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戰之下,祖金殿陰狠歹毒,而且烈火熊熊,蕭秋水確窮於應付。
祖金殿吆喝一聲,「呼」、「呼」、「呼」二團火焰,竟串連在一起,如一火棒般,向蕭秋水沒頭沒腦地打到!
蕭秋水情急之下,連削二掌,「叟」、「叟」兩聲,兩團火光頓滅,蕭秋水的氣功,何等犀利,祖金殿的「陰火」,水澆尚且不熄,但蕭秋水掌風一激,「陰火」頓滅。
只惜蕭秋水出掌卻不夠周密,滅得二火,還有一火焰已避不及,當胸撞到。
蕭秋水情知若給此火炙著,不死也難活,但情急問也顧不了許多,雙掌一合,硬把火團抓住,想撐得一時,以免立斃。
不料火團被他一合,立時熄滅。原來他內功高張,絕不在武當鐵騎、銀瓶、少林抱殘、大水老人、丐幫幫主裘無意之下,與少林掌門天正、武當掌門太禪,可謂並駕齊驅,難分軒輕。而今他驚懼之下,內力倏轉,雙掌如寒極之冰,「陰火」頓滅。
祖金殿眼見得手,卻又被蕭秋水破去,勃然大怒,但對蕭秋水內功,更大為戒心,絕不與之硬拚,一有空隙,即行搶攻,蕭秋水只要一個不留神,就要喪在他的火攻之下。祖金殿這是「以逸待勞」。
這時忽聽掙瓊幾聲,又有二胡幽怨,笛子悠揚,吹奏幾聲,便是國樂中的「醉打金枝」。
這「醉打金枝」,清韻無限,蕭秋水聞之為這一情;登時不再那麼惶惶驚驚,轉為瀟灑應付。他內力深厚,潛力無限,一旦從容,功力易為掌力,內息化為拳風,甚至提氣為輕功提縱術,運氣成指勁,出手迅疾,變化萬千,祖金殿一時忙於應付。
蕭秋水打得正酣,跟「醉打金枝」的樂曲配合在一起,節奏、意境、氣態莫不沛然。祖金殿的火攻,莫不給他醉態盎然般的指東打西,打點得七零八落。
只聽樂音一轉,琴聲交響,如馬作的盧,笛韻一起一提,躍伏不已,二胡由幽怨轉而激揚,正是樂中的「春郊試馬」。
蕭秋水精神大爽,使拳左衝右突,用掌穿花蝴蝶,祖金殿大汗淋漓,應付不過來,一個翻身,飛了出去。
蕭秋水試騎意暢,正要追擊,忽然掙地一聲,弦絕韻滅,二胡、笛於也音絕神余,蕭秋水一怔,只見大廳內飛落之襲飄飄衣袂,蕭秋水道:
「是你們?」
捧琴的白衣少年溫艷陽道:「便是我們。」
蕭秋水道:「我們已見著了三次。」
執笛子的黃衣女子江秀音道:「只怕以後還有相見。」
蕭秋水茫然道:「你們是敵是友?」
拿二胡的黑衣登雕樑歎道:「何分敵友?」說著緩緩自二胡中抽出黑水一般漾亮的窄細長劍,道。
「你亮劍吧。」
蕭秋水手中無劍。
他還是問了一句:「昔年『九天神龍』溫尚方。是你什麼人?」他問的是那白衣少年。
昔年「九天神龍」溫尚方,號亦名艷陽,武功蓋世,縱橫江湖,卻因妻子在旁賭氣而至心神大亂,被敵人所擊倒。溫尚方當時年青俊秀,與這白衣少年容態頗有近似之處,用的也是「琴」。
溫艷陽卻淡淡笑道:「我是他麼?」
蕭秋水大惑。
江秀音突道,「亮你的劍!」
蕭秋水一愕:「斬什麼!」
溫艷陽暴喝道:「斬琴!」
「刷」地一聲,自琴背抽出如一泓瑩水的長劍,「霍」地一刺,劍身迎風抖直,閃電刺出!
