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魔氣碎劍江湖中人,誰不知燕高照弟子眾多?
可誰又會想到有一天,大弟子佚魄會陷入獨木難支之境?
佚魄忽然仰天長笑,嘶聲吶喊道「既然連師父都可以置思過寨不理,我佚魄為何還要
為思過寨感到惋惜?思過寨……思過寨,呵呵……無過又如何思之?你本就是一個錯誤的寨
子,從你出現於世間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會有如此結局的!」
雨水不斷落在他的臉上,順著他的臉頰滑下,他已全然不顧。
范離憎心中一陣發緊。
倏地,佚魄如推金倒玉般轟然跪下!
他要叩問蒼天!
他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師徒之情,所有的同門之誼,所有的俠道正氣,為何在一日間,
竟變得蕩然無存?
佚魄的聲音似乎要穿透風雨,他嘶聲吶喊「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縱然師父有百般錯
誤,我佚魄身為弟子,又能做什麼?蒼天明鑒,告訴我當如何?」
一道驚人電芒驀然閃現,劃空而至,「卡嚓」一聲,劍簧閣的屋頂又塌下一大片,整個
劍簧閣幾乎已完全暴露於風雨中。
佚魄慘然一笑,低聲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師父養育之恩,不容背叛,武林正
道,不能背棄,我只有走最後一條路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低下去……終至完全被風雨聲所淹沒。
范離憎暗覺有些異樣,未及思索更多,佚魄突然反腕揮劍向自己喉間疾抹!
大驚之下,范離憎足下一掃,地上一塊碎石立時破空而出,「噹」地一聲,佚魄手中的
劍已被撞飛!以佚魄的武功,若是平時,范離憎如此倉促出擊,絕難將他手中之劍擊得脫手,
但此時他心緒大亂,魂不守舍,自是被范離憎一擊便中。
范離憎道「佚大俠怎可不顧及穆姑娘、杜姑娘的安危?」
佚魄一呆,一躍而起,立即向隔牆那邊掠去!范離憎料定佚魄俠膽義心,對諸位師弟、
師妹皆是關懷備至,出現危難時絕不會對他們袖手不顧,自己只消提醒他這一點,就可打消
他自盡的念頭。事實果不出范離憎所料,佚魄一聽此言,立即想到兩位師妹極可能已遭不測,
否則師父燕高照既已趕至這邊,她們沒有理由不隨於其後!
燕高照道「虎毒不食子,我所做的一切只有兩個目的,一是毀滅思過寨;二是得到血
厄劍。而我的弟子,我是絕不會為難他們的。」
范離憎略略鬆了一口氣,道「毀滅思過寨,予你何益?而血厄劍更是不祥之兵,你為
何執意要得到它?」
燕高照冷哼一聲,道「你還沒有資格問我!」
范離憎道「我不是戈無害,也便不是思過寨中人,但我已被捲入此事當中,就不能不
將這事查個水落石出。」
燕高照道「你混入思過寨,難道沒有叵測之心?」
范離憎道「是非曲直,只能由事實作出公斷。
你守劍數十年,當知此劍凶戾,望能順乎天道,將血厄劍重新封埋!「燕高照哈哈一笑,
道」我費盡心思,方得此劍,怎會因你一句話,而將之放棄?何況,今日欲得此劍之人,
絕不止老夫一個!事已至此,覆水難收,又何來『重新封埋』之說?「
一頓,復而又道「無論如何,戈無害終是我的弟子,他多半已被你暗算,今日我就用
你的血來祭初現武林的血厄劍,為我的弟子復仇!」
范離憎歎息一聲,道「天下人人以為燕高照是大俠,共敬共仰,難道你對一生清譽竟
毫不顧惜?」
燕高照瘦削的臉上閃過怨憤之色,這讓范離憎有些驚訝與意外,只聽燕高照恨聲道
「世間的惡人,有幾個是天生大邪大惡之人?正與邪,又有誰能分清?不錯,在世人眼中,
燕高照是一位大俠,但又有誰知道,他所走的路,完全是由別人代他選擇的,他只有身不由
己地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無論他是否願意!」
天師和尚道「你可是指我師讓你守護血厄劍之事?」
燕高照嘶聲道「不錯,他自認為是高高在上的神靈,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對的,他可以
決定他人的生死,甚至正邪。僅僅是為了他的一句話,我就必須苦心經營思過寨數十年,必
須在世人眼光中做一個大義凜然的大俠。為了他一句話,四劍老就必須生活在這毫無生機的
劍簧閣中,而且極可能生活一輩子!他從來沒有想過我是否願意這麼做,也許,若讓我自己
