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幽求與小木步入一個繁華的小鎮。
幽求選了鎮上最具規模的酒樓「快意樓」用膳,而且要的是「快意樓」二樓上等雅座。
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幽求都不願居於人後,他有高高在上、傲視世人的靈魂!
甚至,連用飯這樣的小事也不例外!
雅座佈置得頗為精緻,共有四張桌子,分別用半人高的屏風隔開,幽求二人所在的桌席在裡邊,當他們被夥計引著向裡邊走時,發現靠外側的三張桌席都已客滿。
幽求要了足夠兩個人吃的飯菜,卻只要了一份碗筷。跑堂的夥計雖覺奇怪,但卻是不敢多問。事實上當幽求與小木一老一少進入「快意樓」之後,人人皆覺酒樓中驟然平添了不少冷意,幽求那凌駕萬物的氣勢讓人避之惟恐不及,又怎會有人自找沒趣?
幽求示意夥計將碗筷放在小木的面前,夥計擺妥碗碟之後,恭聲道「二位慢用,小的隨時聽候二位差遣。」
言罷,方倒退著退了出去。
小木也不待幽求招呼,自顧享用。幽求靜坐於他的對面,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過了片刻,幽求忽然道「你夾菜時從不上下挑揀,而是很準確地夾中你想要的,毫不猶豫地置入自己碗中,這正是一名絕世劍手所必須具備的基本條件目的性強,只取自己要攻擊的目標,不為虛無次要的東西所迷惑,也不為繁瑣花哨的事物所牽累!」
小木一怔,夾菜的手在空中略作停滯,方將夾著的菜放入碗中。
幽求繼續道「你的左手始終放在桌上,身子也不曾前傾,這說明你極為自信,而自信亦是成為絕世劍客的一個重要條件!」
他的語氣顯得甚為欣慰,臉上洋溢著一種異樣的神采——如同一個發現了絕世好玉的玉匠一般!
他的這一番話對小木顯然頗有震動,但小木的動作幾乎沒有因此而有任何改變。
幽求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我在一旁對你評頭論足,而你卻穩如磐石,心靜如水,這份修為,今天的我雖然能夠做到,但在我十歲的時候,只怕是沒有能力做到了……心靜劍疾,明察秋毫,洞若觀火……」
他的聲音漸輕,眼中興奮之色卻漸增!
此時,與這邊僅隔一張屏風的雅座忽然響起桌椅移動的聲音,隨即聽得一個如洪鐘般的聲音響起「齊某勞諸君久等了!」
於是又響起了一陣寒暄之語,人多口雜,一時也聽不明白。一陣喧鬧後,方漸漸安靜下來。
幽求清咳一聲,正待開口說什麼,冷不妨鄰座「砰」的一聲響,似乎有人拍案而起!
幽求皺了皺眉頭。
那洪鐘般的聲音再度響起「這等妖女,可殺至極!莫說閻大俠是我齊子儀的莫逆之交,就算我與閻大俠素不相識,齊某也要為他出口惡氣!」
幽求低聲道「原來是聚劍廬主人齊子儀!」
能讓他知曉名字的人,自然絕非庸手。
齊子儀生性愛劍成癡,據說已收集良劍逾千。幽求嗜劍如命,對齊子儀這樣的人物,自然不可能不留意。
當下幽求真氣內斂,運起高深莫測之內家心法,頓時靈台清朗,鄰座的聲音入耳,清晰無比!
聽了一陣子,才知鄰座皆是武林中人,除了聚劍廬齊子儀外,還有關東三義之老大徐達、老二韓貞,另外兩人卻無法由他們的言談中聽出身份。只知眾人稱其中一名聲音蒼老的為戴老先生,稱另一人為白少俠。
除了聚劍廬主齊子儀外,其他幾人幽求根本不屑一顧。倒是他們不時提到「老前輩」,言語間對這「老前輩」頗為仰戴。聽了片刻,幽求興致索然,不再理會此事。這時,小木輕輕地擱下碗筷。
幽求見狀,喊了一聲「小二!」
跑堂的夥計快步趕至,躬身道「大爺您吩咐?」
幽求道「另備一份飯菜用食盒裝著!」
夥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桌上剩得頗多的飯菜,卻也沒有多問,立即依照幽求的吩咐去辦了。
當夥計離開時,小木忽然道「你一向自以為可以操縱一切,其實,你也有忌諱的事情!」
幽求「喔」了一聲,饒有興趣地道「你倒是說說看。」
小木的嘴角浮現出一抹譏諷的笑意——這種笑意,竟與幽求臉上常有的笑意十分相像!他不緊不慢地道「你雖十指皆斷,亦可使出絕世劍法,但你卻不敢在眾人面前用飯,因為你知道一個雙手皆廢的人,用飯時的情形,必定很狼狽!」
幽求的瞳孔慢慢收縮,眼中有駭人的光芒在閃動!
