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情系荒島不知是因為天色,還是因為別的,小草的臉上有了異常的光暈,白辰只看了一眼,心便
突突亂跳,他隱隱覺得此刻的小草,似乎有了異樣的變化。
小草望著遠方一望無垠的大海,繼續道「至於我的真實身份,自然是求死谷谷主的女
兒,我之所以進入風宮,只是奉家母之命行事罷了。但因為你,使我已無法重返風宮,只好
回到求死谷,沒想到竟還能見到你。」
白辰道「如此說來,從今往後,我需得稱你為花大小姐了?」
「不,我更願意讓你稱我為小草,離開求死谷這麼多年,我己習慣了小草這個名字。」
白辰隨口道「小草——小草倒真是一個獨特的名字,你怎會想到這樣的名字?」
「很簡單,我母親要我像小草—樣有著驚人的生命立。譬如,在風宮那種惡劣的環境中,
也要能生存下去。所以,我就自稱為小草。」
白辰道「那麼你為什麼最初不肯與我相認?」
「不為什麼。」小草撥弄著地上一根草莖道。
女孩子說「不為什麼」時,多半是假的,因為女孩總是受情感支配更多,她們幾乎做每
—件事,都有來自情感方面的原因與理由。
可惜,白辰顯然還沒有懂得這一點。他感慨地道「如果不是你拿出這四顆藥丸,只怕
我已真的信了你的話。」
小草看了他一眼,道「你為何不問我為什麼進入風宮?」
白辰道「求死谷在江湖人眼中本就頗為神秘,而求死谷谷主的女兒甘願做風宮的一名
侍女,必然更為神秘,如此機密的事,我即使問了多半也是白問。」
小草道「我進入風宮,有很獨特的用意。」
「每個進入風宮的人,想必都有獨特的用意,正如我,為風宮效勞的最終目的卻是為了
向他們討還血債,莫非求死谷與鳳宮之間亦有深仇大恨?」
小草道「求死谷與風宮的確有宿仇,但我進入鳳宮更重要的原因不是為了復仇,而是
為了能保全自己!」
「保全自己?」白辰有些糊塗了。
「在很久以前,墨門的勢力極為強大,可以說非但不在今日十大名門之下,甚至不在風
宮之下,在極為遙遠的年代,墨門與風宮以及水族就已水火不容,但如今,墨門的勢力卻大
大削弱了,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驚心訣的緣故,驚心訣為墨門帶來了一場災難,
從八十年前開始,墨門再也無法與風宮、水族直接對抗了,在種種挫折面前,墨門本身開始
出現了分化內訌,求死谷就是墨門分化的一支。為了能保存勢力,不在風宮、水族的夾攻下
全軍覆滅,求死谷竭力隱藏自己的行蹤,亦從不向外人透露自己是源於墨門。儘管如此做了,
求死谷仍是覺得並不能完全消除危險。於是,包括我母親在內的歷任谷主想出一種方式,那
就是讓谷主的女子都設法隱入風宮及其他門派中去,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為安全,即使
有朝一日求死谷遭遇滅頂之災,墨門一派仍是不會覆滅。為了使求死谷的秘密不被外人探知,
求死谷自出現於江湖中時,就一直對外封閉,身份不明者一旦進入谷中,立即遭到阻殺,久
而久之,常人已對求死谷避而遠之。可以說,在常人眼中,求死谷似乎是與死亡聯繫在一起
的惡魔,而在求死谷的人心中,卻時時刻刻有著末日將臨的擔憂,我身在風宮時,必須時刻
準備著在求死谷覆滅之時,承擔起設法讓墨門這一支延續下去,並全力重振它的重任,所以,
我從來不可能有一刻是輕鬆快樂的。我覺得自己就像站在一塊巨大的時刻要面臨傾倒的岩石
下,卻沒有迴避的自由……」
白辰靜靜地聽著。
他不曾料到小草有這般不同尋常的身世,不曾料到她會與自己一樣,承受著他人難以想
象的重任。
「我八歲就離開母親,進入風宮,身在風宮,便是在危險之中,平時接觸的每個人,都
是我的仇敵,箇中滋味,他人是無法想像的。也許,惟獨你與我有相同的心境,正因為如此,
我雖是奉葉夫人之命送你離開風宮,卻亦是甘願如此,甚至……甚至我覺得與你在一起時。
