷就好了。現在追命在他們手上,我們若現在就硬拚,無論如何,只怕三師弟先遭殃。」
冷血道:「可是你已受傷,我體力也受損耗,而我們得赴歐陽谷,你知道歐陽谷又叫什麼?」
無情道:「勾魂谷。」
冷血道:「遠在我們崛起之前,千里神鷹、廣州名捕、軒轅天風,是怎麼死的,你還記得嗎?」
無情道:「軒轅老前輩為了追緝一朝廷叛賊,誤觸機關而身死的。」
冷血道:「他死在哪裡?」
無情道:「就在歐陽谷。」
冷血道:「我們在那兒救三師兄,長途跋涉,勞累不堪,豈不等於送死?」
無情道:「誰說我們要在那兒才動手?」
鐵手接道:「不錯。剛才馬上追去,必與歐陽大等直接交手,恐殃及追命。可是現在——」
冷血動容道:「現在暗中追去,再伺機下手——」
鐵手笑道:「縱下不了手,至少也可以尾隨彼等通過機關重地有個詳細的瞭解。」
冷血道:「那事不宜遲,必須馬上追蹤。」
鐵手道:「可是大師兄不便跟去,只好接應我們了。」
無情垂目看了看自己的腳,道:「我當然不能跟去,那我們就一路上以標記聯絡。」
鐵手一拱手道:「好,我們這就去,大師兄保重!」
離歐陽谷二十二里遠,歐陽大等人經過一陣奔馳之後,略作歇腳,「毒蓮花」杜蓮忽道:「歐陽谷主,你想把追命困在那裡?」
「陰陽神扇」歐陽大笑道:「無渡潭。只有這個地方,我們可以輕易使他們命喪潭底。」
杜蓮道:「你說無情他們是不是一定會來呢?」
歐陽大道:「這干自命道義之士,絕不會置追命的性命不顧的。」
杜蓮道:「既然無情、鐵手、冷血一定赴約,那追命倒不一定是要活著的了。」
歐陽大道:「你是說——」
杜蓮鐵青著臉色道:「下手殺了,以絕後患。」
歐陽大道:「不行。」
杜蓮道:「為什麼?」
歐陽大道:「如果追命是死人的話,無情等也非庸手,發現那只不過是一具屍體,只怕不肯捨命渡潭。」
豐行孫接道:「況且,只怕現在我們對追命一動,跟蹤的人,便會跟我們拚命了。」
獨孤威一怔道:「跟蹤的人?」
土行孫道:「不錯。無情、鐵手、冷血等之中一定有一兩個人,跟了過來。」
獨孤威道:「為何我聽不見。」
土行孫道:「他們的輕功很高,我也聽不見。」
隨後又接道:「但我猜得出。」
司馬荒墳冷哼道:「如果要殺,毋論是誰,也救他不來。」說著拇食二指凌空扣了扣!
杜蓮道:「不錯,司馬兄的『三丈凌空鎖喉指』,鐵手等再快阻攔也沒有用。問題在要不要現在就殺。」
土行孫忽道:「只要一擊必殺,殺了追命,少了一個人,然後再把跟蹤的二人殺掉,那也是上策。」
司馬荒墳斜睨著歐陽大道:「那還可免動用歐陽谷的機關重地。」
歐陽大苦笑道:「也好,如果我再不贊同,只怕諸位會以為我有二心了。」
土行孫淡淡地道:「歐陽谷主言重了。頭兒視谷主如左右臂,並負責與我們聯擊,我們怎敢懷疑谷主呢?」說著向司馬荒墳唱個諾。
司馬荒墳十指發出如折裂乾柴般的異聲,正在這時,一人迅若蒼鷹,急勁驟落,卻點地無聲,凜然而立。獨孤威手一震,槍端翹起,土行孫卻疾道:「不可,是冷兄!」
冷柳平淡淡一笑,獨孤威慍道:「好啦,冷無刀,適才我們在棺材店裡拚個死活,你卻英雄得很,飄然離開,走得倒灑脫啊!」
剛才棺材店裡的一役,如果歐陽大這一方,除了土行孫、司馬荒墳、獨孤威、杜蓮、還多加一個冷柳平的話,那至少有九成的勝算,歐陽大他們早就發動了。
可是冷柳平卻被無情用話激走了。
冷柳平淡淡笑道:「某家這次來,是向諸位道個歉,請各位息怒的。」
「無刀叟」冷柳平性格僻戾,刀法登峰造極,極少禮下於人,而今公然道歉,獨孤威也有些訕訕然,不好迫人太甚,杜蓮笑道:「冷兄又何必多禮,不以多敵少,本是英豪本色,倒令我等慚愧了。」
語鋒仍帶譏嘲之意,冷柳平以性格孤僻暴躁稱著,但仍毫不動氣,靜靜地道:「我還要向諸位借一個人。」
歐陽大覺得有些蹊蹺,於是問道:「借人?」
冷柳平孤寂的臉上居然笑了:「借了,我若有命在,則一定還你。」
土行孫奇道:「借誰?」
冷柳平遙指道:「他。」
土行孫、歐陽大轉首望去,背後暮色蒼茫,烏雲暗湧,沉寂無人,哪有人影?