小木所說的不錯!任何人皆有他的弱點。幽求雖然有一顆傲世之心,但他仍是無法完全地超脫,世人眼中的他一向是只可仰視的戰神!為了保持這種形象,幽求從來不在大庭廣眾面前用膳。因為若是如此,那麼哪怕他的武功再高,其缺陷也將暴露無遺!
這是幽求所絕不願意遭遇的!
沒想到今日一個十歲少年卻如此一針見血地點明了這一點,這如何不讓幽求驚怒至極?
幽求身上的白袍無風自鼓,滿頭銀髮也飄舞不定!
他此時的目光,冰冷如劍,銳利如劍!
倏地,他喝了一聲「什麼人?」霍然轉身!
其實此時出現在他身後之人是跑堂的夥計,幽求突然轉身時,在夥計的感覺中,自己所看到的是一個全身瀰漫著無限殺機的殺神,那種駭人的氣息,足以催毀任何人的意志!
夥計心神一震,「媽呀」一聲慘叫,手中食盒砰然落地,轉身就跑!
幽求本就是殺意洶湧,難以自抑,卻又不願毀去自己好不容易才尋到的小木這一絕世劍才,眼見夥計轉身逃走,心忖大概他也聽到了小木的那一番話,眼中寒芒大熾,右掌在桌上一拍,一支筷子如電射出,由夥計的後腦貫入,前額穿出!
夥計連哼都未曾哼出一聲,即如朽木般砰然倒地!
鄰座立即有幾個聲音同時喝問道「什麼人?」
隨即齊子儀極度驚怒的聲音響起「他死了!」聲音略略提高「何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殺人?我聚劍廬主齊子儀雖無德無能,卻也不敢袖手不理!」
被稱作「白少俠」的人振聲道「無膽鼠輩,怎麼藏頭縮尾?」他的聲音顯然貫入了內家真力,直把二樓雅座震得「嗡嗡」不絕!想必年少氣盛,欲以此顯露一手,但在幽求的眼中,這已是稚嫩得可笑可悲了!
小木心中閃過一絲不安,他記起幽求在手刃洞庭十二塢怒蛟旗三十多名弟子之後所說的一番話,不由暗暗為對方擔心。
幽求又怎會任由對方稱他為「無膽鼠輩」?他沉聲道「人既然已經死了,你們又能如何?」
「原來兇手在此!」話音甫落,「砰」地一聲暴響,擋在幽求與鄰座之間的屏風頓時碎裂!
幽求與對方頓時直面相對!
二樓其他客人被異響所驚動,紛紛起身,待看清這邊情形時,立知遇上了江湖紛爭,膽小的當然逃之夭夭。剩下幾個膽大的好事者在樓梯口遠遠望著這邊。
幽求的目光掃過鄰座五人,只見其中一人身軀格外高大偉岸,年約五旬,滿臉虯鬚,不怒自威,腰懸一柄長劍,劍鞘古樸幽深,光澤奇特,絕非凡器,幽求立即斷定此人必定是聚劍廬主齊子儀!
五人當中最為年輕的想必就是被稱作「白少俠」的人,他離幽求最近,碎裂屏風之舉,即是他所為。
讓幽求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五人當中竟有一人仍是端坐未動!
此人年約六旬,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甚為合體,與其他四人的憤慨之色相比,他的神色頗為平靜。
剩下兩人服飾相近,形貌剽悍,自是關東三義之老大徐達、老二韓貞。
那姓白的年輕人見這邊僅有一老一少,略略一怔,隨即從幽求那逼人的目光中感覺到自己並未找錯對象,當即朗聲道「你為何出手行兇?」
幽求淡淡一笑,道「殺人還需要理由嗎?」
那姓白的年輕人臉色一寒,道「濫殺無辜,罪不容誅!」
話音甫落,一聲錚響,他已反手抽出一把彎彎如月的刀,刀身極薄,寒刃如秋水!
年輕人低喝一聲「接招吧!」
光芒暴熾,直取幽求前胸,刀影綽綽,閃幻不定!