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雖然遭到風宮的追殺,但我心中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我的驚懼
是假裝的,只是想讓你更多的照顧我,保護我,儘管也許我的武功並不在當時的你之下。」
「我,是不是有點傻?」小草低低地道,與其說她在問白辰,倒不如說她在問自己更為
確切。
白辰不知該如何回答,甚至不知是否應該回答,半晌無語。
「如果你不將苦葉兒的事告訴我,也許我永遠也不會承認我就是小草的。」
「為什麼?」白辰奇怪地問道。
「不為什麼。」小草道「憑感覺而已。」
白辰忖道「今夜她已說了好幾次『感覺』了。是否每個女子都是重視感覺的?」
此時,天邊已出現了萬道霞光,光彩奪目,蔚為壯觀,白辰生在江南,對海景已司空見
慣,而小草卻從未見過海上日出之景,不由深深地感歎於那蔚為壯觀的景色。
她望著遠方,出了一會兒神。半晌方道「求死谷不甘永遠處於如此不利的局面,所以
才會接連不斷地設法取出驚心訣。」
「驚心訣真的有極為神奇之處,可以改變一個門派的命運?」白辰奇問道。
小草緩緩點了點頭,道「公正地說,決定一個門派興衰榮辱,最重要的應該是該派的
武功,而驚心訣則是本門至高無上的武學。」略略一頓,她放緩了語速,鄭重地道「其實,
我母親要你取的並不是驚心訣。」
白辰心頭一震,愕然道「不是驚心訣又是什麼?」
「冷心訣!」小草一字一字地道。
「冷心決?莫非那是墨門的另外一種絕世武學?」
小草神色凝重地道「確切地說,冷心訣並非墨門之物,而是另外三個神秘門派的前輩
高手所創,他們創下此『冷心訣』,其目的就是為了配合『驚心訣』,讓『驚心訣』能夠真
正地成為絕世神功。」
白辰茫然不解。
小車接著道「我無緣見到『驚心訣』,只知其大概。『驚心訣』的精要在於使對手心
神驚悸,從而克故致勝,但若自身不能心明如鏡,古井不波,『驚心訣』反而會反噬其主,
而冷心訣正是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而創的。」
白辰有些明白了,卻又有一個新的疑問升起,他忍不住道「既然那三派前輩高手是為
驚心訣而創冷心訣,為何創成冷心訣後,不將秘決交與你們墨門,反而隱藏於洞穴之中?」
「此三門派與墨門本屬同一聯盟,與水族、風宮針鋒作對,但八十多年前,當時本門的
門主卻因驚心訣而墜入邪道,與此三大門派反目成仇,成為一個禍害江湖的邪魔之王,最後
本門高手歷盡艱難,方擊敗本門門主,為了將來不再重演此事,那三大門派便讓墨門交出驚
心訣,然後合四派的力量共創一種武學,以配合驚心訣。但當時墨門經歷了那場變故之後,
元氣大傷,門中高手損傷大半,已無人能參與此事,只是將驚心訣交與那三大門派。但墨門
內部派系林立,矛盾重重,各分支的主張亦不盡相同,當時保管驚心訣的那一支迫於另外三
派的壓力,不得不交出秘訣,但卻暗中留下了摹本。三門派中各遣頂尖高手合創冷心訣後,
得悉此事,一怒之下,就將驚心訣、冷心訣皆存於水巖洞穴之中。墨門的四分五裂對四派結
盟對付水族、風宮之事自然大為不利,無論將驚心訣、冷心訣交與墨門哪一支,都將會引起
墨門更大的內亂,所以三門派決定在墨門中尋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助他重新聚合墨門後,再
將冷心決、驚心訣一併交付與他,至於那部驚心訣的摹本自然必須追討回來。」
「沒想到三大門派高手在將驚心訣的摹本追回後,欲將它與正本一同存放於洞穴中時,
事情已有變故,水族中人得悉了此事,已設法在通向洞穴的水路設阻,事出意外,猝不及防
之下,那名準備將驚心訣摹本送入洞穴中的高手遭遇不幸,當他的屍體浮現於水面時,他所
攜帶的驚心訣摹本已不知下落!因為要將驚心訣的摹本放入洞穴時須得通過水路,所以在事
先已做了防水措施,即使驚心訣入水。也不會被毀。
與墨門結盟的三派擔心驚心訣摹本落入他人手中,對同盟不利,曾全力搜尋,但終是沒
有結果。」
※※※
天終於大亮。