猛地急風速起,冷柳平飛掠而起,手中寒芒一閃,雙手一推,右打獨孤威,左攻杜蓮。
杜蓮不及提毒蓮花相抗,左掌急起,豈料冷柳平一掌三招,一招三式,等於一連發了二十六招,杜蓮接得二十七招,已被迫退七步。
冷柳平右手寒芒直奪獨孤威咽喉,獨孤威槍長,不及招架,急一伏著,冷柳平一提腳踢飛他背上的追命。
司馬荒墳臉色大變,叱道:「冷無刀,你找死!」「三丈凌空鎖喉指」扣出,兩道尖銳的風聲夾向冷柳平的咽喉。
冷柳平一刀削去,獨孤威低頭避過,冷柳平飛腿踢人,左手仍迫退了杜蓮,只不過剎那間的事,同時間,手中寒芒大盛,離手飛出。
寒芒截向指風!
苗疆第一快刀對三丈凌空鎖喉指!
冷柳平手一抬,已接住追命,「波波」二聲,指風被切斷,寒芒也被激飛,冷柳平長空掠起,避過歐陽大一扇,半空已收回寒芒,飛掠而去。
上行孫大喝,閃電抓向冷柳平雙腿!
冷柳平忽然大呼:「追命的命,你們不要?」
八個字一出,驀然一棵槐樹上,飛出一個人,兩隻鐵拳,直擂向土行孫的兩隻手腕!
土行孫只好縮手。他的手忽然抓到了那人的胸前。
那人招式一變,雙拳已改擂向土行孫雙脅。
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土行孫不想拚命,只好急退。
那人返身就跑!
歐陽大怒叱,半空而起,折扇點向那人太陽穴!
倏地斜裡冷光一閃,直奪自己咽喉。
歐陽大顧不得傷人,折扇一回一張,「嗤」地一聲,劍刺在扇上。
劍居然未能透扇而過!
但歐陽大也被迫退了下來。
這使劍的人也回頭就跑。
杜蓮和獨孤威兩人一聲大喝:「著!」「打!」
杜蓮手中毒蓮花噴出藍芒數十點,獨孤威長槍搠出。
只見兩人身法一陣急變,仍迅若飛鳥,瞬間不見。
司馬荒墳等再想追,已然不及。
歐陽大臉色漲得赤紅,恨聲道:「冷——柳——平——這叛徒!」
獨孤威望向冷柳平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道:「原來冷無刀已投靠了諸葛先生——他們是同一夥的!」
土行孫蹙眉道:「不可能的。他們看來也不像!」
杜蓮道:「究竟後來出現的兩人是誰?武功好高啊。」
歐陽大瞪了她一眼,道:「第一人身法雖快,我還是認得出來,他是鐵手!」
獨孤威道:「第二個人我也看得仔細,是冷血!」
杜蓮走過去,把自己所發的暗器一一收拾起來,沉思了一會兒,抬頭道:「我們追去。」
歐陽大道:「追得到嗎?」
杜蓮道:「適才我一共發出二十三件暗器,其中有一件是中途自動爆開,射出三件小暗器,故真正數目是二十六件暗器。」
然後她抬了抬在手掌中細如牛毛的暗器,接道:「現在地上只有二十五件暗器,那三件絕小的暗器,少了一件。剛才暗器是打向鐵手的,鐵手只用身法閃躲,並沒有接。」
土行孫道:「你的意思是說鐵手中了你的暗器了??