幽求輕歎一聲,右手徑直向那一片寒芒穿插而進!
便聞有骨骼斷折之聲響起!
隨即年輕人悶哼一聲,身軀暴然跌退!立時將桌席上的飯菜撞了一地!
齊子儀急忙伸手去扶,卻覺觸手之處一片粘濕,定神一看,赫然發現年輕人的刀不知為何竟深深地插進了他自己的胸膛!
如此突變,讓齊子儀愕然呆住了!
一直端坐著的老者這時終於起了身!
他的目光仍顯十分柔和,並無鋒芒,但幽求卻突然意識到五人當中,最值得重視的對手並不是齊子儀,而是他!
老者身上亦有一股氣勢,但這種氣勢,與幽求的氣勢卻是截然相反!幽求的氣勢鋒芒畢露,欲壓倒一切!而此老者的氣勢卻是鋒芒內斂,含而不露。惟有當受到外界氣勢的壓迫挑戰時,才會顯露出來!
假設幽求如同一座絕峰,高高在上,睥睨萬物,那麼這老者就猶如平靜的大海,並無先聲奪人的氣勢,卻是深不可測!
正因為老者的武功修為有如此特徵,方使幽求這樣的絕世高手與之毗鄰而坐,竟也未曾察覺到有一個絕不平凡的人與他相隔不過數尺!
老者望著幽求,緩聲道「你果然是幽求!當你入座時,老朽就已感受到了你的戰意!此時見你出手時手指皆無,而且手法精絕,如此看來,你必是幽求無疑了!」
幽求道「可我卻眼拙得很,竟識不得高人!」
說到這兒,他忽然發現齊子儀及關東二義的臉上皆有驚詫之色。
幽求從來不會說客套謙虛的話,他堅信自己不會看錯,這老者一定是位絕世高手!
老者淡然一笑,道「以老朽些許修為,怎敢擔當『高人』之稱?」
幽求道「你不必自謙。什麼聚劍廬主、什麼關東三義,與你相比,就如草螢與星月爭輝,相去太遠!」
這時,齊子儀、徐達、韓貞三人的臉色都變得很不自然!
「難道,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武功與這老者相比孰高孰低?」察覺到三人的神色變化,幽求心中掠過這樣一絲疑問。
齊子儀乾笑一聲,冷然道「戴老先生在鄉里素有名望,我等自有不及。只是你若以為借此花言巧語,就可以離間我等,那可是撥錯算盤了!」
小木心道「幽求雖是冷酷無情,但與『花言巧語』卻是絲毫也沾不上邊的。」
幽求聽得齊子儀之言,更是斷定連齊子儀他們都不知老者的底細,心中頗為驚訝。
那老者道「據說連十年前名動天下的牧野靜風也敗於你手,武功之高,老朽自是難以企及,只是老朽既然置身此事之間,拼著這一身老骨頭,也要向你領教幾招!」
幽求略略沉默,方道「其實我勝了牧野靜風有些僥倖,因為當時他剛剛遭受失子之痛。據說他有一套劍法乃當年谷風傳授,以清朗見長。而其愛子失蹤,使他的劍法再難達到真正的清朗。若是平時,我與他孰勝孰敗,尚難定論!」
老者有些意外地望著幽求,道「你為何要把這一點告訴我?」
幽求鄭重地道「因為,你是一個值得我尊重的對手!」
說到這兒,他的目光掃過齊子儀三人,繼續道「為了心無旁鶩地一戰,我希望你們三人暫且退開!」
齊子儀怒極反笑!讓其感到極怒的是,幽求根本沒有將他當作值得正視的對手,反而對戴無謂另眼相看!
而事實上他一直認定自己才是這次聚會的主角!
五天前,名震一方的「奔雷劍」閻沖之子閻尉,在奔赴臨安為其外祖父祝壽時,途中偶遇一年輕女子,不知為何,二人竟起爭執,那年輕女子武功竟是高深莫測,甫一交手,與閻尉閻大公子同行的四名隨從當場喪命,而盡得「奔雷劍」閻沖真傳的閻尉亦很快落敗!
當有人路過見到重傷倒地的閻尉時,赫然發現他的下體鮮血淋漓!因為「奔雷劍」閻沖在這一帶頗有俠名,故識得閻尉的人也很多,當即就有人將閻尉送回閻府!
之後雖經全力施救,保下了閻尉的性命,但他塵根已廢,不能育子!
