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家”——這名詞在江湖上,不僅代表一個家族,而且還代表一種特殊的勢力。
姓費的人家,每個大城裡都常見,但一直到隋唐時“飲馬黃河雙槍大將軍”費耿正出來時,費家才慢慢在江湖人心中,建立了獨特的形象。
直到宋初費天清,武功高強,又在西土一帶練得各種異術,盡悉傳予其子;費盂亭、費弗亭、費季亭三人,自此之後,“費家”逐漸成為一個武林人心目中相當不可思議的家族。
到了費漁樵的曾祖父費玫,不但精通天文、數理、醫術、相學。卜卦,還在東瀛一帶練得忍術、劍道,但他回到中土時,己然垂老,將絕技悉傳費金人後、即撒手塵寰。
費金人即費漁樵之祖父,並有四個兒子,即費飛天、費晴天、費殷重、費仇。四兄弟繼其父,正式創立“費氏世家”在武林中熔赫一時。尤其是老四費仇,武功最高,在一次武林盟主競技賽中,連敗十七名一等高手,幾乎躍登室座,後被慕容世家中的慕容世情打敗,差點活活氣死了費金人。
慕容世家除武功高絕,有名的“以彼之道,還彼之身”外,對易容等雜學,也十分淵博;費仇被慕容世情所擊敗,心懷不甘,因而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兩家斗爭。
慕容世情是時雖然年輕,但驚才羨艷,這一場兩族之爭,繼續了整整二十年,結果費、慕容兩家俱元氣大傷,費殷重、費飛天早年戰死,費金人因要苦練絕技,結果走火人魔,全身癱瘓,
而費家嫡系僅存的費晴天與費仇,又起閱牆;費仇鋒芒過人,費晴天忍無可忍,終於成仇,於是費家分裂,費氏力量大力削弱。
故此屆年選拔的武林四大世家中,只選了“慕容、墨、南宮、唐”,費家只名列三奇門中的“慕容、上官、費”之未。
費晴天與費仇苦斗的結果,要到下一代解決。費晴天有一子一女,男的叫做費骨送,女的叫費維維;費仇卻有兩子,一個叫費耕讀,一個就是費漁樵。
費家的人依然拼斗不休。費耕讀與費骨送,就是這樣互拼身亡。費晴天巧施暗狙,斬掉了費仇一只腳,卻誤信了費漁樵的投誠,終於被這年方二十歲的冷毒侄兒所毒殺。
更荒謬的是費晴天之女費維維,竟下嫁殺父仇人費漁樵,於是兩家合並,又成一家,不從者皆被費漁樵的人誅殺。
費漁樵在二十五歲統一了費家。於是費家聲望又告大增。費漁樵在三十歲時,名氣如日中夭,使得費家重振聲威,並角逐“武林四大世家”,而且野心極大,欲居座首。
這次他橫掃武林,先後擊敗上官、南宮世家,再險勝墨家代表,卻命運不濟,遇要了唐老太太之得意傳人唐堯舜,終於一敗塗地。
這下對費漁樵打擊甚大,三十五歲後,全心掌理門戶,一旦牽涉江湖時,多下手狠辣,動輒殺人,而且鑽研異術,費家的人變成了武林中的一個“神秘幫派”,據說有十二件巨案、慘事,可能都是費家一手策劃的。
這個費漁樵有二子二女,長子費逸空,次子費士理,都在江湖上令人聞名色變的人物;女兒的名望也不低,長女費鴉子,下嫁長安封家,次女費鳴兒則早夭。長子費逸空喪妻,次子費士理已娶妻,並且是皇甫家的後嫡:“摘葉飛花”皇甫漩。費宮娥則是費漁樵之遠親。
費家的旁支、分系不算,門徒弟子也除外,單止嫡系的高手,就有費漁樵本人,費逸空、費士理、費鴉子、皇甫漩、封十五等。而費逸空有兩子:費洪與費曉,雖然年青,在武林中也大是有名。費鴉子亦有二女一子,江湖人稱“封家費氏,二劍一刀”,亦是相當難惹之輩。還有一個費家中極有實力的年輕高手:費丹楓。
也就是等於說,蕭秋水欲要救大俠梁斗等,則等於與費家為敵。
要與費家為敵。至少也得與以上那麼多不易惹的高手為敵。
——這種梁子,就算權力幫,也未必願意挑。
也許就是因為不願挑,而費家又加入了朱大天王的背景,柳隨風等人正要藉費家來除去蕭秋水,或藉蕭秋水來除去費家。
無論是哪一方面獲勝,對權力幫都大大有利。
蕭秋水苦笑。
他感覺到連陽光罩下來的光線,也是苦的。
紫鳳凰臨走時,頭還翹得高高,她人也高,就像一只很倔傲的鳳凰。
“你要與費家為敵,我也不阻你,我在這兒等你,是柳五公子要我完成的責任。”
“你的死活,本就不關我事。”
“反正費家現在正要到處引你出來。你只要去到終南山,就會遇到費家的人。”
“也許……我也會去終南山,或者上華山,親眼目睹你怎麼死去吧!”
蕭秋水終於上了終南山。
終南山雲煙圍繞,宛似仙境。
蕭秋水想起:他一生中很多重要的戰役,多在山中或水邊進行。
山是名山,水是名水,山水能留名千古,但他那些戰役呢……隨著山的風化、水的流逝,如人的消殞般逝去……
——他在水邊望見唐方漸小的身影在崖邊……
——他在山上目送唐剛帶走了受傷不知生死的唐方……
他真想折回川中去找唐方。
可是他還是到了終南山。
而且往華山翻越。
到目前為止,他還未遇見所謂的“費家的人”。
蕭秋水往長安南行約五十裡,經“彌陀寺”後至“流水石”,再轉至“興寶泉”“白衣堂”、“大悲堂”、“甘露堂”“竹林寺”“五佛殿”,但見山中森林蔚綠,清石靈泉,秀發莫已,類近江浙山水。
然後再經“朝天門”,景色至此,仰望可見三峰並峙,高聳雲端,雲煙圍繞,有說不盡的舒情與蒼寞。
過“五馬石”後,即登“一天門”。“一天門”虯松蒼籐,石隙奇狀。岸巖奇突,與“勝寶泉”的“漱石枕泉”各具奇勝。
然則蕭秋水卻無心賞勝,只從“圓光堂”的沙彌處得知,近日在終南岱頂,亦即北五台(就是“文殊台”“清涼台”“靈應台”“捨身台”與“岱頂”共列五台,另岱頂之西有“兜率台”“太乙台”等,不在此列)、常有陌生人來往。此乃自岱頂“圓光台”所傳達的消息。
蕭秋水於是決心上岱頂。
如果費家的人匿伏在華山,那終南山就是他的前哨,欲圖攻到中心,先毀了前哨再說。
上訪頂的險道上,一直有兩個人,跟在蕭秋水不遠處,高談闊論。
蕭秋水初以為這兩人是為跟蹤他來的,所以十分留意,後來聽他們的談話,知並無惡意。
“你看,一路上來的寺廟,掛滿了什麼御賜的匾牌,每個皇帝都有,好像替他們供奉長生殿位似的,真是無聊。”較為高爽利落的男子說。
“簡直討厭死了。小時候母親強迫我念《論語》,啊呀呀,一個字,七八個意思,五六種讀音,什麼古今字呀、考證呀、注釋呀,真是我的媽。孔子的話,很有道理,這點我承認,就是文章太刁難人了。”另一個精明精悍的女子接道。
“胡說,”那高的男子道:“你真沒念過書,孔子是‘述而不作’,書不是寫的,而是他說的,他弟子來謄抄,就是手抄本啦。”
“嘿”那矮的女子說,“那麼文字艱深,勢不於孔老夫子的事了。我知道了,孔子可能寫作慢,講話快,他就請人來當他的文書,他來說,別人來寫……”
“是了。孔子寫作不擅長,這點倒是發人所未見呢……”
“說不定他在創作上還有挫折感呢……他弟子促他成書之後,還到七十二國去周游,定必是推廣他的著作……”
“喔,當時他的名聲一定是不夠響,各路關系沒有搞好……反觀老子,就聰明得多了。”
“何解?”