司馬荒墳道:「就算命中了,這麼小的暗器,對他來說只怕?」
杜蓮臉色一沉,冷冷地道:「司馬先生,你可知道。『黃河鏢局』一家四十二口是怎麼死的?」
司馬荒墳給她一睨,心中倒是有些不自在,強笑道:「敢問?」
杜蓮拈出左掌心一根細小的針,冷峻地道:「我用這樣的一根針,扔進了他們的水井之中,他們就這樣了。」
然後用手指屈起來屈伸成一個「四」,一個「二」字,接道:「四十二條性命。」
司馬荒墳生平嗜殺好鬥,看到杜蓮的神色陰霾,也不禁心中暗驚,只聽杜蓮續道:「我殺他們,因為黃河鏢局局長黃七海曾經說過:「杜蓮的毒蓮花我才不怕!」
杜蓮開始的一番話乃是證實她手中暗器之毒,末了這一句話倒是針對司馬荒墳而發了。
歐陽大忙笑道:「幸得杜姑娘發射暗器,我們追鐵手去吧。」
獨孤威冷笑道:「不錯!」
然後慢條斯理的把槍倒拖回來,施施然的道:「他們走不遠的。」只見雪亮的槍尖,沾有血珠。
土行孫道:「你刺誰?」
獨孤威:「冷血!」
冷血。
鐵手一面急馳,一面看著冷血,猛地停下來,扶住冷血急道:「你受傷了?」
冷血道:「沒有哇。」
鐵手詫道:「那你身上的血?」
冷血笑道:「我前晚在追捕司馬荒墳時,曾領教過獨孤威的長槍。」
說著自懷裡掏出一口破了的布包,布上都沾滿了血,一面道:「我剛才捏破了布囊,在他槍尖上灑了點血,豬血。」
鐵手不禁莞爾道:「也難為你有這分閒心。」
冷血分辯道:「倒不是閒心。我要他們以為我們受傷,全力追捕我們,我們就到處灑血,帶他們兜圈子,一面找冷柳平,這樣在後頭的大師兄才不會遇上這批煞星。」
停了停,目中殺氣突熾,接道:「況且,他們以為我們受傷,戒備必弛,我們便可趁機殺之。」
鐵手深深地向冷血注視了一會,大笑道:「四師弟,你進步一日千里,為兄愧不能及。」
冷血正想否認,忽然全身一僵,向鐵手道:「你中了毒蓮花的暗器了。」
鐵手回目望向自己的左臂骨處,正插了一枚綠湖碧水色的小針,只見他勁運注臂,細針立時震出,落於道旁,道旁的草竟枯黃了一小撮,鐵手咋舌道:「好毒的暗器。」
冷血疑惑地道:「究竟你有無中毒的現象?」
鐵手大笑,手指雙臂,笑道:「四師弟,你知道我外號叫做什麼來著?」
冷血也不禁笑道:「雙臂如銅,無毒能侵,斷金碎石,是為鐵手。」
鐵手傲然道:「她的暗器射在我手上,再毒十倍,也不濟事——」聲音一轉,歎道:「這暗器——幸虧也只是射在我的手上,要是……」
冷血道:「要是暗器射向我,只怕我現在已是死人了,我又沒有二師兄您的鐵手。」
鐵手笑道:「要是獨孤威那一槍是刺向我,我又沒有應付他霸王槍的經驗——只怕遭遇也不會比你挨毒蓮花的暗器好上多少!」
說著身形一動,道:「我們還是繼續奔馳吧,歐陽大等要追上來了。」
冷血力追而去,一面道:「二師兄,你說冷柳平救三師兄,是什麼用意?」
鐵手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據我所知,三師弟和冷柳平素無接觸,這次救他,未必是好意。」
冷血道:「現在也不知在何處找冷柳平了!」