這對閻沖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他中年得子,便是閻尉,其後連著三個皆是女兒,五年前夫人又染疾而逝,對閻尉自是百般寵愛,如此一來,自然嬌慣了閻尉的公子爺心性。不過此子卻也無甚大惡,故眾人看在閻沖的面子上,也多半不與閻尉計較。
如今閻尉突遭此飛來橫禍,對其打擊之大,可想而知!閻沖悲憤之下,怒急攻心,竟一病不起!
齊子儀就是因為此事,而被邀來「快意樓」的。
邀其前來的人並非閻府之人,事實上閻府家主病倒,少主重傷,局面大亂,人人茫然不知所措。齊子儀是受戴無謂之邀,匆匆趕來的。
江湖中知道戴無謂的人極多,因為他古道熱腸,抱打不平,仗義疏財。但真正瞭解戴無謂戴老先生的人又極少,因為他無門無派,一人獨居,武功平平,為人謙和,很少有人會對他多加留意。在眾人心目中,似乎戴老先生天生就是一個大好人,時時為了與他本是毫無關係的事而往返奔波,久而久之,人們已習慣了這一點。有事時,自然而然地會想到戴老先生,而戴老先生也從不推辭。
奇怪的是只要是有戴老先生參予其間的事,十有八九能有個圓滿的結局,江湖中人就笑言戴老先生是個福星。
戴無謂與閻沖有些交情,這一次閻尉出事,自告奮勇地要助閻家查清此事,懲誡兇手,閻府自然感激不盡。
齊子儀、關東三義,被幽求所殺的白岳揚皆是受邀而來,另有一位前輩高人也在受邀之列,但此前輩高人行蹤飄渺,這些年已極少在江湖中露面,徐達等人相信此前輩多半是不會來了,故心中早已把齊子儀當作挑大樑的角色,至於戴無謂,不過在其中穿針引線而已。
沒想到今日幽求對戴無謂頗為客氣,而對齊子儀卻是甚為不屑!饒是齊子儀心胸並不狹隘,也是難以忍受!
他相信這一定是幽求故弄玄虛,想對他們四人各個擊破!
長笑聲落,他臉色一沉,道「你先打發了我齊某,再與戴老先生決戰也不遲!」
幽求目光一閃,道「這可是你自找的!」
齊子儀冷笑一聲,更不答話!
戴無謂的臉上閃過一絲異常的神情,但誰也沒有捕捉到!
只見他懇切地道「齊大俠,既然他指明要與老朽一戰,就……就讓老朽打頭陣吧。」
齊子儀略顯慍怒地道「戴老先生是要暗示齊某不應強自出頭,自討苦吃?」
戴無謂呆了呆,苦笑道「齊大俠何出此言?」
這時,幽求側首對小木道「聚劍廬主的武功,比怒蛟旗的那幫廢物要高明許多,你可莫浪費這個大好機會,要好生看清我是如何擊敗他的。你若是能從我的劍法中找出破綻,將來方有可能勝過我!」
聽他言語,似乎決戰未開始,勝負已然確定!饒是齊子儀涵養再好,也是無法忍受的!
右手在腰間一拍,劍已脫鞘而出,帶起一團森寒劍氣——果然是一柄曠世利劍!
齊子儀五歲習劍,五年後劍法已在其師之上。其父齊中天乃家資逾萬的巨豪,見齊子儀天分上佳,大為欣喜,在齊子儀十歲那年就專門為其修建劍廬,並收集了百柄好劍,一併賜送愛子,又為齊子儀另擇良師。
但三年後,齊子儀的劍法再一次超越他的師父。
如此再三反覆,至齊子儀二十歲時,已先後追隨了七位師父,他的劍廬中所收上等好劍也達數百柄,一等一的曠世好劍也有近十柄!
自二十歲起,齊子儀子承父業,從此再未拜師。他自覺所學劍法過於雜亂,於是閉關五年,集七種劍法之精華,日夜苦思,竟從中自悟出一套劍法,名曰「大成劍法」!
大成劍法共分七式,每一式皆脫胎於當年他曾學過的某一套劍法,故七式劍法各有所長,風格不一,被引為劍壇奇談。
身懷「大成劍法」,齊子儀便不再僅僅憑藉以他的祖傳家業購來的數百柄好劍揚名立萬!因齊子儀出手闊綽,許多江湖朋友都曾蒙他恩惠,故在中原武林中極具俠名!
此時,齊子儀出手便是「大成劍法」中的第二式大器晚成!