“老子的道德經,人人朗朗上口,都不是‘道德’兩個字嗎?!”
“有道理……沒料你我兩位大學問家,在此明山秀水間,研究得出一段學者們皓首窮經未解的公案!”
——諸如此類的無聊對話,實令人噴飯,而兩人猶津律樂道;
蕭秋水心下裡倒有點覺得,這兩人的瘋瘋癲癲,有點像死黨邱南顧和鐵星月。
不過他為求小心起見,一路上還是用他母親一路上所教的易容法,化妝易容,扮成一個鏢頭打扮的人。
費家跟蕭家原有淵源,但費家既心狠手辣,殺死蕭秋水之祖父。母在先,蕭秋水也與之情斷義絕,即准備與之展開一場捨死忘生之戰。
登頂後但見大氣沉沉,俯視群山,如浪波之折疊,真不知是俯視海洋,還是盡瞰群山。
蕭秋水心頭感慨,眼界空闊,但心中依然有蔡回。那兩個“怪人”即行去圓光寺,蕭秋水尾隨,進得了寺裡,香客、雜人、游旅都非常之少,蕭秋水忽聞一似甚熟悉的聲音在問:
“請問大師,近日來可有見到一名姓蕭的青年施主謫居貴寺?”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敝寺並無此人。”那僧人又道:
“真是奇怪,近日來常有人來此間起蕭姓檀越,不知所為何事?”
蕭秋水聽得心裡一動,返轉頭去,只見探問的人就是那兩名兩女。
只見那兩名男女十分失望、悵恫的樣子,一個大聲道:“蕭秋水是位好漢,我們是聞其名,負長劍、背行裝、帶一腔熱血,來找他的,大師若知道,請賜告。”
另一人也道:“我們久聞蕭大哥令名,所以來投,可惜一路找下來,蕭大哥似已不出江湖,直到長安,才得一漁人指點,說是先行趕到終南,或可遇見,所以才前來……”
那老和尚歉意道:“阿彌陀佛,世俗事之欲望,貧僧久己絕緣,不知世間出了這麼個人物……可惜貧僧並未見過。”說著作禮離去。
這兩人十分懊惱。蕭秋水本已隱絕失意了一段時間,現聽得二人闖關萬裡,前來尋找自己,心下十分感動,一腔熱血都貧騰起來,在這沁涼的灰蒙山間空氣裡,直想長嘯作龍吟。
這時忽聽一人冷笑道:“蕭秋水有什麼了不起?”
另一人冷笑道:“他只配替我倒洗腳水。”
還有一人慢條斯理地道:“只有豬才會找他,供宰。”
三人說畢,哈哈大笑。
有三人幾乎在同時間霍然回首。
其中一人,就是改裝易容過後的蕭秋水;另外兩人,就是那兩瘋瘋癲癲的男女。
只見在膳食堂的桌上,斜裡歪氣地坐了三個人。
三個年青人。
一人十分桃達,一腳屈慚掛在長凳上,一眉既高,一眉既低地望昔對方;一人一臉煞氣,一手臥案,樣貌十分威凜。
另一人則雙目垂視,始終沒有抬起頭來,似場中發生的事,與他無關一般。
這時五人對峙,所散發出的殺氣,頓令全場都驀然感受到,截然靜了下來。
那高挑長發青年一拱手道,“在下人稱秦風八,這位是義妹陳見鬼,請問有何得罪之處,閣下何必出語傷人?”
那較矮的女子也正色道:“你傷我們不要緊,要罵蕭大哥,卻要交待則個。”
那桌子上三人中的兩人,又哼哼嘻嘻地笑起來,愈笑愈忍俊不住,終於抱腹哈哈大笑起來。
那兩名青年,氣得鼻子都白了。
而且笑聲越來越響,原來他們背後,也有一男二女,在捏著鼻子嗤笑。
秦風八怒問:“笑什麼?!”
那兩個女子中,濃妝艷抹的那個嗤笑道:“這麼怪的名字呀,男的卻似女的,女的卻似男的!”
另一個裝模作樣的女子道:“——找他?蕭秋水是你干爹麼?”
那個陰陽怪氣的男子也道:“你們要找蕭秋水,不如找我們:費家”一一”
他接著說下去:
“蕭秋水的冗弟朋友,全在我們處作囚中客哩。”
費家的人!
蕭秋水立起警惕。
猜這兩女一男的形貌,顯然便是費鴉子的一子二女,“二劍一刀”。
而那在座中的三人又是誰?
蕭秋水此番首度與費家的人接觸。
費家的人顯然不知道那鏢客打扮的人就是蕭秋水。
陳見鬼怒道:“你們擒蕭大哥的兄弟朋友,有何居心?!”
那濃妝艷抹的女子道:“你這是多問!”
陳見鬼瞪眼道:“就算是多問,因為是我的事,我是要問的——”他昂然接下去道:“我雖未與蕭大哥謀面,但私下當他作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裝模作樣的女子道:“那你就先在黃泉路上等蕭秋水好了。”
一說完,“刷”地抽劍。
同時間,另兩人,一人拔劍,一人猛拔刀。
在拔刀劍的剎那,陣勢己布成。
三人雙劍一刀,已圍住秦風八與陳見鬼。
三人包圍,氣勢凌厲。
秦風八兀自笑道:
“沒想到未見著蕭大哥,卻先打了這一場。”
陳見鬼嘩道:“也好,先殺這一場,好給蕭大哥作個見面禮。”
蕭秋水聽得熱淚幾乎奪眶而出。而“二劍一刀”陣勢,即要發動,就在這時,只聞一個女音呼道:
“慢著!”
另一個女音叱喝道:
“蕭秋水的事就是我們的事,要打架,算我們一份!”
蕭秋水一聽這語言:好熟。驀然回首,只見兩人已掠入場中,正是:
“瘋女”劉友與紫金阿水!
廣東五虎中的兩名女虎將!
蕭秋水一見心中大悅,但他們卻認不出蕭秋水來。
只其見瘋水跳入場中,劈面對秦見八、陳見鬼就“嗨”了一聲,道:
“我門也是從老遠來找蕭秋水的。‘神州結義’盟主的事,蕭秋水非去不可,但至今仍未露面,我們也是得一藍衣女子指點,上山來找……恰好碰見你們,哈!可真是同一道上的啊。”
阿水想擠上來說話,一不小心,卻給爐角絆了一交,“叭”地跌得葷七素八,剛齒怒道:
“可惡!”
蕭秋水看見為這兩個不速客而猶在莫名其妙、愕在當堂的陳見鬼與秦風八,不禁暗笑,頓憶起昔日的風雲人物——
——大肚和尚之奇特、鐵星月之放屁、邱南顧之歪理、李黑之古怪、洪華之樸實、施月之急直、林公子之自命風流……
終南山綿亙不知若千裡,兄弟、朋友,——你們都在哪裡?
那濃妝艷抹的女子叫費心肝,裝模作樣的女子叫作費寶貝,那陰陽怪氣男的,就叫費澄清。
這二人都是費家之後,除了精干刀劍之術外,都有一兩手絕藝、他們眼高過頂,本就沒把中原武林高手放在眼底裡。
費澄清膛然問道:“……你們……是一伙的?!”
瘋女劉友道:“既都是蕭秋水的朋友,當然是一伙的!”
秦風八“得”的一彈拇指,道:“對!既是蕭大哥的兄弟,自然是同一路的!”