鐵手道:「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三師弟落在冷柳平手上,至少會比留在歐陽大等人手上來得好。」
冷血道:「可惜我們不知道冷柳平目的為何?」
鐵手道:「冷柳平還曾暗狙過大師兄哩!」
冷血道:「看來冷柳平必不會走回頭路,撞上大師兄的,我們這邊追去,可能是冷柳平的路向,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追我們的人,會遇上大師兄。」
鐵手喃喃地道:「大師兄才智雙絕,機警敏捷,只惜身體不好,雙腿被廢,不免會吃上許多暗虧。」
不但無情是才智雙絕的高手,就算鐵手和冷血,亦一樣文武雙全。
只是這次他們猜錯了,而且錯得厲害。
他們全力奔馳,追了很久,卻依然迫不到冷柳平的蹤影,等他們發覺不對勁時——
冷柳平已截上了無情。
無情倏地一聲暴喝:「什麼人?」
他在轎中,兩隻手已扣住轎內二十四道機鈕,隨時手勁一催,暗器立發,三十步之內,連一隻蒼蠅也休想飛得過。
他之所以這麼緊張,是因為知道來者必然是個高手。
他一路上追蹤鐵手與冷血留下的暗記,到了這松林間,就聽到松林有一陣急速的腳步聲,下足很輕,奔馳得很快。
無情一聽到這步聲,轎子立即就停了,而來人也立即發覺了,也立刻止步,變得完全沒有一點聲息。
接著下來,便是數十丈外樹梢微微一響,再跟著下來,是七八丈外的松枝輕輕一晃。
無情再也不能讓來人繼續迫近,但他不想濫殺無辜。
他的暗器一發出去,連自己也沒有能力控制生死。
對方能接得下來,則是他死,對方如接不下來,他也挽救無及。
他的暗器之所以稱絕江湖,與他這種一擊無還的膽力與氣魄不無關係。
只聽東南邊十八步開外的一株老松上有人道:「好耳力。」聲音平板,不帶絲毫情感。無情目光收縮,道:「冷柳平。」
一人飄然而下,落下無聲,目光如兩片寒芒,盯著鐵黑色的轎子道:「我給你送禮來了。」
無情道:「哦?」
冷柳平猛地一聲暴喝:「給你!」「砰」一掌拍在松樹幹上,樹幹大晃,一人高空落下,跌在轎子旁!
這人穴道被封,而且身受重傷,這一從高處跌下,更痛得入心入脾,但仍咬緊牙關,不吭一聲。
只聽轎子裡的人抖索一聲,似受了不小的震驚,好一會才傳來無情的聲音,聽來彷彿很鎮定:「三師弟。」
地上的追命,強笑了笑,道:「大師兄。」
轎子裡良久沒有聲音,好一會兒才道:「是我害了你。」
追命笑道:「怎麼見得?」
無情道:「我本不該使你獨自回去,也不該讓冷血獨自追敵,結果,你們都受苦了。」
追命大笑,傷口迸裂,但臉不改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語音一震,道:「大師兄,個人死生有何足道,記住,二師兄、四師弟,以及哀城裡無數性命,萬民蒼生,那我就安心了。」
言下之意,是要無情不要為了他,而接受冷柳平的無理威脅。
無情沉默良久,舒了一口氣,平靜地道:「我曉得。」
又隔了半晌,沒有人說話。
然後無情道:「冷兄。」
冷柳平冷冷地道:「不敢。」