此劍式乃從他第二位授業恩師所傳劍法演化而來,劍招初出,尚是平淡無奇,行至半途,劍身顫鳴如龍吟,劍芒頓熾!
齊子儀一聲沉喝,劍式亦發揮至巔峰之境,劍影暴閃,劍氣交錯縱橫如網,桌上碗碟亦被帶起,紛紛落地,摔個粉碎!
勢如澎湃浪潮的劍意湧向幽求!
幽求從容不迫地飄然閃掠,身形似已遁入虛空,化作有形無質之物,在密不透風的劍網中飄逸如仙!
瀟灑從容間,口中不緊不慢地道「小木,劍道與人道互有相通,人當少年得志,劍亦應先聲奪人,否則縱有小成,已是垂垂老朽,又有何用?」
他未發一招,但在齊子儀悍然一擊之下,竟能對小木娓娓而談,其修為足以讓齊子儀心驚不已!
一聲怒喝,齊子儀全力施出第五式劍式眾望所歸!
一時整個空間皆為齊子儀的劍勢所籠罩,無數光芒挾破空之聲,從四面八方如風雲匯聚,全力攻襲幽求!
幽求頓成千萬殺機齊聚的目標!
「好!」
是幽求的聲音!
能得幽求讚一聲「好」,已是殊不簡單!
一聲輕鳴,一道劍芒由幽求身側閃出!劍芒在空中劃出一道近乎完美無缺的弧線,從漫天劍網中穿刺而出!
「錚」地一聲金鐵交鳴聲暴響如雷,便見齊子儀沉哼一聲,斜斜倒跌!
眼看就要撞在側牆上時,齊子儀沉喝一聲,將自身功力提至極限,劍身在牆上倏然一壓!
「鏘」地一聲,劍身已被生生壓斷!
而齊子儀便藉著這一壓之力,悍然反撲,其劍法突然變得辛辣凶險無比!每一個細小的變化,都蘊藏了無限殺機!
這正是「大成劍法」中最後一式斷劍成仁!
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劍,斷劍非但沒有減弱劍的威力,反而平添了無數神鬼莫測的玄機!
齊子儀對手中之劍極為珍愛,故在使出「斷劍成仁」一式不得不折斷此劍時,他心中就有無比怒意!這種怒意,又恰好與「斷劍成仁」所需的一往無前、不死不休的戰意相符,更是讓此劍式如虎添翼!
幽求長嘯一聲,雙足一點,倏然掠起,雙掌準確地自左右兩側同時拍中自己的劍!
他的劍本就是十分尋常之劍,如何受得了如此浩然之內勁?立時被震成大大小小的碎劍!
雙掌一圈疾送,內力狂吐,十數截碎劍電射而出,從幾個方向同時直取齊子儀手中斷劍!
幽求竟「以斷對斷」!
他之所以沒有用碎劍直接攻擊齊子儀的身軀,是因為他看出齊子儀最後這一式劍法是以死求勝,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所以,攻擊他的身軀,並不能改變齊子儀最後一式劍法的出擊!
一連串的脆響聲後,齊子儀手中斷劍「一斷再斷」!
劍已不再成劍!
劍法亦不再成劍法!
齊子儀有了極為短暫的片刻猶豫!
儘管這種猶豫是稍縱即逝,一閃而沒,但他最後的、頗為輝煌的、剛愎無悔的「斷劍成仁」之精髓,卻因為這極為短暫的猶豫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幽求出掌如電,轉瞬間已連擊十幾掌!
齊子儀當即如斷線風箏般飄然飛出!
戴無謂目光一閃,驀然平滑一步,伸手圈帶,已將齊子儀的去勢化於無形,並將之扶住!
齊子儀臉色蒼白如紙,張口欲言,卻已鮮血狂噴,鮮血化作血霧,樣子頗為駭人!
幽求道「我雖能擊敗你,卻已無劍殺你,你能逼我出劍,我要殺你,也應該用劍!」
聽到這兒,小木忽然驚訝地發現齊子儀蒼白痛苦的臉上竟有了難以察覺的感激之色!
難道,他是感激幽求不殺之恩?
絕非如此,他與幽求一樣,生平愛劍如命,生為劍客,死時也應死在劍下!若是幽求以掌力取他性命,他必死不瞑目!
關東二義徐達、韓貞見齊子儀三招之內,就受重創,不由又驚又怒!他們心知齊子儀的武功在他們之上,卻也毫不畏怯!