小草的神情顯得有些不安了,似乎有所擔心,白辰猜知她的心思,便道「你娘說得不
錯,若非萬無一失,她不會讓我去冒險的,因為我是她最後一個可以借助的人了。你娘越是
在意冷心訣和驚心訣,就越不會讓我去冒險。」
小草的臉上忽然有了哀傷之色,她緩緩地道「不錯,我娘是對冷心訣、驚心訣十分在
意,我爹當年就是因此而死的!」
白辰大震。
小草緩緩站起身來,道「我告訴你這麼多,與我娘的佈置自然截然相勃,我只是想讓
你明白自己將要面臨的危險,然後做出理智的選擇,如果你現在改變初衷,我娘當然不會就
此善罷,但我會設法說服她的,即使說服不了,我亦會設法彌補我娘的過失。」
她的神情十分複雜,複雜得讓白辰難以讀懂,略略停頓了片刻,她又道「我不會勸止
你,因為我能理解你的仇恨,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恢復功力和提升武功,亦是你願意答應
我娘要求的原因之一。為了復仇,你可以忍受那麼多難以忍受的痛苦,我想,為了復仇,你
也會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搏一搏,是也不是?」
白辰鄭重地點了點頭,道「不錯,去取冷心訣不外乎兩種可能生或死;向風宮復仇,
亦不外乎成功或失敗。我心中的仇恨,注定我不可能允許自己在失敗了之後,還活著!」
小草默默凝視了白辰片刻,道「天色已亮,水中視線也明亮了些,我們可以入水了,
你隨我來。」
兩人沿著東岸峭壁陡崖而下,在絕壁下的一塊礁石上站定,海水一浪接著一浪湧向礁石,
撞得粉身碎骨後再化作萬千銀白色的水珠,飛散開去。
小草與白辰並肩而立,她指著絕壁的一個凸起之地,道「從那塊凸起的地方下水,逕
直下沉,就會看到洞口,先前幾次試圖進洞的人都以一根細繩繫於腰間,到了洞穴中後,用
力扯動細繩以告之上面的人。以前的人每次都能到達洞穴,並牽動細繩告之外面的人,但很
快就會發生變故,無需多久,下水之人就會遭遇毒手。」
「如此說來,水族中人是用了『引君入洞』之計?」白辰笑著道,他見小草顯得頗為緊
張不安的神情,怕她擔心,想緩和一下氣氛。
「水族中人雖然在水中佔盡優勢,但他們終究是人,而非魚類,所以他們雖能在水中潛
伏的時間比常人長几倍,甚至幾十倍,卻不可能永運在水中不現身,照此看來,他們所謂的
洞穴外,也絕不會如魚般一年四季簇擁於此,而是在某個地方有暗哨,一旦發現有人潛入水
中,立即向這邊靠近,進行攔截。出於這一點考慮,我們求死谷中人曾對這座島乃至島四周
進行仔細的搜尋,可惜並沒有找到這個暗哨,如今你的水性已與水族中人相去無幾,你前幾
日服下『不眠草』後試著入水,在水中呆的時間比我娘估計的還要長,想必你可以比其他人
更快地到達洞穴中,如果能趕在水族中人到達之前取出驚心訣與冷心訣,那就是萬幸了。」
白辰長長歎了口氣,目光堅毅而果斷,沒有一絲毫的畏怯與後悔,他平靜地道「既然
如此,縛不縛細繩並無區別,那麼不縛也罷,我即將入水了,相信我,我會全力以赴的!」
小草道「也好……對了,驚心訣與冷心訣所放置的地方,是洞中一塊圓形的石頭中。」
「石塊中如何能放置武功秘笈?」白辰大惑不解地問道。
「那石塊已被割成兩半,中間掏空,再重新粘合,外面再做了偽裝,據說不知情者根本
無法分辨出它的特殊所在,此石是特地經過千挑萬選出來的粉質石,利於切割。」小草在最
後的關頭,又將取出驚心訣和冷心訣的辦法告訴了白辰。
白辰道「但願洞中的圓形石頭不會太多,否則光找這塊石頭,也夠我受的了。」說到
這兒,他用力甩了甩胳膊,又大口大口地做著深呼吸,像是在留戀這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氣。
隨即他邁步走至礁石邊緣,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對小草道「萬一我有什麼三長兩
短,還要煩勞你在我的墳中埋入幾塊方糖……」
他還待再說什麼,忽然驚訝地發觀小草眼中有淚水滾滾而出,他頓時呆住了。只見小草