——蕭秋水在江湖上名氣大,但武功本來不高,有這麼多人矢志同心追隨,不依靠勢力的、或世家的撐腰、更無錢財的力量做後台,他的倔起,全憑是志氣、俠氣、正氣的感召,才使到素不相識的人服膺。
費澄清大喝一聲,一刀掃了過去。
刀鋒本來砍向秦風八,中途一回,反掃瘋女。
瘋女陡遭此變,急危不亂,張口一咬,竟咬住刀身。
費洽澄甫動,費心肝與費寶貝的長劍,也就動了。
兩柄劍如兩柄閃動的銀蛇,直向秦風八、陳見鬼背心刺來。
阿水怒叱一聲:
“讓我來!”人已如旋風,搶了過去,起時,撞向費心肝,抬膝,頂向費寶貝。
於是阿水與瘋女,跟費家“二劍一刀”就打了起來,反令原先的陳見鬼、秦風人二人,有無從插手之感。
這“二劍一刀”配合起來,至少已經變幻了二十六個陣勢,隨時因情況而改換,對瘋打狂斗的劉友和阿水說來,是無比的壓力。但劉友和阿水奮勇闖陣,也是這“二劍一刀”的克星。
陳見鬼、秦風八見五人打作一團,難分高下,不禁有些擔心起來;座上三人,舉上輕桃的,也引頸張望,樣貌威煞的,也凝視場中,惟有中央那年輕漢了,身裹錦衣,依然不抬頭,不舉目,望著桌上他前面的一雙筷子,宛若那雙筷子長了對翅膀似的,任何事物,都換不掉他的專注。
第十二章秦風八與陳見鬼
費家三姊弟的刀劍之陣,一波三折,原本是沖殺千軍萬馬之中,而又能回身互救,首尾呼應的戰陣、普通都是在以寡敵眾的情形之下施用,費家姐弟,一向自恃過高,所以此戰陣換作敵寡我眾之時,圍殺一、二人之戰術,反而無從發揮。
瘋女的瘋癲潑辣拳法、阿水的跌撞碰砸拳路,把費家三姐弟打得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時,情勢又變。
費澄清的刀身,“嗖”地逐然遽長,成了掃刀,費心肝與費寶貝的劍身,也驟然加長,變作長刺,剎那間兵器機簧發動而變形,使阿水與瘋女猝不及防,身上都掛了彩。
但是這兩人不掛彩倒好,一旦受傷,更加凶猛:“兩廣十虎”,無一不是從市井中一層一層打上來的,身經何止百戰,所以越戰越勇,瘋女使出“瘋癲拳”,阿水則使出“跌撞拳”。
“瘋癲拳”的秘訣就是“瘋瘋癲癲”,“跌撞拳”的秘決也就是跌跌撞撞,這本來都是犯兵家之大忌,但在最險中求勝卻是兵家之上策,這兩種拳頭,故意破綻百出,但因以絕對個人意旨為中心,反而把對方千變萬幻的攻勢,消解於無形。對方只能打起十分精神,以應付這種瘋狂的拼決。
瘋女為人甚是大路,不像一般扭忸女子作風,所打法大開大合,眼看幾次要被刺中,可是對方也怕與之拼個同歸於盡,只好跳閃逃開。
阿水天生殘缺,馬步浮搖,她卻利用這個特點,碰撞頂靠,連消帶訂,反而逼住了敵手。
一時之間,費家“二劍一刀”,大力吃蹩。三人忽然長呼一聲,刺、刀驟折為二,三人俱變成雙劍雙刀,展開奇異刀劍之陣,砍劃而至。
但也在同時間,阿水和劉友同時長嘯一聲:
“破鑼!”
這一聲長嘯過後,兩人猝然搶攻。阿水一頭撞入費澄清懷裡,費澄清雙刀不及封鎖,“砰”地被撞得口噴鮮血。
費心肝揮劍求救,瘋女大喝一聲,雙腳飛起,費寶貝雙劍一攔,反斬瘋女雙腿,但突然間“嗤嗤”兩道飛快的影子“啪啪”地打中了她的臉頰上,只覺臭味難聞,人卻金星直冒,一交坐倒。
原來瘋女在剎時間,踢出了所穿的鞋子,擊倒了費寶貝,費心肝瘋病女阻得一阻,阿水己返轉過身,卻一交跌了下去,費心肝只覺前人影空,雙腿卻已被人緊緊箍住:瘋中“嗖”地一口沫液,吐在她臉上,一時不能見物,“砰”地挨了一拳,飛了出去,半晌爬不起來。
一時間,費家二姊一弟,盡皆倒地不起。
原來阿水與瘋女的“破鑼”一句,是彼此的暗語,此語一出兩人就將平時配合無間的“瘋癲拳”與“跌撞拳”得精華發揮,力挫強敵。
兩人雖已擊倒“二劍一刀”,但受傷亦不輕,氣喘吁吁。這時場中忽又多了兩人,原來是那座中三人,也沒見他們怎麼動,卻一下子來到了場中。
那兩人自報姓名,浮滑的青年說:“我是費家費洪。”威猛青年道:“我是費家費曉。”費洪嘲諷地道:“你倆居然汀敗了費家的三個沒用的人、就讓我們教訓教訓你們。”
原來費家成員,也各有成見,費逸空、費鴉子兩系,因承繼費家衣缽問題,也鬧得頗不愉快;但費漁樵昔日深受家庭分裂之苦,所以全力壓制,才不至釀成分裂,但也成勢成水火的現象。
“不公平!”只見一鏢師打扮的黃臉漢子道:“她倆已戰累,你們此時挑戰,不公道!”
費洪、費曉相顧一眼,心中都暗想:此人易容!但都不知這兩撇胡子的堂堂大漢,是什麼來路,費洪當下冷笑道:
“什麼公不公平!看所謂的廣東俠女是不是盛的!”
真是吹脹不如激脹,阿水第一個憋不住,跳起來大呼道:
“好哇!小兔崽子,就算是車輪戰,老娘也挑下了!”
阿水一跳出來,瘋女當然沒理由讓她獨戰,也躍了出來,叱道:
“呸!有膽放馬過來!”
費洪嘻笑道:“這就對了。”
一說完,手上多了一柄劍。
這柄劍也沒什麼奇特,但費洪眼睛不瞧敵人,只盯著他自己的手中劍。
阿水、瘋女因此也戒備起來,全神貫注。
費洪忽然將劍迎風一抖,劍身居然寸寸斷裂、又似被一條細鏈穿在一起般,變成了千蛇百星,猶如暗器,又如千百道劍,向兩人罩來。
就在此時,費曉也出手了。
他用的是十字搶。
阿水、瘋女驚退,十字槍就攔在她們背後。
阿水一彎臂,一閃身,箍住了十字槍,正想運力一鋤,扳斷槍身,但十字槍一抖,旋轉“嘶”地割入了阿水的脅下去。
瘋女那邊也同時遇險,那口“千蛇百星劍”突然卻似有什麼力量一般,迸噴了出來,千身點劍片,掃向瘋女身上。
才一照面,瘋女、阿水已然不敵。
費逸空嫡系的高手,果然比費鴉子外系的子弟強多了。
就在此時,一聲斷喝,一條人影飛來,一陣急抓亂撥,居然以一雙空手,把劍片盡皆掃落,鏗鏘落地。
也在同時,另一條黑影一閃,一出腳,不偏不倚,把十字槍予尖挑起,血肉飛濺,另一腳卻阿水踢走。
瘋女與阿水死裡逃生,猶有余悸,回首一看,卻見陳見鬼、秦風八二人,心裡都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費洪、費曉二人臉上卻變了顏色。
費洪這才重視起來,怒問:“你們……究竟是哪一幫哪一派的人……?”
陳見鬼冷笑直:“你總聽說過‘丐幫’吧?”
秦風八冷冷地道:“那你也聽說過‘丐幫’有兩大護法吧?”
費洪變色道:“兩位可是……可是外號‘閻土伸手’和外號……”‘鍾馗伸腿’的……兩位高人?”語態上已不知客氣了多少倍。
陳見鬼道:“我就是‘閻王伸手’。”
秦風八道:“我就是‘鍾馗伸腿’”。
費曉插口道:“我們費家……跟丐幫素無怨隙,兩位因何來湯這趟渾水?”
秦風八臉無表情地道:“因為是你們先惹上我們。這兩位……姑娘……是因為救助我們,所以才傷成這個樣子的。這原是我們的事,我們當然不能坐視。”
——他講到“姑娘”時,目光斜瞥阿水、瘋女兩人,邋裡邋遢的,凶巴巴的,真是有些尷尬,幾叫不出口。
費洪暗笑道:“那我們賞面給兩位兄台,也不對付這兩個婆娘,這下兩不相欠,可得了吧?”
陳見鬼板了臉孔:“不行。”
費曉勃然問:“為什麼不行?!”
秦風八道:“不行就是不行。你們已刺了人一槍,又有千奇百怪的劍狙擊,差點都害你們弄出人命——就這般算了?”