正待抽出兵刃合擊幽求時,卻見戴無謂信手一揮,淡淡地道「且讓老朽先行向他領教!請二位代為照顧齊大俠!」
徐達、韓貞頓覺一股奇猛的勁道分別撞在各自的右手,右臂立時一陣酸麻,再也無力拔劍,一時驚駭欲絕!
難道,一向武功平平的戴無謂真的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心中轉念,當即依其所言,為齊子儀治傷救護。
戴無謂望著幽求,緩緩地道「你身上傷勢未曾痊癒,老朽本不該出手,奈何你殺氣太重,不除你不足以抑邪扶正!」
小木心中一動,暗道「這位老人家目力非凡,竟看出幽求曾經受過傷,不知他能否勝得了幽求?」
幽求亦是目光一閃。
戴無謂枯瘦的右手緩緩揚起,豎於胸前。
幽求眼中精芒大熾,他忽然感覺到豎立於戴無謂胸前的並非他的手掌,而是一柄古樸的劍!
幽求的眼中掠過興奮之色!
他知道眼前這位謙和老者是一個與牧野靜風同等級數的對手!只是他不明白為何此老者在江湖中默默無聞?
幽求目視對方,卻對小木道「小子,今日之戰,乃可遇不可求也,你若是不能好好揣摩,必定會抱憾終身!惟有這等級數的決戰,方能助你鑄就劍心!」
小木神情如舊,也不知他有沒有把幽求的話放在心上!
關東二義的目光卻齊齊投向了小木,心中忖道「看來這小子多半是白髮幽求的弟子!幽求用這種方式傳授劍法,也真是煞費苦心了!卻不知有多少劍客會因此而命喪九泉!照此看來,這小子可謂是個不小的禍源!」
幽求的瞳孔漸漸收縮,收縮如可穿破一切的劍刃!
一股無形的凌厲劍勢頓時由他的身軀瀰漫開來!一時之間,樓上空間的空氣似乎變得格外稀薄了,關東二義但覺胸悶氣短,頗不好受!
而戴無謂的神色如舊,從容平靜。
縱使牧野靜風這般絕世高手,面對幽求強悍無匹的威壓,也會自然而然地產生反抗氣勁,與之相對峙,而眼前的戴無謂卻仍是氣定神閒,這讓幽求亦是驚疑不已!
他輕哼一聲,緩緩向前踏出一步!
僅僅是踏進一步,身在旁側的徐達、韓貞二人卻覺壓力大增,他們隱隱感到幽求全身上下,無處不是暗藏可怕的殺機!
未完全顯露出來的殺機才是最可怕的!正如蟄伏於陰暗中的毒蛇是最可怕的一樣!
戴無謂的神色漸顯凝重!
但在幽求似若可摧毀一切的氣勢面前,他的姿勢絲毫未變!
幽求的萬丈豪情被對方水波不興的神情全然激發!他只覺心中有一股熱血在激盪,不由一聲長嘯!
長嘯聲中,韓貞與徐達身不由己地倒退一步!小木雙手全力扣著桌椽,臉色變得極為蒼白!他用力地咬著下唇,直至把下唇咬出血來!
暗含幽求浩然內力的長嘯對小木來說,已遠遠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界限!
一直站在樓梯口的人這時皆察覺出危險的氣息,立即轉身直向樓下逃遁!
幽求就在這時候出手了!
他的身軀挺直如同一柄傲世之劍,挾駭人之勢,直取戴無謂!
戴無謂出手了。
與幽求的咄咄逼人相反,他的招式樸素到近乎笨拙!他的右手駢指如劍,向幽求疾迎過去,連封帶掃,竟將幽求的攻勢一一化去!
幽求心中微驚!他感覺到對方的招式看似笨拙,其實卻是大巧之「拙」!出擊的動作方位無不是拿捏得恰到好處,絲絲入扣!
幽求戰意更熾!
他沉喝一聲「劍流天地」!
身形飄然掠起,如同全無份量的風中柳絮,盤旋疾飛!剎那間,戴無謂的身側全是幽求的身影!
幽求以身化劍,攻出必殺一招!
戴無謂的身軀突然似陀螺般疾旋!他以掌代劍,隨身疾走,招式始終穩重內斂!
幽求越戰越狂,暴喝一聲「看你能守到幾時!」
雙掌一圈一送,無形的吸扯力頓時牽動四周碗碟,如暴雨般向戴無謂直捲過去!
戴無謂雙掌翻飛如蝶!