向他飛奔過來,直到小草撲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抱著他。
剎那間,白辰似乎明白了什麼,一股熱熱的東西自心頭湧起,讓他的喉間有些發澀,鼻
子有些酸楚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推開小草,他有很多推開小草的理由。
比如他即將走在生與死的邊緣;比如他與她似乎至多只能算是朋友;比如……
但事實上他卻如小單一樣,將對方緊緊地擁住了。
有時候,情感的萌生是悄無聲息的,水到渠成。
有時候,情感卻是隱於電閃石火、猝不及防之時。
有時候,你根本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但它卻真真切切地存在著,如同呼吸,你沒有意
識到自己一直在呼吸,但事實上它卻從來沒有停止。
兩個年輕的身軀緊緊相擁。
兩顆年輕的心緊緊相融。
白辰只擁著小草很短的片刻,但在他的感覺中卻像是已桓亙如千古。
兩人終於分開了。
僅僅是一擁而已。
但白辰的目光中除了堅毅之外,還有了絲絲柔情;小草的眼中除了憂鬱與痛苦外,還有
幸福——也許世間什麼都可以掩飾,惟獨眼神是無法掩飾的。
自辰微微笑著。
小草含著笑,也含著淚。
小草道「白大哥,你不要去找什麼冷心訣了,我們回去,我向我娘求情。」她是第一
次稱白辰為白大哥,卻顯得那般自然。
白辰亦無意外與尷尬,似乎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似乎小草稱他為「白大哥」已有數年、
十數年。
白辰漸漸恢復如常,他冷靜地道「箭已在弦,不可不發,何況男兒一言九鼎,又豈有
自食其言之理?」
小草退後一步,以異常冷靜的聲音道「我會在此一直等你上來的!」
白辰點了點頭,他取出懷中的方糖,含入口中,最後查看了隨身攜帶的密封好的火絨、
火石、燭火以及一把短而鋒利的劍後,身形一躍,已跳入水中,水面只是震盪了片刻,就恢
復如昔,小草的臉色卻一下子蒼白如紙。
白辰躍入水中之後,感到海水有些冰涼,但還不至於不可忍受。順著自上而下的衝勁,
白辰靜靜向海水的深處下滑了十數尺,立即向絕壁那邊靠近,他自幼生長在江南,水性本就
頗為不錯,在水中游速甚快,很快他的手就觸到了石壁上,當下他便緊挨著石壁全力下潛,
他心知速度的快慢直接關係著自己的生命,自不會有絲毫懈怠,此時陽光尚能透過海水,進
入他的視野,但已有些黯淡,海面以下的水並不像海面上那般起伏不定,而是很平穩,一些
不知名的小魚在白辰身邊游來游去,不時與他的身子輕輕碰撞,感覺很是新奇,只是此刻白
辰已無心去留意這些了。
自從服下了「不眠草」之後,白辰在水中已是游刃有餘,他此時的感覺,在水中除了視
線有些模糊而手足無惜力之處外,與外界並無太多的不同,他雖然不能張口吸氣,但魚雙淚
歷時數年配製的奇藥在他身上起了怍用,這使他在水中並無窒息之感。白辰不知是否因為藥
已改受了他的身體機能機構,已與常人迥異。
光線越來越暗了,耳中聽不到海浪翻捲的聲音,這時,他感到下潛開始有些困難,而且
身軀所承受的壓力也開始漸漸明顯地能感受到,水中偶爾有奇怪的鳴叫聲響起,白辰心道
「原來水中也如陸上一般,有著千奇百怪的聲音,可惜水中光線太暗,無法將水中情景一一
看清,想必水中的景致必定是絢麗多姿的。」
正思忖間,忽覺手頭一空,觸手之處已沒有了巖壁,白辰心中一動,暗道「難道已到
達了洞口?」
他本已做好了與水族中人—戰的準備,因此反倒有些意外。
略一沉吟,白辰雙手向前—探,奮力一劃,人已朝前滑翔般游出——沒有撞到巖壁,這
兒果然是一個洞穴。
雖然在海中本已一片昏黑,但當白辰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了一處洞穴之時,頓覺得週遭
更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