蕭秋水卻無劍。
就在這剎那間,他頓悟了「無」就是「有」。
他氣穴一衝,以手作劍,「嗤」地一聲,一道劍風,反斬了回去:
「叮」一聲,竟是兵刃交鳴之聲,但又煞是好聽。
蕭秋水一出劍,登雕樑和江秀音也動上了手,三道劍光,嘯嘯不絕,一劍快過一劍,劍劍相連,又劍劍交擊,響成音樂一串,丁冬不絕。
蕭秋水以手作劍,——揮撥招架。
笛子、二胡、琴三人劍法又是一創,右手使劍,左手樂器,時劍與劍交擊,樂器與樂器交碰,發出極其亮麗的樂韻,蕭秋水。已戰且聆,漸已被劍風、樂韻包圍。
蕭秋水漸已不敵。
又過一會,笛子、琴、二胡又是一變,樂器變作劍使,劍身反而在空氣間激盪,發出樂音,時劍身與樂器交擊,發出清韻,竟是一首曲子:《依稀》。
依稀,依稀……
依稀是當年。
依稀是昨日。
依稀是那失卻的情影,咫尺的眼神……
依稀是天涯的分散,遺憾的眷戀……
依稀是……
依稀。
忽聽「嘯嘯嘯」之聲,三支劍尖,已抵住他的咽喉、盾心、胸膛。
「格格格」三件樂器,已搭住他雙手和下盤。
蕭秋水沒有再動。
他敗了。
他曾與琴、笛子、二胡這「三才劍客」,決鬥三次,分別在桂湖、丹霞以及這烷花劍廬決戰過,但三次格鬥,無有不敗。
他無言。
然而那「依稀」樂韻,猶在心頭。
只聽溫艷陽緩緩把琴揚起,歎道:「你還是未能忘……」反手一劍,閃的一下,劍已收入琴底。
蕭秋水茫然問:「你們究竟是誰?」
三人還沒回答,蕭秋水忽聽一下擊鼓之聲。
擊鼓一過,一清脆悅人的女音唱道。
「郎住一鄉妹一鄉,」
蕭秋水心頭大震,莫可形容,全身一陣抖,失聲叫道:「唐方!」
只聽那越嶺嘶秋的女聲繼續唱道:
「山高水深路頭長;」
蕭秋水跳起,心頭喜悅如千頭小鹿急撞,叫道:
「唐方!」
就在這時,三才劍客出劍。
劍快、音韻更快。
劍是「天地人」合擊。
樂是《十面埋伏》。
但是蕭秋水沒有聽見。
他耳邊只聽到唐方的歌聲。
那歌是他心裡千呼萬喚的無聲。
一定是她!一定是唐方!
只聽那女音清亮地唱下去:
「有朝一日山水變,但願兩鄉變一鄉。」
蕭秋水不管了。
他氣貫丹田,吐氣揚聲,一雙手,都是劍,十隻手指,都是劍氣,躍馬黃河,劍氣長江!
他一劍快過一劍,對二胡、笛子、琴的樂音,都充耳不聞起來,只聽見那唐方的歌聲,要擊倒前面二個人,趕快見著唐方。
只聽「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連響,蕭秋水手腳展動,也不知與對方交了多少劍,對了多少招。
這是他第四次與三才劍客交手。
這時在他心神裡,那三才劍客所帶出來的音樂,再也不成音調,《十面埋伏》,已困他不住。
歌聲一絕,換作了擊鼓之聲。
鼓聲嗚哆,鏖戰未休。
擊鼓的人是誰?
——有人正擊打揚琴。
正是《將軍令》。
將軍上馬。唐兵留客。
人依遠戍須看火,馬踏深山不見蹤。
蕭秋水的人,回到了「神州結義」時的大風飛揚,快意長歌;他的心,也恢復了飲馬烏江,搏殺鐵騎時的神飛風躍。蕭秋水的劍,也依稀如昔日縱橫無慮,長江決殺的意境。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唐方,唐方。
——唐方!
《將軍令》驟絕。——人在,將軍呢?
馬呢?烽煙呢?——還有唐方呢?
蕭秋水稍一定神,只見江秀音、登雕樑、溫艷陽三劍齊折,斷於地上。
蕭秋水幾個敢相信雙手破三劍,是他一手所致。
——這三人究竟是誰?為何武功一次比一次高?又不肯傷害自己?且一次一次地找自己比劍?