只聽得一陣密如驟雨般的瓷器撞擊聲後,在戴無謂的身前已堆積起半人高的碗碟!
戴無謂沉喝一聲「你也接我一招!」
腳尖一挑,半人高的碗碟已被挑得飛起,卻仍是連作一體,並未分開。顯然,戴無謂憑借自身浩瀚如海的內力,以極為巧妙的手法,將它們吸附於一處!
右掌疾拍!
整堆碗碟頓時如同一支巨劍,向幽求當胸襲去!
幽求腳下一錯,堪堪閃開,戴無謂右掌一帶,「巨劍」立時彎曲,「劍尾」閃電般向幽求撞去!
因為碗碟之間似連實分,所以才能有如此妙用!
但也只有戴無謂這等高手才能化腐朽為神奇!
幽求不再閃避,無指之掌徑直拍出!
一聲暴響,碗碟齊碎,無數碎片如亂箭般向四周迸射!
被兩大曠世高手之真力生生激射而出的碎片,其威力絕不在任何暗器高手射出的暗器之下!
幽求突然意識到可能會誤傷小木,心中一沉,冷眼望去,赫然發現小木右手捂著腹部,狀極痛苦!
他果然被傷!
看樣子站在小木身旁不遠處的徐達、韓貞二人並沒有出手援救小木!
幽求自尋到小木後,認定他是自己尋覓多年的曠世劍才,一心要將他培養成冠絕天下的劍客,不忍他有一絲一毫的閃失!他對小木的珍惜,就如同對絕世好劍的珍惜一樣!
沒想到此刻小木卻意外受傷!幽求驚怒之下,立即將怒火遷至徐達等三人身上!
冷哼一聲,道「自詡為俠,卻不肯對小兒施以援手,分明是沽名釣譽之輩!」
幽求口中說著,攻勢更猛!
徐達與韓貞暗自不解,因為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小木根本沒有被迸射出的碎片射中!
但他為何又痛苦萬狀地手捂腹部?
幽求擔心小木傷勢過重,無法久撐,當下將自己的功力提至最高境界,全力出擊!
面對義無反顧的凌厲一式,戴無謂已無法迴避,只有全力一拼!
戴無謂雙掌合什,一股浩然氣勁頓時瀰漫開來。週遭物什立即如同受到颶風席捲,紛紛被勁風挾裹得飛揚而起!
幽求的全力一擊與這股氣勁相接,立時感到招式受到來自四面八方多股力道的吸扯,欲將這一招的威力消融!
幽求發現戴無謂的武功獨樹一幟,雖具有讓人心驚的武功修為,但處處謙和,從無咄咄逼人之招式!如此拼戰下去,只怕永遠也只能成僵持之局!
這對幽求來說,顯然是不能容忍的結局!
他心念一動,左掌突然貼著自己的右臂暴削!
無形掌力如刀,他的右臂頓時被劃出一道血槽!鮮血標射!
幽求左掌疾掃,鮮血立時被真力激化成血霧,瀰漫於兩人之間!
徐達、韓貞頓時被幽求這一奇怪的舉止驚呆了,驚駭欲絕地望著這一幕,不明白幽求為何要自傷身軀!
連小木也怔怔地望著這一情景,本是痛苦至極的神情,也因為過度驚愕,而「暫時」消失!
戴無謂卻在心中暗歎一聲!
惟有他,才明白幽求此舉的用意!
幽求察覺出戴無謂的武功中正諄和,如同謙謙君子,明哲保身,全無肅殺之氣。他的攻勢雖不如幽求凌厲,但守勢卻近乎天衣無縫,無隙可乘!
要想打破這種局面,惟有以血腥之氣破壞戴無謂如和風細雨般的戰術!
沒有人能夠在血腥瀰漫的氛圍中,還能完全不為之牽動心神!
果不出幽求所料,數招之後,戴無謂的攻勢漸多!
這正是幽求所欲達到的效果,他要將對方的殺機與戰意完全逼出!他相信世間不會有比他更強的戰意!
戴無謂與幽求的內家真力洶湧如潮,那團血霧在兩股真力的牽引激盪下,竟始終無法落定,而是瀰漫於兩人身形的四周,為這驚世一戰平添了肅殺詭異之氣氛!
戴無謂的神情出現了少有的強霸威武!一時間,他恍然已成了另外一個人!