陳見鬼接口道:“更何況……你們剛才語氣中侮辱了蕭大哥……”
費洪詫問:“蕭秋水跟你們有什麼關系?”
陳見鬼斷然道:“沒有關系。”
秦風八道:“家帥裘無意,對蕭大哥的印象很好,這趟西來,也無非為了勸蕭大哥角逐‘神州結義’盟主一事。”
裘無意是丐幫幫主。——但蕭秋水卻不認識裘無意。裘無意如何得知蕭秋水可敬之處,倒教蕭秋水費解。
——但是在權力幫未崛起前,丐幫屬天下第一大幫,聲勢駭人,現在雖然聲威大減,但費氏兄弟依然不敢隨便樹此強仇,
費洪強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兩位對蕭秋水,也並無什麼淵源,不如就此算了。……”
只聽秦風八冷冷地道:“如果費兄這番話,在咱們亮出字號之前說的話,那一切都好商量……”
陳見鬼斬釘截鐵地道:“等到現在才說,不過是趨炎附勢——投人情講!”
費曉佛然道:“***的王八羔子,真以為老子怕了你下成?!拼就拼吧!”
一說完,十字槍“呼”地一劃,戳了出去!
陳見鬼閃電一般,雙手已扣了十字槍的交叉點上。
就在這時,十字槍突然斷了。
原來不是斷了,而是從中折而為二,費曉左手執另一端,端尖突然彈出一截稜形鐵刃,直捅了出去!
這下變化極快,稜刃己刺入陳見鬼的左肩。
陳見鬼卻絲毫不覺痛苦,右拳己揮擊,打中費曉。
“嘶”地稜刃撕下陳見鬼丘臂一截衣衫,才看出陳見鬼的這只左手,是鐵鑄的:
費曉被打飛出去,咯了一口血,可是他手上的兵器,又有了變化。
十字槍的槍尖猝然離柄飛出!
陳見鬼飛起,仍被槍尖釘中大腿。
在電光石火一接觸間,費曉被打得重傷倒地,但陳見鬼也傷了一條腿。
只聽秦風八冷冷的道:“費家的兵器,神奇得緊呀!”
費洪皮笑肉不笑地道:“費家的暗器,也不遜色!”突然,一掌拍出,秦風八一攔掌,格開一招:費洪又一招手,打出四顆琉璃球!
費洪一出手,秦風八已跳起,霎時間他已踢十四腳,把琉璃球都踢了回去。
本來他這一下是反守為攻,但可怕的是,那四顆琉璃球才一觸及他的腳尖,便炸成煙霧。
濃霧紅色。
“不要呼吸!”秦風八一面捂住鼻子,一面大呼,他是怕廟裡的香客吸著了,會不得了,誰知剛呼叫完,腦中一陣昏眩,只聽費洪桀桀笑道:
“倒也,倒也。”
原來費洪這琉璃球,是沒有毒的但與秦風八先前所對的一掌,卻含有劇毒,煙霧一起,秦風八要捂住鼻子,便中了他手上沾有的迷藥,全身發軟,費洪得意地笑著走近。
就在這時,秦風八忽然跳起,踢出。
費洪早料到秦風八會瀕危反擊,所以早有准備,一楊手,又打出六道晶光。
這六道晶光,有快有慢,有的呼嘯、有的問光、分六個角度,攻擊秦風八。
但是秦風八卻並不是向他跳來。
所以費洪的出擊落了空。
秦風八是跳向那煙霧裊裊的大香爐,一腳踢過去。
香爐夾著灰與燙辣的香火,迎頭罩下來。
費洪大叫閃身,因吞著香灰,聲音一啞,眼不能視,秦風八一腳喘出,剛好命中,費洪一面捂臉,一面咯血,情形甚是狼狽。
但是秦風八已然力竭,萎然軟倒,想是毒藥發作了,無法再支撐下去。
費家費澄清、費心肝、費寶貝、費洪、費曉與阿水、瘋女、陳見鬼秦風八力拼的結果,是兩敗俱傷,玉石懼焚。
這時在戰斗中、煙霧中,一直沒有抬過臉來的青年,忽然抬頭,目光如上,大喝,桌子粉碎,拔刀,飛躍十上人,到了秦風八身前,一刀斫下去!
這下突變,陳見鬼、阿水、瘋女三人鼓全力截擊,但三女雖分三道防線分襲來人,但在同時卻被反彈了出去,伏在地上,喘息不己。
到第三道防線,來人才稍停下,只見目光銳厲,一張臉不知怎的,就是不像人的長相,全臉發黃,目光發黃,像患了黃疽病的人一般可是卻令人不寒而栗。
他稍停著,雙手抱刀,豎與眉齊,
費洪忍痛笑道:“這是我們費家年青一代第一高手:費丹楓。”
陳見鬼等聽到這名字,知道:“自己真的快要見鬼了。
費丹楓在江湖以及世家中的地位、類似昔日費家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費仇。
費仇連挑十九高手,幾乎重振費家聲威,差點就躍登“武林四大世家”首座——如果不是遇到了慕容世情。
費丹楓是六十年後,費家最出色的後代。
費漁樵最賞識的就是費丹楓——雖然費丹楓並非嫡系所出,但他卻是在費家子侄中,最具才華及最有殺傷力的一人,就像一顆大海中的明珠,雖非人造的奪目搶眼,卻自具連城價值。
但這幾年來,費丹楓因練奇門雜學,不但人心大變,連容貌也大為變更,——也許他一心想承繼費家的衣缽吧,但這點利欲也唆使他成為費家中殺人奪權取名獲利最凶最狠的一人。
然而費丹楓是有真才實學的人,他十七歲即擊敗大行山之王薄小天、二十歲在一夜之間,連敗“長山四四義”,而且在詩壇上,被稱為“詩鬼”,詩風淬厲狂誕,在書壇中,也被譽為斧筆,每一筆俱有大點刷下來,如驚天地,位鬼神一般的厲烈。
費丹楓主掌在終南山,就是等於守住了費家在華山的咽喉。
而他陣守的三年來,從來沒有人,能過得了他這一關。
他決定要殺死秦風八,再殺陳見鬼、阿水、瘋女這一干人。一個活口也不留。
他不希望與整個丐幫為敵。裘無意的威名,雖略不如少林天正、南少林和尚、武當太禪,但絕對在其他十四大門派掌門人加起來之上。費丹楓還想闖蕩江湖,且還要嶄頭露角,這還得要“神行無影”裘無意的提攜,他野心愈大,愈不想開罪裘無意。
所以他更加決心要殺人滅口。
殺掉丐幫兩個護法,也許有一日,這使到他更容易當上丐幫的長老。
——這就是費丹楓無所不在的野心。
就是費丹楓躊躇滿志的時候——他每次殺人,因掌握著,‘生殺大權”的這個意念而興奮得全身發抖——忽然有人喝道:
“住手。”
費丹楓勃然冒火,他慢條斯理地斜盯過去,其實要掩飾自己被人所阻的憤怒——只見一兩撇胡子的黃臉漢子。
費丹楓馬上意識到:這人是經過易容的。
易容的手法,是費家的,而且十分粗陋,令人一看就看得出——但是這人卻令費丹楓感覺到,此乃平生勁敵!所以他又興奮得全身微微抖著。
“你是誰?”
那人掀開了易容之物,好一個眉清目秀但英悍神氣的青年!
費狄不希望多結怨隙:今天上終南山來的人,看來都不怎麼好惹。於是問道。
“這是我們自家的事,不跟你有關。”
那漢子道:“跟我有關。”
費丹楓冷冷地,冷冷冷冷地,再問了一次:
“你,是,誰?”
那漢子靜靜地,靜靜靜靜地,回答這句話:
“我是蕭秋水。”
——蕭秋水來了!
——蕭秋水終於出現了!
受重傷的阿水和瘋女,忍不住雀躍歡呼,但都不能宣洩心中的喜悅。陳見鬼與秦風八卻直瞪了眼。
——這人哪,原來就是我們要我的人!
費丹楓目光收縮,一字一句地道:
“你,是,蕭,秋,水?”
蕭秋水沒有答這一句話。他反問:
“我的朋友呢?”