半晌。
登雕樑艱澀地澀笑,「好劍法。」
江秀音露出貝齒笑道:「我們可以回去交代了。」
蕭秋水茫然道:「交代什麼?向誰交待?」
溫艷陽沒有回答,卻道:「你勝,因你忘情。」
蕭秋水又是一怔,溫艷陽義道:
「不過,你是因為情忘情,而不是高情而斷情。故難為劍雄,亦不為劍客。因劍客無情,劍終為情所斷。」
蕭秋水如冷水澆背,悚然一醒。登雕樑忽道:
「他不是劍客。」
溫艷陽問:「那他是什麼?」
江秀音抿嘴笑道:「他是俠客。俠士多情。」
蕭秋水仍舊大惑,問道:
「請教三位是誰?」
這是他第四次問起。
江秀音笑嘻嘻地道:「我們嗎?我們是狗熊;」笑著向蕭秋水背後遙指,輕笑道:
「他們才是好漢英雄!」
蕭秋水回頭望去,一顆心喜飛上了九重天。
卻正是唐方。
一時間,蕭秋水沒來得及看清楚唐方是怎麼一個樣子,飛步了過去,執著唐方冰冰的小手顫聲說:
「唐方……」
唐方莞爾一笑,手就讓他握著,置下了揚琴。
蕭秋水一時只覺什麼都沒了意思,只有眼前才是好的。忽聽乒乓砰砰的打鬥聲,返頭望去,只見場中又多來了幾人,「鬼王」、「劍王」、「火王」、單奇傷、司空血、郎一朗、古同同、許郭柳等都迅速撤走。
蕭秋水見己方大勝,方才放下心來,向唐方真摯地道:「我見著你,心裡著實歡喜。但是兄弟安危,卻是不能不先顧到。」
唐方半嗔半笑,抽回纖腕,啐道:「初見到面,也不來……跟人家說話,第一句還是先談兄弟的事。」
蕭秋水以為唐方真要惱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時不知先說哪一句話,急道:「我我……
只聽一人大聲笑罵道:「哈!這人見到咱們,也不認識似的,一個招呼也沒打,盡拉著方姊的手扮鵝叫。」
另一人陰陽怪氣地揶揄道:「人家久別勝新婚,正在談情說愛、你吃不到的饃饃是酸的,湊個什麼興兒,還不趕快來幫把臂料理掉這班兔崽子!」
第一個說話的人心有下甘,回罵道:「什麼吃不到的饃饃是酸的,分明是臭的硬的才是!我說呀喝不到的酒是臭的,這才對!」
第二個人又反譏道:「我看算了啦。別人酒量如何,我小邱可不知道,你潮州屁王的海量,我可心知肚明,一杯酒下肚,兩眼發青光,兩杯酒下去,爹爹作親娘,三杯酒呀——四腳朝天咯,這還是拜神用的小酒杯,要是用碗啊——哈——!」
第一個人大怒道:「你***臭小子,我酒量小,你妒忌呀?有本事就比我更小!」
第二個人嘿嘿冷笑,「咱們英椎好漢,怎麼酒量比小不比大?!你要小,我伯你麼?」
第一個人怒極反笑道:「比酒量小麼?來來來,咱們就喝上三杯,看誰先倒!」
蕭秋水幾乎不用回身,已知來者何人,如此糾纏不清,又胡說八道,更歪理連篇者,天下間捨潮州屁王鐵星月,福建鐵嘴邱南顧還有誰?
蕭秋水正要喜叫,忽聽一人喚道。
「大哥。」
蕭秋水一怔,只見左丘超然垂手立在一邊,一臉惶然,疚歉之色。
蕭秋水立即會意,笑道。
「左丘,所事有因,不必介懷。」
遂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左丘超然雙目是淚,但笑容中也漸釋然。
這時只聽邱南顧反譏道:「三杯麼?唉呀呀,太差了!要比酒量少,我比你少,一杯就倒了。」
鐵星月素來比較衝動,叱道:「那是裝蒜!好!你裝醉,我也可以,一聞到酒味,我就倒也!」
邱南顧「嘿」地冷笑一聲,頭搖得像鼓浪一般,道:「不行不行,我才見到酒杯,便全身抽筋,口吐白沫,雙眼翻白,舌頭伸直
鐵星月聽得為之咋舌:「——死啦?!」
邱南顧道:「沒死,只醉了,蠢材!」
鐵星月跳起來怒罵:「呸!騙死人!醉了哪會這般難看相,分明是中了毒氣。」
邱南顧笑得像隻猴子吱吱亂叫,道:「對了!乖仔!我就是騙死人的!」
鐵星月聽得原來對方是罵自己,一捏拳頭指骨,啪啪作響,道:「你想兀是不是?!欠揍久吧?我……我放個屁毒死你!」
一提到放屁,那是鐵星月拿手好戲,邱南顧哪裡夠比,慌忙跳開,戒備道:「別放!別放!這違反俠義道德,武林公約!你放,我就吐口水——」
鐵星月一聽,也唬了一大跳,邱南顧的口水,也是武林一絕。正在此時,只聽一個嬌俏俏的聲音問道:
「你們一個比酒量小,一個比放屁吐日水,真是孬種!是英雄好漢的,就跟老娘我比吃飯;」只聽那女音喝道:
「敢不敢?」
只聽鐵墾月、邱南顧苦口苦臉齊聲道:
「不敢——」
誰敢跟唐肥比吃飯。
正如沒有人敢跟唐肥比肥一樣。
蕭秋水卻不明白這狗熊一般「腫」,說話聲音蜜糖一般甜的女子是誰。
他實在不明白,因何連鐵星月、邱南顧這樣難馴的人對這胖女子,此此服服帖帖。
——那只是因為蕭秋水沒有像邱南顧、鐵星月一般,跟唐肥走過長路,相處過日子。
——鐵墾月和邱南顧稱這段日子為「苦難的日於」,連想都不敢想,回憶都不敢再回憶。
這時大局已定。權力幫的人猝然全數撤走。唐肥、鐵星月、邱南顧、唐方、左丘超然以及兩個白衣人——唐朋和林公子,全部來了。
——權力幫的人當然懂得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句話。
——所以他們即刻退。
——柳五公子大概也想不到,在他走後,局勢急遽直下,蕭秋水又逃出了生死大限。
蕭秋水見著林公子,很是喜歡。
「林公子。」
林公子喜笑得鼻頭皺皺,露出兩隻兔子門牙:
「大哥。」
這時蕭秋水忽然發覺,海南鄧玉平、師叔孟相適,都不見了。」
——在白鳳凰受傷前,柳隨風出去後時失蹤的。
只見唐肥瞇著眼睛眼著他,那神情就像饞嘴貓看見了最可口的魚兒:
「他就是你們的老大?」
欽星月咧嘴笑道:「貨真價實。」
邱南顧也嘻嘻接道,「童叟無欺。」
蕭秋水愕然道:「這是——」
唐方笑道:「我表妹,她叫唐肥。」
蕭秋水微一頷首,唐肥卻不理會。就在此時,蕭秋水也瞥見了站在一旁、全身鎬素的歐陽珊一。
蕭秋水想到馬竟終之死,心中暗暗歎息,要不是他們力促馬竟終出手,也許他還不致於死,心中悔恨無限,澀聲道:
「嫂子——」
卻見歐陽珊一手中執一面薄鼓,現向他遞來,蕭秋水這才知道,適才《將軍令》一曲,是唐方和歐陽珊一台奏的。歐陽珊一綽號「迷神引」,對奏樂自有所精擅,她用的兵器,也是一管蕭刃。
只聽歐陽珊一道:「這鼓原是馬哥哥的,現在送給你了。馬哥哥常說:『配得用這面鼓的,惟有秋水兄弟。』你拿著它,也算了了馬哥哥一,樁心事。」
蕭秋水聽了心中難過,接過了鼓,輕叩幾聲,果爾有金兵交擊、上陣征戰之聲,心頭一凜,彷彿馬竟終堅定、壯烈的神情,怵在眼前。
蕭秋水還想說什麼,只聽齊公子道:
「此處不宜久留,快退。」
蕭秋水本來是來劍廬救援父母親朋之危的,可是現今一人俱不在。心頭一陣惻然。梁斗道:
「現下權力幫無疑己毀武林兩大宗派少林、武當,十四大門派中,點蒼、恆山、嵩山、崑崙、莫干、雲台、主華、銅官、馬跡、雁蕩等十派被打得七零八落,單憑普陀、華山、天台、泰山四脈,絕非權力幫之敵,當今之計,我們必須通知白道中第一大幫——」
齊公子點頭道:「對,丐幫幫主裘無意是個敢作敢為的人,加上
南少林和尚大師,北少林抱殘和尚、武當長老鐵騎、銀瓶,應可與李沉舟等決一死戰。」
梁斗接道:「還有武林四大世家。『慕容、唐、南宮、墨』中,南宮已歸順權力幫,若慕容、唐、墨肯仗義出手,事情大有可為。」
唐朋道:「我唐門與權力幫,本就血海深仇,誓不兩立。」
——權力幫先後曾狙殺唐家唐大、唐柔、唐猛等三人,雙方互搶地盤,日益激烈,江南霹靂堂又靠攏權力幫,蜀中唐門日益孤立,故此兩派決一死戰之期近矣。
蕭秋水接道:「那日我在川中,見權力幫人追殺慕容家的人,看來這兩家也交惡無疑。」
齊公子點點頭道:「那就好辦。不過天下三大左道旁門望族中『上官、慕容、費』,上官一族,也已加入權力幫。」
蕭秋水大聲道:「據我所知,費家的人決不會容上官族的人橫行。」
——費家正是蕭秋水外祖母一系,費宮娥平生疾惡如仇,當不會與權力幫狼狽為好。
梁斗道:「那我們現在就去聯合丐幫與兩廣十虎等……」說到這裡,忽然想起勞九慘死、吳財癱瘓,改口道:
「……和兩廣那八位兄弟聯合……」
蕭秋水擔心地道:「卻不知孟師叔和玉平兄去了哪裡?」
曲幕霜也醒起,疑惑地道:「剛才他們還在這裡的呀!」
林公子突也記起,拍腿道:「糟糕!」
唐肥急問:「怎麼了?」
林公子沒耐煩地白了她一眼,道:「大肚原是跟我們一起來的,可是現在……也不見了。」
蕭秋水喜道:「鳥鳥也一齊來了……」隨而憂道:「怎麼不見了呢……」