是否因為以他的武功,已極難遇見對手,還是為了某種不可知的原因,使他一直甘於寂寞與默默無聞,以至於連性格也變得謙和?而今他遇到了需得全力以赴,方能應付的幽求,潛伏多年的雄心終於被激發,使他平添無數悍然之色?
但世間沒有幾個人能比十七歲即掃平洛陽劍會的幽求戰意更強!
一聲清嘯,瞬息間,幽求已狂攻十餘招,沒有一招不是暗含無限玄機!
小木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快不可言的兩個身影。
倏地,拚鬥的雙方突然由極動化為極靜,彷彿彼此間有著驚人的默契!
雙方默默對峙!
幽求的臉上有了極為奇怪的表情!
良久,他方緩緩地道「空寂大法?」
聲音並不大,但在徐達、韓貞聽來,卻不啻於晴天霹靂!
幽求此時所說的,自然是戴無謂的武功。
但,江湖中人人皆知「空寂大法」乃當年武林七聖之首武帝祖誥的絕學!而世人從未聽說過武帝祖誥有傳人或師兄弟!
難道,一向平淡無奇的戴無謂,原來是有著極不尋常的來歷?眾人皆知戴無謂武功平平,而今日徐達二人親眼見到了戴無謂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於是,對幽求的話,便半信半疑了。
戴無謂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雖然他的表示模稜兩可,但徐、韓二人見他沒有矢口否認,已是極度吃驚了!
若非親眼所見,誰會相信戴無謂會與當年聲望如日中天的武帝有著某種淵源?
所謂「空寂」,便近於虛無,但又並非虛無。謁語有云「心量個大,猶如虛空,沒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無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喜無惡,無頭無尾!」
要習成空寂大法,就必須有「了了常知,昭昭靈靈」之心,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靈清朗!
惟有如此,才能使自己空寂如無,單剩用自身的精、氣、元、神、內息、真力,將對方的殺機消融化解!
方才幽求的一番狂襲,已有氣吞萬里、開天闢地之勢,但恍然間戴無謂仿若深不可測的大海,所有凌厲殺機竟全然沒有湊效!
這讓幽求不由自主地聯想起武帝祖誥的「空寂大法」!
愕然驚問後,由戴無謂的神情看來,也許這並非「空寂大法」,但又與「空寂大法」有著莫大的聯繫!
幽求眼中精芒暴閃,隱隱有種興奮之色「我無緣與祖誥一戰,一直引為生平憾事!今日若能與『空寂大法』一較高下,亦是大快人心!」
「心」字甫出,幽求已再次暴然掠起!
祖誥在十年前的武林中,一直被視作中原武林第一人,而幽求向來傲然不可一世,性喜挑戰強者,因為諸般原因使他無法與武帝祖誥一戰。今天,能與身懷「空寂大法」武學的人一決高下,多少可以彌補這一缺憾!
下意識中,幽求已將戴無謂視作武帝祖誥的替身,於是出招時更是全力以赴,以求擊敗「中原第一人」!
一番狂風驟雨般的攻擊過後,幽求突然悶哼一聲,倒跌出去!
倒跌飛出時,腳尖急忙在一根柱子上一勾,同時強擰身軀,方站穩身形!
一時間,他佇立不動,臉色蒼白而凝重!倏地,他神情一變,「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
徐達、韓貞、小木齊齊一驚!很快他們就明白過來一定是幽求全力出擊,將自己的功力催運至登峰造極之境,不慎使舊傷復發!幽求在與牧野靜風一戰中所受的傷並未痊癒,如此大動干戈,豈有不吃虧之理?
徐達、韓貞頓時又驚又喜,這時才覺自己的手心已全是汗水,背上都是涼颼颼的,全身乏力,彷彿與幽求苦戰的不是戴無謂,而是他們二人!
半暈迷的齊子儀似乎也感覺到了場內情形,緩緩睜開眼來。
幽求自十七歲在洛陽劍會出現至今,從未有敗績!沒想到今日卻傷在一個在江湖中默默無聞的老者之手,心中之失落,可想而知!
徐達有些發顫地叫了一聲「戴老先生……」
話音未落,驚人之事發生了!
只見戴無謂口中不斷湧出殷紅的鮮血,轉瞬間已將他的胸前衣襟完全染紅!
戴無謂的身子晃了晃,終於頹然跌坐於地,臉色蒼白如紙,面容一下子好像蒼老了許多!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戴老頭何在?你不是要邀集幫手為閻家人討個公道麼?本小姐倒要看看這個公道你是怎樣個討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