費丹楓一臉狠色,道:
“闖得過了我這一關,再到華山去找吧。”
費丹楓說完,心裡卻一凜,怎麼能這樣子說話!好像這人已能過得了他這一關似的,自己已透露出他朋友的困囚處!他轉眼一看。蕭秋水眼睛裡己有了笑意。
可惡!
——不能憤怒。憤怒易敗。
費丹楓立即這樣告誡自己,可是他又因自己意識到“敗”而懊惱著。
然而秦風八、陳見鬼都亮了眼睛。蕭秋水果然是蕭秋水!一上來第一句後,就是問他朋友的下落!
第十三章第二次決斗
費丹楓信任他自己的刀,他的刀有十六種變化,任何一種,都足以使一流高手喪命,費家的所謂“變化”不是招式上的“變化”而是致命、恨辣的、融合各種奇門異木的“絕招”。
“你既是蕭秋水,便活不下終南。”
蕭秋水淡淡地道:“我不下終南。我上華山。”
費丹楓怒道:“把‘天下英雄令’拿出來!”
帶秋水眼光注視遠處,仿佛只有終南那山、那水,方才值得他一看得。
“你配嗎?”
費丹楓一下子憤怒得全身抖了起來。
一一不要生氣,費丹楓,不要生氣!
他暗自警告自己,一面抑制憤怒。
偏偏蕭秋水的眼裡又似乎有了笑意,仿佛以為他的發抖是閒為懼怕——
一一我才不怕你!
費丹楓終於按捺不住,一刀劈出!
刀風霎時間布滿了狹厭的膳堂。
蕭秋水的身形已飄出了膳堂,到了神殿。
刀風立刻又追到了神殿,且充斥了神殿:
蕭秋水又逸上了神殿,到了門檻、
刀風又粉碎了寺前門階的寧溢。
蕭秋水義飛了出去,到了擺在天壇前,那一日極大的、六人合抱寬的繁茂香爐邊緣上。
——你這豈不是找死!
費丹楓心忖。他跟著也飛上了香爐邊緣。
寺裡的人都追出來看:只見灰蒙山景,兩人宛在天邊,衣快飄飄,來往閃忽,背後是一片空茫的天色,好像連沁涼的空氣,裊升的香煙,也是一般無情。
大家卻沒有注意到圍觀的人叢裡,多了五條戴竹簽的鮮衣大漢,靜靜地默視著。
費丹楓一刀劈下去,這一刀尤騰虎勢,不但可把人劈成兩半、也可以把鐵爐斬成兩半。
但是到了中途,刀勢全改。
刀改由刀背拍落,擊在香爐裡!
“逢”香灰激揚,全進噴向蕭秋水
然後費丹楓的刀橫掃,卻在刀柄間,忽忽二聲,噴出大量的毒液。而他空著的左手,也打出四、五種不同的暗器!
有些已經不可以說是暗器,而是毒物——活著的毒物。
隨便任何一樣毒物,或一件乓器,只要沾著蕭秋水,——蕭秋水必死。
可是蕭秋水沒有死!
他突然脫下鏢客的披風,一張一罩,便把費丹楓連人帶刀帶暗器包住。
——當然連香灰也裹了進去。
費丹楓才掙扎了一下——才掙扎了那麼一下子,便不動了。
蕭秋水打開布包,費丹楓七孔流血,“砰”地倒在香爐裡,身子炙著了香灰,“吱吱”地燒響了起來。
——也許他以刀拍香灰,褻瀆了神明吧?死了後連香都要燙他。
費丹楓中了自己的毒,——連香灰給他那一拍,都是有毒的。
所以他死得很快——雖然死得雙目凸露,死得不服氣!
這是蕭秋水第二次決斗。
——其實應該說,蕭秋水得“無極仙丹”之助,受武當、少林、朱大天王一系及權力幫一脈“八大高手”相傳後,第二次單打獨斗,面對高手的對決。
——蕭秋水是用了章殘金、萬碎玉連使“殘金碎玉”掌法時的“金五游龍”身法,退出寺內,而在香爐上乃運使“東一劍、西一劍”的“東忽西候”輕功與之周旋——但這一戰最令蕭秋水愉悅的是:他在博殺強敵時,用的卻是他自己的手法。
他已經越過前人,有了他自己。
他在與婁小葉一戰中,以對方斷劍絕招搏殺對手,已經稍具雛型:而這與費丹楓的一戰更能確立他的未來趨向。
他望著空蒙的天色;大意無情、是在人心。每一個人都有他特殊的形式,而也有特殊的安身之地,所以也有特別適應他的生存方式和死門。
只要運用高超的武藝與智慧,找尋那安命之所,就能無敵,就像蛇畏硫磺,大象懼鼠,蝴蝶都知道季節流變飛往一個地方一佯。只有天地是闊大寬逸的,所以無理可襲。
蕭秋水站在香爐上發怔,遠眺蒼白的天色,加上深鎖的劍眉,裊裊上升未滅的香煙,倒在腳下的屍首,使蕭秋水看來猶如誅殺惡魔的天將,在替天行道後又生了大慈悲,故有憂色。
要不是有這樣的感覺:阿水、瘋女、秦風八、陳見鬼等必定已歡呼。
費家的其他五個人沒有上前來收屍,他們已不見了。
費丹楓一死,他們就溜了,逃得一個也不剩。
這屍首後來還是蕭秋水親自挖的,親自埋的。
他在墓碑上用劍刻了幾個字:
“費家的人”。
——生為費家人,死是費家鬼。
他以為費丹楓會喜歡。
——他當然不知道費丹楓是因為不想僅止作為費家的人,所以才野心勃勃,自詡高明,結果死於橫逆,成為費家的冤魂之一。
不過這也並不重要,反正終南山多霧,不久墓碑即生青苔,連那幾個字,也被蔓長得看不見了。只是那青苔不似一般綠茵,反倒是生得一片慘黃,長在墓碑上,乍看來就似一張人臉,不,像費丹楓生所的臉一樣。
蕭秋水決意上華山。“我也去。”陳見鬼說。“我們一齊去。”秦風八道。
“我們本來趕到陝西來,是要接蕭大哥過去,參加‘神州結義’同盟盛會。我們皆一致認為,這領導非蕭大哥莫屬,故此才要蕭大哥去一趟。”瘋女道。
蕭秋水這時再沒有謙讓。因為他已看出了這武林的情形,要一個年輕的“盟主”出來,一定要能代表的正道力量,而不只是“榮譽”而已,更重要的是“責任”。以及負擔起這個“責任”的“責任心”。
所以他只是問:
“是在哪一天?”
“三月十二。”
陳見鬼即道:"那天陰雨."
秦風八皺眉道:"腥風血雨。”
這兩人是丐幫的重將,在裘無意嚴訓之下,對星象,卜卦、氣候.時令等都有特殊了解的異能。
“我會去的,”蕭秋水道:“但是我要先辦完這件事再說."
“那未我們一起去,”阿水說。
“反正要回去,就一道回去."劉友也道。
“一齊去闖蕩也好,”蕭秋水對阿水等笑著調佩道,“可別又摔交了."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於是一行五人,同上華山。煙霧空蒙,山風颯烈,他們自終南山發。
到了玉泉書院,蕭秋水等人雖藝高膽大,但也素聞西獄華山的。
“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
他們在這“千古華山一條路”下,酣飲清泉,然後才背上行囊出發.
所謂行囊,秦風八與陳見鬼二人,大大小小的麻袋背了十七八包,也不知是什麼物事。蕭秋水等人都知道丐幫門戶中有許多奇文異規,所以並不過問。
阿水,換上一襲朱赭勁裝,膝上還是照慣例,開了兩個洞,以免摔交時把褲子磨破。劉友,還是瘋瘋癲癲,神經兮兮的,不過也有幾分姿色僚人。蕭秋水心想:要是那好色的林公子在,一定過去打情罵俏,那說不定會被忽發花癡的劉友咬上一口。
他心裡想著,不覺暗笑。旁人看去,只見他眉帶優色,卻精悍過人,穿白衣長衫,介於文秀與英氣之間,很難捉摸。
“蕭大哥,如果你當上了‘神州結義’的盟首,你有什麼打算?"