選擇,我也會甘願為守劍而營建思過寨,甘願做一位大俠,但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在他為
我規定好的路上走了大半輩子,似乎我只是他的一個影子,我只有軀體。他對我的確有恩,
但四十年的時間已足夠報答他對我的恩情,如今,我要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為自己做一件
事!思過寨是我畢生的心血,但我對它只有恨,我要親手毀去它!」
天師和尚痛惜地道「我師對你一向很是器重,說你與他亦僕亦友,讓我們要執晚輩之
禮……」
「住口!」燕高照突然勃然大怒,他大聲道「誰要他惺惺作態?我乃名將之後,父親
曾功高震國,若非奸人陷害,我今日必是高高在上,他卻使我淪為一介僕從,我燕高照必以
此為一生奇恥大辱!」
不知什麼時候,佚魄、杜繡然、穆小青三人已出現在隔牆中間的那扇門前,並肩而立,
三人的神色都有些蒼白、憂鬱。
佚魄極為鄭重地道「師父,你所說的一切,全是真的嗎?」
燕高照沉默少頃,方緩緩點了點頭。
佚魄又道「為了血厄劍,師父是否會拋棄師徒之情,拋棄正道俠義?」
燕高照神色一變,怒斥道「你敢教訓我?」
佚魄沒有迴避燕高照的目光,他的眼中有著異乎尋常的堅毅「師父,兩者之間,你只
能選其一,平日你一向是如此教誨我們的。」
燕高照臉泛青色,良久,方一字一字地道「悟空自以為能洞察天機,料事如神,我要
讓他知道,他也會有錯的一天!」
佚魄緩緩點頭,道「弟子明白了。」
穆小青、杜繡然、佚魄三人齊齊跪下,恭恭敬敬地向燕高照叩了九個響頭,方各自起身,
佚魄肅然道「從此刻起,我將繼任思過寨寨主之位,為保全思過寨及寨中逾千弟子的性命,
佚魄縱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燕高照怒極反笑道「小子,你敢背叛為師?」
佚魄搖頭道「不,佚某的恩師已經死了。」
燕高照微微一震,沉聲道「連你們都以為是我錯了嗎?好!今日我就一錯到底,既然
老夫已無法再做大俠,就做一次轟轟烈烈的大邪大惡之人!」
手中血厄劍緩緩揚起,內家真力由右臂勁貫劍身!
暗紅色的血厄劍漸漸變成鮮艷的紅色!
范離憎身未動,但心已動!
戰意已生!
血厄劍甫一出世,便帶來如此多的慘烈與血腥,顯示了它絕不尋常之戾氣!它再現江湖
時,范離憎成了它的第一個對手,他不能不全力以赴!
他全身每一處肌肉、骨骼無一不完全放鬆,而他的神經卻繃得極緊,一觸即發。
淒雨紛飛!
飄向燕高照的雨水在臨近他身軀一尺遠的地方,立時被無形真氣化為水霧,瀰漫開來。
而飄向范離憎的雨水卻毫無阻擋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臉上——但他的神情卻是那般靜寂,
靜寂如山,似乎紛飛的亂雨對他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這一幕自然落入了燕高照的眼中,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了。
他雖不知眼前「戈無害」的真正身份,但他已看出此人的武功絕對在戈無害之上!
當然,他毫無畏懼,他本已是名動天下的大俠,身為十大名門掌門之一,一身修為自然
極為可怕。更何況,他手中還有血厄劍!
四周的佛門彗劍發出驚人的顫鳴聲,穿過密集的風雨,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燕高照手中的血厄劍在那一剎間忽然黯淡了些——就在那一瞬間,范離憎的劍脫鞘而出!
當長劍出鞘之聲傳入燕高照耳中時,范離憎與他已近在咫尺!
極快的一劍!
正是「破傲劍法」中的第一式無情冷!
但燕高照的「燕門劍法」本就是以「快」而享譽江湖,在極短的一剎那,燕高照已攻出
一劍。
「噹」地一聲暴響,雙劍相接。
一擊之下,范離憎已倒躍而回,其速度之快,竟不在出擊時之下。飄然落地時,范離憎
驚訝地發現他的劍僅僅是劍刃處崩出一個缺口!
難道,可以同時驚動水族、風宮的血厄劍,竟只有如此威力?連自己手中這柄普通的劍,
也無法摧毀?
卻聽得天師和尚在一側道「重師,血厄劍此刻受我禪心催血與佛門彗劍雙重壓制,尚
無法發揮出威力,切勿錯過如此良機!」
范離憎恍然頓悟,再不猶豫,腳步一錯,欺身暴進,大喝聲中,劍雨紛灑,縱橫交錯,
勁氣割面,宛如可將虛空縱切橫掃成碎片!