無情道:「敢問冷兄——」
冷柳平截道:「我救追命出來,別無所求,只求你出轎來,我們決一死戰。」
無情一陣錯愕,道:「這……」
冷柳平一哂道:「別以為我冷柳平是忘恩負義,貪生怕死之輩!」他漲紅了臉,青筋凸露,好不容易才道:「昨天在三歇腳中一役,承蒙手下留情,又不戮穿,某家心領就是。」
——清晨,小鎮中,棺材店前,跛子與肥漢的糾纏。
——跛子就是冷柳平,肥漢就是獨孤威。
——他們驟然發動,還有郭彬與胡飛兩人。
——胡非還沒有衝近轎子,關刀還未斫下,便死了。
——郭彬發出了暗器,衝入了轎子,還是一樣死。
——可是無情沖天而起時,冷柳平就發動了。
——無情雖發出暗器震開寒芒,但仍為寒芒所傷。
而這一段經歷,在冷柳平來說,不單一點也不得意,而且是恥辱;這是平生最見不得人的一件事。他生性薄涼,只因他幼軍全家在苗疆遭殺,仇人見他稟賦好,抓他回寨,施以各種虐待,他艱苦求生,暗自苦練絕技,一面以忠誠與血汗,換得仇家信任,得以生存。
等到他長大了,武功練成了,他殺盡仇人的親友,然後把仇人追殺八百里,趕到大漠之中,在親死朋喪的絕境,活生生在沙漠中渴死。
冷柳平眼見仇家嚥了最後一口氣,才剝其皮割其頭顱,回到苗疆,獨行獨往,殺人如麻。
到最後遇到苗疆,「七澤死神」霍桐的迫害,冷柳平刀法造詣不及之,遠入中原,遇頭兒,答應一切條件,換得「無刀一擊」的絕技,大敗霍桐,揚威七海。
——可是他深深記得,昨日午陽下,他扮作麻子,歐陽大扮作賣燒餅的,在「三歇腳」中,對無情施突襲!
——他不信破不了轎子,於是伸手要扳,不料雙箭急至今他沒有躲避的餘地。
——根飛箭給歐陽大接去,但另一根,他根本接不住,只
好用鐵環砸開!
——以箭之勁道,他又倉促迴環,斷斷格不開強矢,不料一
格之下箭即落地。
——這一箭也等於是說,轎中的無情只用了前力,潛力卻是免去不用,所以箭至「半途,才沒有力,就算射中了人,也只傷不
死。
——也就是說,無情根本無意要殺他。
——而他卻兩度暗算無情,而且在無情饒了他一命後,還殺傷了無情,而無情始終還沒有揭破他這件事。
——無情真的無情?
——他不知道,可是他寧死也不願意作一個縮頭烏龜的冷柳平!
無情目中已有了笑意,乾咳一聲,道:「冷兄——」
冷柳平截斷道:「我受過頭兒恩,得過他真傳,絕不能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無情沉聲道:「我明白。」
冷柳平道:「所以我先還你的情,再要與你決一死戰。」
無情雙手往座上一按,已自轎子飄出,坐在松針密佈的地上,說道:「我出來了。」
冷柳平看著無情只能坐不能站的身軀,道:「我知道這並不公平,你原來就與轎子結在一起,我要你出來後才決一死戰,因為我知道,你若坐在轎子中,我沒有一成勝算!」
無情道:「轎子是外物,我覺得很公平,除非你看不起我這個廢了腿的人。」
冷柳平目中已流露出崇敬之色:「我點追命兄穴道,是因為不想讓他參加這個戰團,讓我分心,也讓你分心。」
名家較量時,如果身邊有牽掛的人,總是件易分心的事!