這時陽光照在松林中,一絡一絡的陽光,好像到了樹枝遇到了彈性似的,反照下來,灑在人的身上,好像細雨一般舒暢。蕭秋水仰著臉好像在鵲飲蓄無私的和照的陽光。陽光好金好亮,當華止的風揮過,全座山的松樹都搖首擺腦,發出“呵呵”的聲音。這就星華山有名的松濤。
“沒有打算."蕭秋水答。“我是從一座山,走至另一座山。"蕭秋水笑得溫照如春陽:
“我不是去打獵的,我愛這些山."
瘋女和阿水都似懂非懂,好像松風在訴說些什麼,是華山上那秦宮女玉姜的故事吧,還是齊天大聖打翻太上老君煉丹爐的傳說……她倆不懂。
陳見鬼說:“不過一般的領袖都是先有所允諾,他出任後要做什麼做什麼的……"
蕭秋水望著對面的山.這邊的山柔靜陰郁,對面的山被金色的陽光灑得一片亮晶。
真是好象仙境一樣,有什麼喜樂的事,如升平的音樂,在那兒樹梢間蕩跌著、回樂著的……
“我不是領袖,我只是決斗者,或寧寫詩、給畫、沙場殺敵."
秦風八道:“那你跟什麼決斗?"
蕭秋水臉中掠過李沉舟那空負大志的眼神……他說。
“我跟自己決斗."
“我不懂。”連秦風八也嚼咕著。
“要跟自己決斗……”
蕭秋水笑了,“首先要擇劍,排除萬難、找到自己……”他誦詠著兩句:
“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
他信步前行,走上千尺幢。石上寫“回心”兩字。還有石壁右書“當思父母”,左書“勇猛前進”。這千尺幢扶搖直上,不知深遠,僅一鐵練供手攀扣,上天開一線,幾至爬行,始能宜立,是謂萬夫莫開之勢。蕭秋水微笑,把他頭上的儒中瀕掉,綁在"回心石"上,然後灑然前行。四人茫然相顧,只有跟著過去。他們並不知道,這是少年脆弱的蕭秋水,進入成熟生命的伊始……
回心洞夭插壁立,登華山僅此一道。
蹬道共二百七十四級,既陳且長,陰森逼人,陰凌凌空,出口只有一個,圓若盤盂,古稱天井。
在此狹厭的洞口,有一塊鐵板,只要一經封蓋,即與山下的人斷絕了。
此刻“天井”沒有封蓋。
蕭秋水的身子幾與蹬道梯級平行,昂首望去,猶可見一絲天光∼
但蕭秋水望不到“天井”旁的事物。
所以更不知道那兒匿伏著有人。
四個人。
費洪和費曉。
費洪和費曉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費洪與費曉身邊的兩人。
一個人,書生打扮,但臉色慘青,一柄掃刀,就擱在從千尺幢登百尺飛峽的蹬石上。
這人不曾抬頭,但沒有人敢走近他:連費洪、費曉都不敢。
在“天井”隘道上,有一婦人,高大,挽髻,長臉,高顴,雙手高高舉起一柄劈掛大刀。
刀漆黑,至少重逾七十來廳,而婦人臉上凝市之煞氣,卻至少重若萬鈞。
他們正在等待。
等候蕭秋水一步一步走上來。
蕭秋水扶級而上。千尋的壁谷,群山深遠處,那麼靜靜的翠谷,真該有唐方迎照在陽光下,吹首小笛……蕭秋水是這般想。
仰頭可眺重蟑疊翠,奇峰叢峙的高山;俯視則可見潺潺長流,清可鑒底。那高山是我,那流水是唐方……不知是什麼樂曲,給蕭秋水改了歌詞,這樣地唱。
然而危機布伏在蹬道的盡頭。
那是必殺之機。
那一男一女,是夫婦,而且是費家的要將。他們就是費鴉子與封十五。
費鴉子是費漁樵的長女,她專霸之名,傳遍武林,使高傲慢倔的沒落世家子弟封十五,也有平常之癖。
封十五就是那慘青臉色的漢子。“封家掃刀”本是天下聞名的“八種武器”之一,後來封家敗落,為唐家所摧毀,封家使掃刀的高手,只剩他一人。
他向自負做岸,又不肯將絕技授人,“封家掃刀”於是沒落,他也因此入贅費家,心裡有懷才不遇的志魄,所以出手就似每一刀每一掃都要別人以血來洗他的恥辱一般狠絕。
費鴉子的劈掛馬,封十五的掃刀……在江湖上、武林中,是二絕。但他們驕傲得從不肯合擊過。所以費鴉子守著“天井”,封十五則望著山谷。
費鴉子的劈接刀高高舉著……
還有十來步,就到“天井”之處了,蕭秋水俯手仰著,看過去,望不到什麼。
然而那首歌,遙在蕭秋水心裡蒙回不絕。那松風籟籟地吹過林子,催動了蕭秋水的衣角:是要細細地告訴我什麼嗎?蕭秋水沒有聽見,他想,一定是唐方寄溪流,傳山風,寫在雲上、水上的話語。
他真懊惱他未曾聽見。
然而風,是逆著吹的。
也就是說,風是鑽過“天井”,吹送下來的,風穿過費鴉子高舉掛刀的衣角,費鴉子全神貫注,雙手高舉,所以不能捺住衣袂。
“來的確定只是蕭秋水和丐幫的人嗎?"
“還有廣東五虎的人."
“那不打緊。肯定上官族的人不在嗎?"
“不在,他們的人,都出來了?"
“你們二個,去通知山上,”費鴉子道,“你們四個,留在這兒."
“幾個小毛賊,還用這般陣仗?"
封十五冷冷地、毫無表情地訕嘲著,
他被費漁樵安排到這山隘上截殺上官族的人,他本就覺得大材小用,很不服氣。所以他就采取個合作的態度,把掃刀放在一旁,鬧著沒理。
費鴉子也沒理睬他。她也自信她應付得了,不過她是費漁樵愛女,遇事甚有分寸,先囑她自己的子女費澄清、費寶貝、費心肝等人先上山報告去,卻把哥哥費逸空的一對兒子:費洪與費曉留下來。
“能殺丹楓的,多少有些能耐."費鴉子道:“不可以輕視."
她明知一個蕭秋水沒有什麼了不得,但她定是要在這隘厭的進口裡施狙擊,除此強敵,這是她的本性。
費洪與費曉目睹過蕭秋水的本領。他們知道蕭秋水並不好惹,所以弄了一塊巨大石頭,對著瞪道,准備姑母一擊不中時,再推落石塊,瞪道如此狹隘,石塊滾下時,一個也躲不掉。
——其實誰能躲得懺姑母那百發百中,且意想不到的一擊呢!
——如果躲得過,也成為這石下冤魂罷了!
——就算連石也砸不死他,還有姑父的掃刀——他們雖是費家的人,但敢知道誰也躲不過封家的掃刀。
所以蕭秋水是死定了。
蕭秋水離石蹬隘口只有幾步路了。
然而他心裡還是在響著他認識唐方時的那首歌……
郎在一鄉妹一鄉;
有朝一日山水變……
第十四章第三次決斗
蕭秋水踏上了最後一步石階。
下一步石階,該通向哪裡呢?
就在這時,蕭秋水突然感覺到一件怪事。
風自“天井”的縫隔裡吹來,本來漸次強動,使他的眼有些睜不開來。
他幾乎是閉著眼睛,想著唐方,冥想著走上來的。
但是風勢忽然弱了。
迎面的風勢陡然終止,但兩側與下擺的風勁依然。
蕭秋水心念一動:洞穴那邊,有物事在擋路。
但在窄狹的蹬道上,不可能植有樹林:如果有人,也該有聲音
就在這瞬間,他邊思想著,頭手已穿過“天井”。
也在這瞬間,費鴉子尖喝一聲:
“暖呀一一"
以泰山電砸之勢,直砍而下!