此乃「破傲劍法」的第二式縱橫怒!
燕高照在後輩面前又怎會示弱?「燕門快劍」傾灑而出,如濤如浪,綿綿不絕,尋常人
縱是僅僅目睹如此劍法,也定已被這悍然劍氣弄得心神大亂。
燕高照的「燕門快劍」以快見長,以攻為主,每一式劍法都是悍然無畏,他的十三弟子
皆性情傲然,是否因為他們所習練的劍法本就是傲然劍法?
范離憎一心要在血厄劍凶戾之氣尚被壓制時結束此戰,固然是全力進攻,而燕高照的
「燕門劍法」本就是以攻為主極具戰意的劍法,自然亦是毫不示弱,轉眼間,兩人已對拆了
十數招,范離憎身形驀然凌空暴旋,劍隨身走,劃出一道驚人光弧,側身掠出數尺,方自落
地!
燕高照的肩上赫然已添一道劍傷!
佚魄、穆小青、杜繡然三人齊齊一驚,他們不曾料到燕高照會這麼快就落在下風。
而范離憎心中同樣吃驚不小,他曾在三招之內,斬落青城派掌門人王世隱一臂,心想燕
高照與王世隱同為十大名門的掌門人,武功應相去不遠,何況青城派遠比思過寨更淵源流長。
沒想到一戰之下,范離憎已感到燕高照的劍法比之王世隱更高一籌,他之所以會為自己
所傷,那是因為他有所顧忌!
燕高照顧忌的是什麼呢?
莫非是擔心血厄劍受到禪心催血與佛門彗劍牽制,與尋常之劍已相差無幾,一不留意之
下,有所閃失,將成莫大遺憾?
想到這一點,范離憎心念一動,長嘯一聲,道「你要全力護劍,我就偏要與你以劍拼
劍!」
長嘯聲中,范離憎整個身形如箭標射而出,疾速將內力提至九成,貫入劍身,向燕高照
手中的血厄劍暴掃而去,劍氣裂空,聲如破帛,氣勢煞是駭人!
燕高照明白了范離憎的意圖,心中大怒,但他終是擔心血厄劍有所閃失,竟不惜放棄
「燕門快劍」的悍然之風,撤身而退。
但范離憎並未趁勢進攻,因為他不願將燕高照逼出劍簧閣,逼出佛門彗劍圍成的劍陣之
外。
燕高照初得血厄劍,本對此劍極為倚重,沒想到如今反而為它所牽累,心中甚為惱怒,
暴喝一聲,再不猶豫,血厄劍大開大闔,以其十成功力,向范離憎的劍徑直撞到!
「噹」的一聲,兩劍相擊,范離憎的劍赫然寸斷!
范離憎心中一凜,立時抽身而退。
燕高照見血厄劍初顯威力,心中一喜,劍勢更盛,以鋪天蓋地之勢,向范離憎席捲而至。
范離憎手中無劍,只有一味掠走,數招之後,已是險象環生。
這時,佛門彗劍的震鳴已如龍嘯九天,其聲震耳,仿若天地間已完全被這種聲音所充斥!
燕高照但覺一股神異的力量突然向血厄劍凌然壓至,力道之強,非自己所能想像。
與此同時,血厄劍本身似乎亦有一股奇異的力量產生,與來自外界的力量相抗衡,一時
相持不下。
剎那間,血厄劍突然變得一片血紅,劍身發出妖異之光!
燕高照只覺手中之劍熾熱如烙鐵,仿若即刻可將他的右臂熔化!
饒是燕高照武功高強,仍是無法忍受這等痛苦,大駭之下,心生棄劍之念,但此劍並非
如尋常的劍那樣握於手中,而是套在碗上,一時間如何能夠取下?
燕高照只覺狂痛攻心,更可怕的是這種奇熱奇痛的感覺並非僅僅停滯於他的右臂,更由
他的右臂疾速向整個軀體侵襲,似欲將他的五臟六腑完全吞噬!
燕高照的招式大亂,范離憎藉機脫身,劍下餘生,已是冷汗涔涔。
奇痛之下,燕高照的內家真力自然與之相抗,一聲暴吼,燕高照的內力已倏然提升至極
限,由右臂貫出。
只聽得血厄劍突然發出一聲極為尖銳的震鳴聲,眾皆失色。
與此同時,「錚」地連聲暴響自劍簧閣外連續傳來。
莫非,六柄佛門彗劍在血厄劍發生驚人之變時,齊齊斷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