因為如果自己有敗跡,牽掛者必會加入戰團,令對方不利,又或者牽掛者加入戰團而遇危,更使自己應戰時不能專心。
何況追命還受了傷。
無情點點頭道:「我瞭解。」
冷柳平慢慢向後退了兩步,松針落下來,忽然松針越落越多,冷柳平衣襟漸漸鼓起。
無情垂目,一直在看著地上的枯松針,彷彿有只青蟬伏在那邊似的,他似乎不肯移開目光。
冷柳平緩緩伸手向後,取出鐵環,動作緩慢、堅定、有力、而無暇可襲:「人說無情四絕,一絕是當年魯班座下首席大弟子魯志子後代制的轎子,一絕是暗器,另一絕是輕功,還有一絕是才智,我現在就來領教你的後三絕。」
無情仍是望著地下,聲音出奇的凝重,緩滯:「人說苗疆使刀最老練狠辣者,要算是:『七澤死神』霍桐,可是霍桐敗在你『無刀一擊,下;人說苗疆刀法最快、而且沒有破綻、無堅不摧者,要算『一刀千里,莫三給給,但莫三給給對你的『無刀一擊』也心悅誠服——」
無情望著地上的枯萎松針,還用手去撩撥,彷彿真有些事物戰火粘面似的:「老實說,要擊破你『無刀一擊』,我絲毫沒有把握,也因此,我的心情——你知道我的心情是怎樣嗎?」
冷柳平道:「怎樣?」
無情的聲音平靜得連一絲波動也沒有:「興奮!」
冷柳平目光收縮,一字一句地道:「二十五年來,你是第一個在與我比鬥之前,還感到興奮的。」
無情道:「武藝是我們的事業,如果在一場盛大的比鬥前面沒有興奮與喜悅,那不能算是會武藝的人。」
停了一停,眼中有笑意,接又道:「何況是對你,一位介於暗器與刀法的大行家。」
冷柳平忽道:「若此戰我倆不死,我交你這個朋友。」語音一頓,在說不盡的落寞:「我一生中,還沒真正的朋友。」
無情黯然道:「只可惜我們一出手,都無法控制對方的死
活。」
冷柳平忽然道:「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無情道:「請說。」
冷柳平道:「等我說完那句話,我們就動手,否則只怕我們已
不能動手。」
——他們兩人已開始惺惺相惜,再不動手,只怕動不了手了。
——但他們各事其主,立場不同,正邪必分,是非交手不可的。
——只是一旦交手,他們之中,只怕只有一人能活了。
山風吹來,松針落得更密。
山崖在冷柳平身後三十餘丈,山風自那兒急送。
山的那邊不知是甚麼地方?
冷柳平大聲道:「不管你是生是死,追命一定是活的。」
——如果他能殺了無情,也可以回去交差,無愧以對「頭兒」了。
——他說出來,是消除無情的後顧之憂,以全力一搏的。
——無情當然知道。
一一那是冷柳平決戰前的最後一句話了。
無情大聲道:「謝!」
這也是無情最後一句話。
「謝」字一出,無情比冷柳平先一步發動攻勢。
——雖然非戰不可,可是這「謝」字,仍如鯁骨在喉,不得不說。
——可是他沒有把握接得下「無刀一擊」,他只好搶攻。
——搶攻,把握所有的機會,以致對方無反攻之能!
冷柳平無堅不摧的寒芒正待發出,無情的暗器卻已到了。
松針。
枯萎的松針為無情以彈指間的巧力激射,漫天花雨,直刺冷柳平。這「巧力」一如鄉野孩童用鐵釘果或撕茅草作「飛鏢」一般,只要發射得法,銳力一如高手發放利器。
冷柳平身子斜飛而起,松針落空!
松針落下,十三點精光已向冷柳平打到。
冷柳平急退,一退便是丈餘遠。
無情掠起,白鳥一般追去,左手一伸,一道白光,直打冷柳平胸腹。
冷柳平猛一吸氣,刀已及襟,但冷柳平胸腹一收,刀尖貼著冷柳平的胸襟,而冷柳平已開始倒飛。
這一倒飛,足足退了十餘丈,刀才告落下,他才站穩,陡地無情一聲大喝,「錐!」手中一線細鏈,鏈端一記流星槌,直射過來!
冷柳平「鷂子翻身」,寒光一閃,切斷白鏈,突又「颼颼」數聲,八枚鐵蒺藜飛到。
冷柳平只好再退。
無情身形一起一落,又掠迫了過去。
這次,冷柳平不等無情出手,便己身退。
他一面身退,一面蓄勢發出寒芒。
只要他寒芒一出,便可以反守為攻了,暫時的退卻在一位暗器高手來說,算得了甚麼呢!
退卻本來是算不了甚麼。
可是他退到一半,忽覺腳踏一空,重心頓失,往後跌去!
雖說這裡只不過在半山腰,可是從這兒落下去還是會粉身碎骨。
無情打從一開始就搶得攻勢,而冷柳平一開始就在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