這下間不容發,蕭秋水無可退,閃電般出劍。
他拔劍的動作與出劍的動作幾乎是同時完成。
出劍的動作與收劍的動作也是在同一剎那間。
費鴉子掣刀的手停在半空——僅差蕭秋水額前不到半尺,蕭秋水的劍己閃電般刺入費鴉子的胸脯,又拔了出來。
在費鴉子背後的費洪和費曉,只見姑母高舉起劈掛刀,只到一半,忽見她背後“突”地露出一截劍尖,又“嗅”地縮了回去——。
然後姑母的劈掛刀就止住在半空。
費洪十分機警,他知道姑母完了。
他立刻與費曉招呼,兩人推動巨石,直滾落了下去。
就在費曉與費洪一怔之間,蕭秋水的身子已完全穿出了隘道,看清了當前的情勢。
費鴉子卻完全看不清。
她不相信她已中了劍。
但是事實上她不但中了劍而且對方已經把劍抽了回去。
她的體能力量已被這一劍粉碎,但精神力量未死,她還為那驚天動地的一劍而詫異著。
就在這時,一股大力,自背後撞上了她。
當她省及,這股莫可形容的大力就是兩個子侄推動之巨巖時,她已經被輾在石上,直向蹬道撞落!
蕭秋水乍見那婦人還凶神惡煞向他撲來,嚇了一跳,馬上發覺她背後有塊大石。
蕭秋水原來得及跳避,因他己穿出“天井”;但他知道他背後的人,在狹窄的蹬道,這大石滾滾,無論是誰,都死定了。
所以他沒有避,反而迎上去,雙掌拍出!
就在石塊僅開始滾動,但未帶起長距離的颶力之際,他已以深厚的內力,雙掌極力鎮住了巨石!
他頂住巨石的瞬間,頭上白煙直冒,陳見鬼,秦風八這時己雙雙穿過“天井”!
巨石頓住,費洪,費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人竟有此神力!
可是封十五已確定了一件事:他妻子死了。他鐵青著臉,比什麼都還快地抄起了地上的掃刀!
這時瘋女與阿水也掠過了“天井".可是因為太急,阿水因一個不留神,在石瞪上摔了一跤。
蕭秋水大吼:
“快跑!"
巨石轟然滾下,蕭秋水似游魚一般,在電光石火剎那,已自巖石沿側穿了出來。
費洪、費曉兩人,立時迎上了他。
驚魂未定,內力耗盡——正是除掉對方的好時機。
所以費家兄弟要把握這個絕好時機。
同時間,封十五己橫執掃刀,沖了過去!
秦風八,陳見鬼二人要攔,全被這鐵青臉孔的人凌厲逼人的心魄和氣勢震開。
瘋女也不敢擋,封十五沖人四人之間,瘋女尖叫:
“阿水小心一一!”
但是已遲。阿水剛剛起身,封十五一刀橫中,阿水哀號倒地。
封十五回刀,擺起架勢,正要再斬,忽然背後碰到一人的背後。
兩人同時回身,眼睛裡交擊著奪人的精光!
背後的人是蕭秋水。
費洪、費曉已倒下:蕭秋水同樣用“東一劍、西一劍”的快招迅雷不及掩耳地殺了他倆。
可是他背部觸及一人,回頭,只見一鐵青臉色之漢子,橫是著掃刀,瘋女撕心裂膽的呼號,而阿水已倒在血泊中。
他日中堅定地發出必殺的厲芒:
他知道他與這鐵青臉色的漢子之間,只有一人,能活下去。
風勢很大。
群樹在遠方嘩然。
但封十五卻無法利用風勢。
因為他平時太高傲:明知費家的人,很會利用天時,氣候,地勢……等等環境,但他總認為一個高手,必不屑學這些……
就算是利用風勢,使蕭秋水無法全張目瞳,乃至於費鴉子利用“天井”地形暗算,——封十五都以為無此必要。
現在他認為必要了:因為他的攔腰掃刀,氣勢還完全無法化解蕭秋水的端然。而且山風直往他眼裡吹…
他稍微有些後悔的時候:蕭秋水就出了手。
千尺幢上,是百尺峽。
百尺峽高高聳峙,遠較千尺幢力險,不攀石壁上的鐵索,根本無法登步。
蹬道猶如直上青天。
這一行人哀傷地上去。
這廣東五虎中的女虎將之一阿水,未咽氣前流著眼淚,很是脆弱。
蕭秋水湊過去,跟她說了一句話:
“我已經替你報了仇了。”
阿水也流著淚說一句。
“我這一交,摔得好重……是我自己沒有走好……”
她斷氣的時候,封十五被蕭秋水打落深崖的身體,大概也落到了崖下,作為了豺狼虎豹的午宴。
——華山,還是要去的。
——尤其因阿水之歿,更是矢志要上去。
——待解決的問題是,何處埋葬她的屍身?
四人默默地前行,而景色漸漸迫入華山精畢之所在,奇峰怪石,蒼松青籐,山色疊翠,重嶂千峰。可是四人卻懷了四顆哀傷的心。
群山似在遠處,又似在近處,在這孤寂的山谷裡,卻像哀傷的笛韻,流露出人間側排的哀息。不知蕭秋水此刻經過山裡的迎著陽光或者躲在松蔭裡的小花,招招曳曳,有沒有想起唐方?
在寂靜無聲,大氣薄涼裡,蕭秋水沒有回頭,卻說了後。
“在我們後面,跟有五個人,不知什麼來路。”
三人俯視下去,從百尺峽望千尺幢的細路上,果然有姍姍而行,頭戴竹笠的五個人,穿鮮花色澤的衣服,正停在適才“天井"一戰之所在,
“不知是誰."陳見鬼喃喃自語。
在其他人俯瞰的時刻,劉友卻抬頭,只見蕭秋水冷靜深沉,精悍的體魄,衣袂隨風飛揚。
——這跟昔日在五龍亭救拯的蕭秋水,有多大的不同呀。
瘋女心裡邊如此尋思。
千尺幢,原來的瞪道上,站著五個人,他們各穿紅、藍、黃、綠,黑五種顏色的鮮衣。
“好厲害。”黃衣人判視現場,這樣說。
"蕭秋水方面,也死了一個同伴,只不過已給他負走."綠衣人指著地上有一灘鮮血無屍首處道。
"連被打落懸崖的封十五,一共四個人,全死於蕭秋水一人的劍下;蕭秋水這個人,誠如老大所說,不可輕視."紅衣人凝重地道。
“封十五掉落山下至一半,攀住巖石,卻恰遇我們經過……我補他那一輪,他那驚駭欲絕的表情!哈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蕭秋水替我們打前鋒……”
黑衣人用拳頂起竹笠,仰臉,陽光照在他縱橫刀疤的臉上,他截斷了藍衣人的話語。
“蕭秋水也不簡單,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在上面已發現了我們."
“車箱入谷無多路”一是杜工部的詩。
蕭秋水等人這時己到了車箱谷。
華山雄奇嚴峻,共有五峰,分東峰,南峰,中峰,西峰。北峰,五峰筆立,高出雲表,遠遠望去,如指微張,這五峰亦宛若蓮瓣,故名華山。華山雖屬秦嶺山脈,但卻孤聳於太平原上,千切峭壁與但但平原眉目分明。
秦風八由是問:”華山有五峰,費家的人,把梁大俠等,擄去哪一峰?"
蕭秋水當然不知道。
"唯有從最近的山峰開始找起。”
陳見鬼瞠然道:“如果都沒有呢?"
蕭秋水淡淡地道:“那就一寸一寸的,找遍華山."蕭秋水又補充了一句:
“如果失蹤的是我們,梁大哥也會這樣來尋索的。而且……”
蕭秋水領首引了引向山下,道:
“山下跟蹤我們的人,已經發現我們發現他們了。”
三人隨而望去,山下的路道上寂寂,果然已不見了五人的蹤影。
——那五人躲到哪裡去了?悄然身退?躲在松林裡?還是伏在峭壁上?他們到底是誰?
“不管他們是誰,但都不是費家的人。”蕭秋水說。
“為什麼?"這兩個在裘無意座下相當足智多謀、博學廣識的人,也不禁迷糊了。
“我把封十五打下山崖,他的叫聲到半途,好像攀著了什麼,沒有再叫,變作呻吟……”蕭秋水回憶道:
“然後又一聲驚駭欲絕的慘嚎。是那五人殺死了他."
秦、陳二人,這才省及,適才在蹬道上,蕭秋水把封十五打下山澗,好一會仍默立,原來是隨風仔細地聆聽,從封十五墮崖的訊息來辨識來人的意圖。
“不過,要我們打前鋒的,也絕不是我們的朋友。”蕭秋水冷然道。
這時來到幾處,瓦捨幾檻,很有山水畫的意境。嶺上還有群仙廟,建築清麗,真令人感歎其建築材料是怎樣運上山來的。
但是到了一處:只見迎面飛來一道白練,如萬丈銀河,瀉入深谷,若似靜止一般,不聞其聲。這刻情景,如圖畫裡萬壑千谷,壁上一道飛瀑,雲煙處茅捨幾間、小橋一抹,畫意詩情。
四人看待怔忡。蕭秋水忽向劉友問:
“就葬此處了,劉女俠您看……”
劉友撫然道:
“好."
蕭秋水橫抱阿水,走入瀑下碧綠的深潭中。如此一步一步下去,寒沁也愈漸甚深。直到沒頂,蕭秋水一沉即起,阿水已然不見。蕭秋水喃喃地向周遭蒼蔥的綠茵滿壁道:
“就葬在這裡吧……”
此時風至,瀑布半途忽然如花雨散開,沒有直接垂下來,而變成霧雨,灑落在水邊哀悼的三人身上,瘋女把手往臉上一抹,也不知是雨是水還是淚。
蕭秋水此時卻想唐方有一種暗器,叫"雨霧”……他休在瀑布下,心中的哀傷如同那置放的屍身,沉入潭底……而心頭的志向、卻如紛飛白瀑、散飛如雨……
蕭秋水在泉水中閉目。乍然張目,只見雲上又一徘石壁,峻雌若削,壁中有一裂縫,直如引繩,鑿石為梯,高入天庭。
在這一片幾百丈刀削般的絕壁半腰上,用鐵索掛著一巨大的鐵犁,便是傳說中太上老君所用的開拓華山之犁。
這就是著名的夭險“老君犁溝”。
在陽光下,這尖壁上有一道人影。
蕭秋水緩緩走出了水潭。他雖不知這人是誰,但卻直覺到,這必是他第三次決斗…
背著閃的的陽光,那人的黑影碩大無比……
那人手上也有一張犁,卻舉重若輕。
那人就在這“老君犁溝”的蹬道上,充滿了必殺的信心。
背後的山影猶如幢幢魔影,一夫當道,萬夫莫開……
可是他看見蕭秋水慢慢拾級而上;從眼中間望過去,蕭秋水渺小的人影,越來越大,就在距離他還有十一個蹬階之遙,止住。
那人忽然望見了自己的鼻尖布滿細微的汗珠。
“你是蕭秋水?"
那人用他一貫傲慢的聲音問,就像問一個後輩小子。可是這對蕭秋水沒有生效,他沒有答。
於是那人幾乎用憤恨的聲音報出自己的姓名:
“我就是費逸空,”看到蕭秋水還是沒有什麼動靜,他喊道:
“我派去的人呢?"
“他們暗算我."這次蕭秋水答了:“已經給我殺了."
費逸空幾乎不敢相信他自己的耳朵。
費鴉子的三個怪物——費逸空常這樣叫因對這脈“外嫁女"的歧視——回來報說蕭秋水居然在終南山殺了費丹楓,已夠令他不信,而今蕭秋水居然搶得過“天井”,殺得了……?!
費逸空無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蕭秋水的確是穿過了百尺峽與千尺幢,上到“老君犁溝”來了,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怒極。可是他很快地抑止了自己的憤怒。
他當然已經看得出來:在這青年面前憤怒莫抑,只有速死一途而已。
他畢竟是費漁樵手下第一人。
所以他反笑,拔出了一根竹簡,厲笑道:
“你知道這是什麼?!"
蕭秋水當然不知道。
費逸空也當然會說下去。
"這是信號。你殺了我兒子,我一燃引信,峰上的人便殺光你有朋友,哈哈哈……"
他大笑,卻姿態不動,眼睛全無笑意,只要蕭秋水也躁急稍動,上來搶爆筒,他就即可惜此有利形勢,一舉擊殺蕭秋水。
可是蕭秋水沒有動,因為他自水中上來,經陽光一曬,使他身上升起蒸騰的白煙,令人看不清楚。於是他決定燃起了竹筒,
這地方群峰如劍,天絕地險,是有名的地方,就叫做“猢猻愁”。
火花一旦放上去,輕功再好的人也無法飛身去頹。
——除非蕭秋水不關心梁斗等人死活。否則一定得分心。心意一亂,即置死地,如果蕭秋水不關心,便不必來華山硬闖了。
——就算蕭秋水不為所動,但先把梁斗等誅殺,以防萬一,而且無疑給蕭秋水心理上一個重擊,也是好的。
費逸空作如此想。
蕭秋水勒然未動。
但火花忽斂;原來蕭秋水背涉張出二面小網,撒向半完一左一右,收入竹筒,抽了回來。
原來蕭秋水背後有人!
也不知怎的,費逸空的心神,像給蕭秋水的氣勢吸收過去似的,而且他自蹬道一直延蔓上來,角度剛所遮去了藏在蕭秋水背後的人物。
而在蕭秋水背後一直匿伏著三人,一字成行地拾級而上,且沒讓費逸空發現。
其中兩人在蕭秋水後說:“不要怕他燃起信號。”“我們有辦法."
——所以蕭秋水才不急的,才不動的。
這兩人當其時打開其中一個麻袋,即放出小網,套住竹筒,收了回來。費逸空的訊息,費家的人是收不到的了。
這兩人是裘無意座下的高手——丐幫的有袋弟子,向來都有很多出人意表的法寶與絕技的。
蕭秋水就在此時沖了上去。
風勢向下,極厲,故此陳、秦二人向蕭秋水低聲說的話,位居其上的費逸空絲毫聽不見。
但上沖之勢因此而稍慢。
這一慢正在費逸空因竹筒被網心神震動時。
兩人所處地利在這瞬間恰好扯平。
蕭秋水沖上,揮劍,費逸空一犁劈下。
“蒙"的一聲,星火四濺,連太陽烏金亦為之失色。
陽光本來照在蕭秋水的臉上,蕭秋水要瞇起眼睛,才隱約可以見敵。
但星火四濺的一刻,兩人皆目不能視物。
這下又恰好把天時之利扯平。
蕭秋水就在目不能視的這一瞬間,以原來認准地形的直覺,閃身而上。
他間不容發地在費逸空揮舞犁鋤的縫隙穿了過去。
費逸空再睜目時,只見下面石蹬是三個陌生人。
蕭秋水已不見!
糟糕!費逸空猛回身,山風撲臉,陽光耀眼,費逸空用臂遮眼,就在這剎那間,他看到了蕭秋水就在自己上面。
也在同時間,蕭秋水猛蹲身,費逸空只覺金陽亂舞,而“嗤”的一聲,蕭秋水的劍自下脅刺入他胸裡!
他狂嘶,一犁擊下!
這一下開山劈石,勢無可匹!
蕭秋水斜飛,落於山壁所謂半個足尖的“鷂子翻身”之處,貼壁穩住。(在此石壁懸有一鐵軛,鑿有石孔,傳為老君掛犁,乃由太上老君騎青牛附會而成,謂觸此鐵犁者,可獲莫大幸運也,但歷經萬難始獲幸福之寓意卻是甚好。只容半足之石孔,乃供人攀登之途徑。)
費逸空揮犁亂揮亂舞,追上數尺,倏失蕭秋水蹤影。亂揮數十下,眼前一片金墾,鐵犁飛脫,落入澗中。
費逸空搖搖欲墜,蕭秋水飄然而下,“刷”地抽回他體內的長劍,鮮血乍然狂噴,蕭秋水輕輕歎道:“你去吧."
費逸空想說話,卻噴出一口血箭,終於錯踏一步,呼——地墜落到萬丈深崖去。
這時陽光罩在秦風八等人的臉上,只見蕭秋水高大黑沉的身影,配合著遠處背影聳峙如魔峰的巒嶂,臉目甚不清楚,只傳來了一聲低沉的語音:
“這是第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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